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半年之後
寒冬已經過去,晝日漸長了,可這整整一日,天上密雲蔽空,到此刻,夕陽的餘晖已經被厚厚的雲層排驅在外,天色比以往早暗了半個時辰,不一會兒,輕言閣的燈已經開始上了,接着別處的燈也一盞接一盞地亮起來。
隔壁窸窣的聲音停了,那是大概半個月前,天氣回暖之後,隔壁時不時有人來往的聲音,熒心跟柳琀趴牆頭看過,是一群仆役們在清理院子,天色晚了,他們也下工了。
只剩下郡主舞刀的起落聲,熒心看着郡主這副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半年前,郡主病好以後,就開始練刀法,性情也跟以往不大一樣,雖然偶爾也跟他們說說笑笑,可每到一人的時候總是看着天邊,就像那夜看着月亮一樣發呆。
易家限制着郡主的行動,驸馬的作為又讓郡主心寒,郡主想通過練刀來發洩情緒,她能理解也一直都陪着,往常都是清晨,可這天不知怎麽的,畫畫好好的,看了會兒天,嘴裏不知道嘟哝什麽,就提了刀練起來。
滇王府的武功是用來殺敵的,所以刀法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花架子,招招幹脆利落,也因此刀刀都需要傾盡全力,郡主練過兩回便該精疲力竭,可她好似專門跟自己的身體對着幹。這時候已經全然不理會章法路數,刀風劈得格外猛烈,仿佛真有敵人擋在身前一般,一點都不留餘地狠命砍劈。
本來是想等她累了就自己停下來,可看她這樣着了魔似的,熒心怕她傷到自己,只好握槍上去。
“郡主!”熒心喝了一聲做提醒,槍身一顫去挑郡主的刀,槍尖擦過刀鋒,電光火石間火花迸濺,熒心沒想到郡主竟然真的還有力氣,不過也只有這點力氣了,她槍身一拉,刀鋒與槍相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随後接連着幾聲金石相撞之聲,刀在地上落定。
樂輕青虎口一陣劇痛,整條手臂都是麻的,喘幾口氣,虛脫般汗水直冒。
“郡主恕罪。”熒心将刀撿起施禮道。
這時忽然起風了,幾片雪花飄落下來,樂輕青看了看天色,意識到什麽似的,抓起心兒遞來的帕子,什麽都沒說便快步回了屋子,熒心立馬也跟了上去,這天是驸馬爺休假回來的日子,郡主反應過來之後定然是要回屋準備妝容迎接。
熒心猜的沒錯,樂輕青一回去立即讓丫鬟為她着裝梳髻,她一身的汗味又在身上撲了些香粉,很快的,将前一刻渾身的戾氣消散盡,她一派端莊娴雅的模樣便出落成。看着自己這幅樣子,樂輕青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又要作卑弱演三天娴靜淑雅的妻子。
這天是易捷回來的休假回來的日子,中秋國宴後,易捷的職位有所調動,這些事情與她被封為皙晴郡主一樣,她躺在床上什麽都不知道。是後來聽易夫人說起,那位皇帝表哥帶了禦醫前來探望她同時又大加賞賜了一番。這些對于易家來說都無足輕重,重點在于,易捷從宮城守衛調到城外,在皇上直轄的京畿禁軍中擔當重責,叫什麽虎軍統領好像是,易夫人覺得這其中有多少托樂輕青皙晴郡主的名頭,言語之間表示很領媳婦這個情。
易捷升遷之後,一個月多了兩天的休假,但是卻不能每日回家。這對樂輕青來說實在是很好的消息,這樣一來,她不用文火慢炖地夜夜煎熬,每個月只需忍受三天,只要這三天應付過去,剩下的日子雖然無聊,但卻不必僞裝。
不一會兒,那铿锵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心兒尹兒已經在門外候着,樂輕青也從座上起來躬身等待。
易捷一身寒氣進來,扯下卷着風雪的大氅,樂輕青雙手捧過又為他遞上熱毛巾擦手。這樣的場景,自從半年前就已經開始了,易捷不像以前一回來就在書房換裝,而是直接到樂輕青房裏,由她侍奉更衣,而後一起用飯就寝,但是,兩個人除了禮節上的話語外就再沒有一句。
這樣的相處狀态,可能對易捷來說才是正常的狀态,符合他一貫冷漠的性情,樂輕青在病好之後第一次跟他接觸時候就認準了。
易捷把毛巾給她時忽然朝她看了一眼,樂輕青疑惑了片刻,是她産生幻覺了?他怎麽會突然注意她呢?
