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夜表白
年年求助的眼神讓程農農很受傷,也使他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懊惱之中,程農農只好松開手,卻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彎腰蹲在地上,委屈地說:“年年,在你的行為準則裏,凡事考慮到的第一個人永遠是顧叔叔,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但我仍然為自己感到慶幸,從二小到附中,這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男生能像我這樣,整整十二年,陪你一起耗在青蔥的歲月裏,卯着勁蹉跎。”
人生能有多少個十二年呢?程農農的話年年在心裏産生了共鳴。
程農農的人生似乎生來就是豐富多彩、活色生香的,無論相貌氣度、天資才華,在同齡人當中均是出類拔萃。這個驕傲而優雅的少年,私下裏,卻将騎士精神發揚得果敢又專橫,在京華有着“玉面小霸王”的稱號,被許韶康那幫人整日追在身後“程少、程少”地恭維。
年年極少見他像此刻這樣,情緒低落,焦慮而委屈。于是,柔軟在心底化開,她低頭看着程農農,為自己方才的偏激道歉:“農農,對不起……”
程農農想聽到的當然不是這些。他倔強地不肯起身,希望年年能因此站在自己身邊,哪怕多停留一秒,好将心中積蓄太久的話娓娓道來。
“小學之初,由于文化課基礎薄弱,你在班裏像個悶葫蘆,只知道放學後回家練舞,直到現在你都不愛講話,惜字如金。那會兒好多同學懷疑你有自閉症,我卻固執地認為那是你的特別。就像在軍醫第一次見面,你穿梭忙碌在那麽多大人中間,依然能給我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後來,我死乞白賴地向老師推薦你來當文藝委員、小隊長,只希大家能像我一樣喜歡你,能和你多說說話,讓你多笑一些……”
舊時光猶在昨日,年年捋順了幾根微風吹亂的長發,被程農農的話帶入了溫馨的回憶:“呃……除了學習成績不夠好,我差不多還是五音不全,能被姚老師任命為文藝委員,連我自己都很意外。我還記得那天下課後,柔柔把我拉進女生廁所,問我是不是讓叔叔變相地給老師們送禮呢,原來是這樣……謝謝你!”
程農農稍微開懷,繼續說道:“十三、四歲的時候,你的身高開始像施了化肥一樣往上蹿,我特別害怕自己追不上你,所以拼命去打籃球,恨不得讓自己的個頭一夜之間趕上姚明大致,完全沒有想到後來會被體育老師逼着去打校際聯賽,從而被一群聒噪的女生尖叫着圍觀……”
“少來,你就得了便宜還賣乖吧!今年春天,你帶我去觀看本校和英華高中的友誼賽,連敵方陣營的女生都倒戈為你吶喊……我明明看到某人開心得像花兒一樣合不攏嘴。”
女孩醋意十足的質疑,在程農農品來格外清甜,他好笑地解釋:“你這麽難請,如果不是我高中時代的最後一場籃球賽,你又會找藉口推脫吧。我開心,還不是因為大小姐您親臨現場……可惜,最後是誰在比賽進行到高、潮的時候,悄悄從觀衆席上溜走,害我在後半場分神,差點投了烏龍球,造成我中學時代、籃球生涯裏最不光彩的黑色十分鐘?!”
“哈哈……抱歉抱歉,那天可能是我覺得觀衆席太吵,所以急着回家去練習藝考的舞曲……”
“胡說!你分明是急着回家看八點檔的狗血韓劇,那段時間你正迷戀某個有着‘能讓花開的微笑’的男明星!我真不明白,裴勇俊戴副眼鏡,在《冬季戀歌》裏要死不死的表演,到底哪裏帥氣了。”
“……!‘能讓花開的微笑’,我那會兒說的那是金在元!”
“總之,除了影視劇,整個高中你都沉湎在各式各樣的課外書裏,尤其以光怪陸離的小說為主,偏科嚴重,數學差得一塌糊塗。我卻一邊幫你補習着函數幾何,一般千方百計地搜羅超好看的光盤圖書給你……”
程農農站起身,撫上年年的肩膀,看着女孩的眼睛,接着說:“高一是我們在文理分班之前的最後一次同桌。有一天,你在報紙上看到你喜歡的一個青春文學作家,在一場鬧得沸沸揚揚的作品剽竊風波中莫名其妙地輸掉了官司,被迫賠款道歉,而整整哭了一下午。那是你在象牙塔裏,第一次隐約感受到外面社會的殘酷。為了讓你開心,我翹課帶你出去吃哈根達斯,卻不知道那幾天碰巧是你的生理周期,而被顧叔叔狠狠地罵了一頓。……從那時起我才明白,男生真正意義上的成熟,不僅是讓自己的身體看起來更高更強壯,而是心智和能力上的成熟與睿智。這樣才能讓我在離開幼稚園以後,依然能好好地保護自己的女孩,使她不被社會上的那些陰霾弄疼了眼睛。”
“那件事,最初只是感覺意外,我以為哭哭就過去了……沒想到,你能為我想到這些!”年年動容地說。
“所以,十八歲的高考志願,即使知道你會聽從顧叔叔的意見填報京華大學,我還是艱難地選擇離開京華,去青江市的國防大學雙修軍事指揮和經濟學。四年後我會像爸爸那樣投身軍旅,或者繼承媽媽在慕氏的股份,在金融界另起爐竈。要知道,我是能文能武的程農農啊……只是,你願意,再等我四年嗎?”
