第36章 只如初見
銀色的保時捷一路馳騁,越是臨近南郊的顧園,越是人跡罕至。偶爾有豪車迎面駛過來,個別在月下兜風的年輕男女會将車篷敞開,在黑夜裏發出刺激的歡呼。
年年注意到那些敞篷車,仿佛有只毛毛蟲爬過心頭,淡淡的驚悚,讓她呼吸紊亂。
不同于其他人的幽閉恐懼症,封閉的空間似乎能讓年年更有安全感。獨處的時候,年年喜歡把自己反鎖在屋內,敞開的房門和窗戶只會讓她坐立難安。因此,武嫂每天都會在小姑娘回家之前,将她房間內敞開透氣的窗戶關上,顧宵良也在顧園內增加了大量的植被,并持續更新着主樓所有的空調和淨化器,以确保室內的空氣最新鮮最幹淨。
程農農自然也知道這些。他把車內的空調開得很足,打開CD盒,播出王菲的《乘客》,讓舒緩而輕松的旋律安撫女孩的情緒,然後從微型冰箱內取出一瓶溫熱的純淨水遞給年年,柔聲說道:“不要緊張,很快就到家了,喝點水放松一下。”
年年接過,順帶瞄一眼駕駛臺上的時鐘,距離十一點還有一段時間,她心下寬慰,莞爾一笑,繼續與程農農侃談。
程農農看着女孩飲下半瓶水,心情也大好,不禁想起了二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便笑着問道:“年年,你還記得我們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那天你在洗手臺,找不到水龍頭的開關,模樣真是又呆又萌。”
“當然沒忘!而且,有個六歲的自稱男子漢的小男生,哭着鬧着不願意上女生廁所……不好意思的人明明應該是你吧!”年年抗議着。
“我那會兒感冒了,都怪奶奶,逼我喝了一瓶又一瓶的白水……冷年年,你這是歧視生病的同學!”程農農毫不留情地扣出一記大蓋帽。
“你那天看上去上生龍活虎的,我哪看得出來‘你有病’啊。更何況,之後你還在李奶奶的辦公室上演現場版的大鬧天宮呢!我叔叔當時也親眼見證了。”年年将瓶子高高舉起,模仿程農農當年托舉鍵盤的樣子,把眼睛笑成了月牙。
程農農氣急,一個急剎将車子停靠在路邊,他解開安全帶,去搶女孩手中的水瓶,生氣地叫嚣:“壞丫頭,竟敢嘲笑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仍被安全帶束縛在副駕座的年年很快陷入被動,鬧騰之間,男生女生細膩敏感的肌膚偶然相觸,同時在二人心裏引起觸電般的反應。四目相對,年年面紅地別開臉,假裝看車窗外的夜景。
舍不得手心柔軟的觸感,程農農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到了駕駛座,他不自然地嘆息:年少時,自己與眼前的小姑娘整日膩在一起,彼此親密無間的打鬧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只是越長大反而忌諱越多。
他根本認不清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已經在用看待女人的眼光,來看待這個青梅竹馬的小丫頭了。
唇齒連心,程農農感受到體內一股莫名的幹燥,他打開年年喝剩下的半瓶水,一飲而盡,末了才恢複一貫的玩世不恭:“你知道錯了嗎?”
“嗯嗯……”人家哪裏說錯了嘛?!年年在心裏偷笑,卻不得不采用敵強我退、見風使舵的戰術。
“那我考你一個問題,如果回答對了我就放你一馬;要是答錯了,你就得答應我,在今年京華大學的迎新晚會上,不可以和其他男生跳舞。”
“诶?……”雖然程農農的要求有些意外,但是不與男生跳舞這種事,對年年來說并不算為難,因為她向來不喜歡與陌生人接觸,尤其是在肢體方面。
年年想了想,對驕橫的男生笑着點點頭,回話道:“考就考,但是你不可以提問我理工方面的問題,要知道,我是個文科生!”
“以你的記性,就算是文史類的知識,在高考過後也都還給老師了吧!放心,我不會侮辱你的智商,對于處在下限的東西,我向來是很有同情心,不會趕盡殺絕的……”
“……”你這還不叫侮辱!
在年年發作之前,程農農連忙補充:“我問你,我第一眼見到你,是在軍區醫院的什麽地方?要具體的!”
“這個我知道,當然是在兒科專區的女生洗手間。”年年很自信。
“哈哈,就知道是這種答案……可惜,你回答錯了!”
“不可能!哪裏錯了?容伯母可以作證的!”
“不對,我第一眼看到你,是在門診樓的大堂。那時候我在二樓,倚着玻璃圍欄等媽媽,一低頭就看到你在樓下幫助一位環衛老伯伯撿紙屑。你仔細想想,有沒有?”