直到吃飯的時候樂輕青才明白,她身上香粉味道有些重了。兩個人的晚餐,易捷細嚼慢咽地吃了許久,樂輕青則一心二用地注意着窗外飛舞的雪影,忽然,門外傳來踩雪聲,不一會兒,人影也近了。
簾子掀起來,丘嬷嬷笑容可掬地向少爺和少夫人見禮,道:“夫人恐怕今夜雪大,耽誤少夫人明早用藥,特地讓我把藥送過來。”說着将食盒從丫頭們手裏拿過來讓心兒接了去。
“有勞嬷嬷。”樂輕青颔首道。
這藥她已經喝了快半年了,剛開始以為是給她袪風寒的,風寒好了之後,丘嬷嬷還給她送,她就讓熒心把藥渣拿給柳琀去查,才知道是用來備孕的補藥。柳琀調笑說,你這哪裏是吃藥,是在吃金子,從這藥材貴重的程度,她大概能猜出來易夫人有多想抱孫子。
以往都是早晨端來要她空腹喝了,就算是易捷在家的時候也很少能見到她吃藥,就算是見到了,他也是不聞不問,而樂輕青每次很配合地當着丘嬷嬷的面把藥喝了,只是想間接地告訴易夫人,她不能懷孕與她無關。至于易夫人要怎麽去與兒子交流,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可想來易夫人也沒有什麽好的主意,所以趁着這天易捷在場,打算通過這盅藥把話挑明了,果然,丘嬷嬷開口了。
“少夫人這藥吃了也快小半年了,不見身子好些?”
聽說樂輕青吃了半年藥,易捷略微擡了擡眼皮,看了她一眼。
樂輕青好似有些愧疚般道:“辜負婆婆。”
丘嬷嬷嘆了口氣,平和的聲音中帶有些埋怨,一邊注意着她家少爺的臉色,一邊交代心兒将藥溫在爐上,一定要讓少夫人睡前喝了。
對她的作态樂輕青只覺得好笑,她難道不知道她家少爺的脾性,女人為難女人真是跨了時空都沒改變。
屋內燈火熄了大半,心兒将藥端來告訴她可以喝了。
“你吃了半年藥,為什麽不告訴我。”易捷從她身後而來,樂輕青舌頭難忍這苦澀,說不出話來,只站起身來向他屈膝。
隔了很久,丫鬟們都已經下去。樂輕青沒有易捷的話還低着身子,她舌頭慢慢緩和過來,去瞥他臉色想着怎麽回複,卻只看到他負手挺立的身軀,而後他忽然轉過臉來,朝着樂輕青看了一眼,樂輕青不再瞥他,他的手卻伸過來将她扶起,道:“你想要孩子?”
樂輕青愕然,低頭不語。
忽然,易捷把她抱了起來,樂輕青思索了片刻,兩只手緩緩地繞過他的脖子搭在他肩上。易捷會心一笑,低頭看了她一眼,樂輕青則将臉埋向他的胸膛,心如水般平靜。
被易捷抱在卧床,樂輕青外衣已去,堆雪的青絲散在她略顯單薄的肩背上,她與易捷相對而坐,目光始終低垂。
易捷把她的臉擡起來,那是一張姣好精致的面容,通透白皙的皮膚,只在臉側一處一撇乳白顯得不協調。那是半年前留下的鞭痕,那時她高燒遲遲不退,傷痕化了膿,易夫人的藥膏再好,還是留下了細小的痕跡。
“你恨我。”
樂輕青将低下頭去,惶恐道:“青青不敢。”
“何必自欺欺人呢?”
“青青沒”
“看着我。”易捷打斷她示弱的話。
她能感覺到她的心開始跳了,她緩慢地擡起頭來,那張臉與她第一次見到的一樣,分明硬朗的輪廓,那雙眼睛,樂輕青實在不想與他對視,正想避開時,易捷擡起她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擡頭。
“看着我。”易捷又道。
樂輕青便看向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是,易捷的眼睛就是如夜色般平靜,即便他揮鞭落在她臉上的那一刻,他的眼裏也沒有一絲波動。
他知道她恨他,所以打算補償她一個孩子嗎?是了,對于一般女人而言,這确實是好事,可樂輕青倒希望他別自作聰明,她已經讓熒心為她準備了不孕的藥,易捷就算碰她,她也堅決不留下隐患。
“在想什麽?”
易捷的手一松開,樂輕青便立馬垂首下去,“沒想什麽。”
這句話說完,又沉默了許久,外面風停了,只聽得雪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今晚大雪,明日梅山的花定然開了。”易捷說着,看樂輕青還是毫無反應,道:“早點睡吧。”
他就這麽放過自己,樂輕青有點不可置信,可看他已經安穩躺下又不得不信。他說花開了是什麽意思。明日是易捷一月一度帶樂輕青出門“轉轉”給她放風的日子,他要帶自己去爬山看花?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希望小天使們見諒……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