“……?!”年年被程農農最後的那句話驚到了,“四……四年?你……這是什麽意思呀!”她緊張地想要确認,程農農說所的“等待”的意義。
“小姑娘,由于你低調的可愛所致,這些年見縫插針、挖空心思向你獻殷勤的男生簡直可以用前仆後繼來形容了。”
“前仆後繼?對我?……程大校草,你說的那是你自己吧!你自己數數,附中六年,你在情人節和生日收到的巧克力,幾乎可以繞着操場鋪滿一周了……而我卻從來沒有收到過什麽吧。”年年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說話的語氣充滿了酸澀。
“你也知道,那些巧克力,每次都是我們班的男生在共享啊……倒是你,從來都不會注意,顧園的冰箱裏,永遠都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巧克力……”程農農輕拍年年的額頭,以示不滿,繼而說道:“至于你從來沒有收到過男生表白這件事,可要歸功于我這個勤勞的園丁了!除了學習充電、混世玩樂,我幹最多的事兒,就是為你這朵小玫瑰驅除身邊的雜草。這麽多年,我就這麽‘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地走過來,一鋤一個準!再沒有比我更勤勞敬業的護花使者了!”
護花使者……年年再次被程農農大大咧咧的調侃羞得面目通紅。
青春萌動的年代,男生們似乎都喜歡遠遠地躲着自己,一開始年年還以為是自己性格太慢熱內斂、不夠合群所致,今時今日才明白,這完全是拜程農農所賜。然而得知這些,年年絲毫沒有遺憾,反而覺得眼前這個滿腔熱忱、內外真誠的大男孩彌足珍貴。有價無市,即使全校的男生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他。
因為同樣地,這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女生,能和自己一樣幸運,在最天真爛漫的年齡裏,同他就這樣兩小無猜、無話不談地膩在一起,十二年。
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年年的思維如同斑斓升空的氣球,最終找到了落腳點,卻很快惆悵起來。
她努力使自己沖動的心平靜下來,壓抑着臉上的潮紅,勇敢地迎上程農農的眼神,認真地說:“農農,這麽多年了,我也謝謝你,一直陪着我、罩着我……所以,問我‘願不願意’這種話,算是你的……表白嗎?!”
程農農絕倒,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堪的笑臉,無限悲催地說:“暫且抛開我從前明着暗着做的那些傻事,今天晚上我掏心挖肺地說了這麽多……姑奶奶你現在才瞧出來啊!是生,還是重生,給個話吧?!”
“我……我知不知道!”年年嘴邊的話其實是‘我想問問叔叔的意見’,卻下意識地為程農農改掉了。
“年年,我們倆在一起将近十二年,熟知彼此的太多太多。小時候我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去吃牛排,後來知道你不喜歡用刀叉,不喜歡火光,我在西餐廳吃什麽都索然無味;有漏洞的空間讓你寝食難安,所以我從來不帶你去野外夏令營睡帳篷;你對紅色格外敏感,我瞧着咱們的國旗都煩躁……”程農農對眼前這個冷冷清清的小姑娘、繼續展開攻勢。
“……”年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連她本人都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的生活中有這麽多的敏感和忌諱。難怪多年來,顧園的餐具中永遠沒有刀叉,包括地毯窗簾、家居幾經更換,卻幾乎從來沒有出現過刺目的鮮紅。
“就是因為太熟了,我爸媽、還有奶奶都把你當做程家一員。所以即使是表白,我也不願意對你說太多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在我兩三歲的時候,爺爺便因公殉職了,所以我對他老人家的印象不夠深刻。我奶奶退居二線深居簡出,如今身體也大不如從前,近年來記憶力和心智也有了衰退的跡象。每當奶奶犯病陷入年輕時的回憶、念叨我爺爺的時候,我都覺得特別感動……
“咱再說許韶康,你別看他這會兒順風順水人模狗樣的,十年前我剛認識他那會,國泰祖傳的‘禦供’酒被對手陰了,競标失敗,危機公關又沒做好,導致家道中落,我請那小子吃頓肯德基都以為是滿漢全席……所以說,人有旦夕禍福,月有陰晴圓缺。可是,無論是最好還是最壞的年華,我都想把擁有的一切奉獻給你。好好地保護彼此,直到我七老八十牙齒掉光,犯了老年癡呆症,我還能握住你的手,傻傻地囑咐:年年呢,多吃魚,多補鈣。”
程農農說着,索性模仿起老爺爺駝背走路,逗年年開心。末了,他捧住年年的臉,神情忐忑的說:“所以,‘等待’的意思,完全不同于顧叔叔給你的父女之情,而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懇求……冷年年,再過四年,等到我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你願意和我在一起,把你的一生繼續借給我,讓我陪你白頭到老嗎?”
“如果你真的喜歡、想要聽,我永遠都可以在太陽神、月亮神的見證下,毫無顧忌地大聲說出那三個字——”
“我願意——”不用大聲地說‘我愛你’,在那之前,你值得讓我先說‘我願意’。即使在剛剛過去的、最叛逆的青春期,年年也從來沒有讓自己,像今晚這樣瘋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