“好像有這麽一回事……”
“不是好像,而是确定。我媽媽找到洗手間之後,走過來也看到了你,還誇你比我懂事呢!”程農農得逞地笑:“所以,你回答錯了!要記得我答應過我的話,不可以食言。”
“我不管,當時我并沒有看到你,不能算初見!”年年已經想要耍賴了。
“好吧,人證你不相信,我這還有物證呢!”程農農說着,将所剩無幾的純淨水瓶子拿出來在眼前晃晃:“這種牌子的塑料瓶眼熟吧……後來媽媽非要把我拖進女生洗手間,我不樂意,掙紮的時候,一個打滑就把手中的半瓶水丢出去了。”
程農農未雨綢缪地抱頭自衛:“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砸到花花草草,好像隐約聽見一個小姑娘喊痛來着……”
“程、農、農——你砸到的人,分明就是我!”當年對自己亂丢暗器的罪魁禍首終于現形,年年飛快地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就要撲過去。
程農農迅速打開左側的車門逃離現場,然後繞到右邊,紳士地為年年打開車門,笑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怎麽還氣啊!往前再走幾百米就到顧園了,既然安全帶都解開了,咱們就下車走走吧。還有一刻鐘才到十一點呢。”
年年和程農農并肩行走在這片別墅區的小路上,月亮半彎,躲在雲裏淺笑。
不時地,程農農會快步走到女孩面前,為她擋掉那些黑夜裏跑出來湊熱鬧的涼風,年年拍拍校服,希望自己身上不會沾染到Babyfat的香煙氣味,以免叔叔顧宵良不高興。
“不要擔心,咱們進出都乘坐了Babyfat的高管專用電梯,為了你,許韶康那幫哥們今晚都被我下令禁煙了……所以,就算顧叔叔知道我帶你去了酒吧唱歌也不會生氣的,要知道我這樣做簡直就是在你身上套了雙層的玻璃花房!而且我們都是準大學生了,顧叔叔怎麽能還像從前那樣,什麽事都要過問。”
年年蹙出一個微微不滿的眼眉,打斷了程農農對顧宵良的點評:“農農,不許你……”
“不許我再說叔叔的壞話,不許我忤逆叔叔的好意……對不對,姑娘你別生氣,但是這些話我真是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程農農只好讪讪地搶話。
“叔叔都是為了我好!”年年看着男生,哭笑不得。
“又來了……這點我承認,全世界都知道顧叔叔對你,豈止是好,簡直就是寵溺得無法無天。”可是,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女兒,不管出于什麽原因,也不該藏着掖着讓她管自己叫叔叔十幾年吧。
程農農早期從奶奶李滿華的口中簡單聽說過年年的身世,很長一段時間都在為小姑娘的凄苦童年傷心。他同很多人一樣,認為年年是顧宵良的私生女,因而在年年的名分方面,一直對顧宵良和安琪耿耿于懷,卻始終小心翼翼,從不敢在年年面前提及。
“年年,我想提醒你,顧叔叔和安阿姨已經結婚五六年了,他們将來也會有自己的小孩,而你大學後也要工作、也要……總之,你還有漫長的人生,他們畢竟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程農農絞盡腦汁,既想将心思表達清楚,又想把話說得盡可能委婉。
顧宵良早在十二年前就許諾了顧氏新晉的高端女裝品牌Angela Gu的企劃和運行,做事嚴謹認真的安琪還是将準備時間向後推延了三年。直到九年前,Angela Gu在顧氏的玫瑰主題度假村Ailsa山莊舉行了盛況空前的發布會,才算正式入市。再經過三年的卓越運作,A·G的産品風格相對成熟,國際旗艦店的運作也得到了業內的高度肯定,顧宵良和安琪這才低調地在英國注冊結婚。
婚後,顧宵良和安琪為了繼續使A·G品牌發展壯大,一直忙于事業,保持丁克。如今五六年過去了,顧宵良年近四十,安琪也逼近高齡産婦的上限,二人漸漸地開始因為孩子的問題在私下争吵。
年年也能夠敏感地察覺到顧園的異樣,此刻,程農農的話加劇了她心中的愁緒:“我也希望叔叔和阿姨能早點擁有屬于他們的小Baby。我相信即使這樣,叔叔阿姨還是會愛我的……所以,有些東西,你不需要提醒,我懂。”
女孩眼中增添的困擾絕對不是程農農的預期,他心裏一急,便握住了年年的手,懇切地說:“年年,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無意探究顧叔叔和安阿姨的隐私,我只是覺得……”
我只是覺得,應該有一個男人可以代替、乃至超越顧叔叔,給你親情以外的,幸福。
“農農,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也早點回去吧,容伯母會擔心的。”年年習慣性地回避問題,不等程農農說完,便沉下心道別,想要掙脫對方的手腕。
年年的誤解使程農農程更加慌亂無措,下一秒卻不覺得地加重了手心的力道,足以禁锢女孩,卻不會弄疼了她。
“你……你欺負我!”年年被程農農眼中的固執吓到,她本能地流露出求救的神情,望着不遠處的顧園。三樓右側,顧宵良的卧室燈光通明,看來叔叔已經回到顧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