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放生
經過一夜大雪,濃雲退散,天剛蒙蒙亮,還有幾點辰星閃爍在一绺拉得很長的細雲周邊。靜谧的清晨,兩個人影于山中蛇行,在平坦的雪地上留下一窟隆又一窟窿的痕跡,這雪深處有半輪,稍淺處也足尺,一步下去,小半條腿都陷在雪裏。
“該死,他有病吧,這種天氣出來爬山。”樂輕青剛剛把腿從雪窟窿裏擡出來,又插進另一個雪窟窿。
熒心跟在她身後,應口道:“郡主,我聽柳琀說,這叫踏雪尋梅。”
“踏雪尋梅?分明是趟雪找凍!”說着,她的腳也懶得擡起來,趟着厚雪邁了一步。
熒心笑了笑,這一路上,郡主的話多了不少,雖然都是抱怨,可也算是多了些生趣。走着走着,雪不再像那樣深,從到腿彎再到小胫而後到腳踝處,走到一塊落雪已經被風吹得很薄的石板上,二個人跺了跺腳,拍拍身上冰雪,熒心把鬥篷抖了抖給郡主系好。
這處開闊了許多風也大了許多,易捷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他說他在前面探路,讓熒心看護好她人後就越走越沒了影子,不知道他是怎麽在這雪窟窿裏探路還健步如飛的,樂輕青道:“熒心,你說他到底想做什麽?”
“郡主是說驸馬?”
樂輕青白了她一眼,一定是柳琀教唆的,熒心總有意無意地提及易捷的一些細小動作,暗示他對自己的關懷和歉意,明明受盡屈辱的人是她樂輕青,倒好像是自己不給他面子。樂輕青頗有感觸,這是個君權男權時代,對女子受的委屈都覺得是應該的,以隐忍為美德,男人稍微做出一點小恩小惠,女子就要感恩戴德地忘卻前事。
熒心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道:“我覺得驸馬只是想帶郡主出來登山踏雪兼賞梅。”
“你是不是跟柳琀在一起太久了?”本以為熒心會站在自己的立場為自己說話,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還給易捷找借口,樂輕青有些生氣道:“難怪說人的腦袋裏一定要有一種思想占據,否則就會被另一種思想占據。也是最近我一直沒有跟你好好交流,看來以後我要對你進行一下思想教育。”
熒心愣着沉默了一陣,見郡主一身怒氣,熒心想了想,追上去道:“郡主不會以為是柳琀讓我傳話的吧?”
“柳琀是跟我面前提過驸馬跟郡主的事情。可郡主是滇王府的郡主,是熒心的郡主,熒心怎麽會因為別人的話倒戈替人傳話?熒心只希望郡主能夠過得好些,其中自作主張惹惱郡主之處,郡主若有責意盡管來罰,熒心絕無他言。”熒心說得懇切,就地拜下去道:“還望郡主明鑒,熒心不敢擔貳心之罪。”
看着跪在雪裏的熒心,樂輕青心想自己真是混蛋極了,居然用那麽重的語氣去跟熒心說話,你忘了你當初舉目無親,有多期待熒心的到來?熒心在滇王府叱咤風雲日子過得多好,你把她要來又無力護她,居然還有臉對她動怒?熒心的忍受是為了郡主,你借了郡主的光,得到熒心無微不至的關心和毫無條件的陪伴,你卻懷疑她遷怒于她。樂輕青大大呼出一口熱氣,蹲身将熒心扶起,道:“對不起,熒心。是我太激動了。我這些天心情不大好。”
“熒心知道郡主心情不大好,郡主不用跟我道歉,熒心只求郡主的信任。”
忽然一陣寒風狂作,卷着冰雪由四面八方而來,樂輕青閉上眼睛與熒心相依,鬥篷被風鼓起進而飛揚着。有道是越倒黴時候越倒黴,樂輕青把鬥篷拉緊的同時,帽子被風摘下,珠釵鈎住帽子一起脫落,一時間整個人淩亂在這風中,紮紮實實地體會了什麽叫風頭如刀面如割。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從風中貼近,随之樂輕青被厚厚的大氅遮掩住視線,樂輕青心裏咯噔一聲,還能有誰呢?狂風過後,對方的力道明顯減弱,将她放開,樂輕青瞥了一眼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心裏警惕起來,他給的甜頭從來是有代價的,這一次必然也不會例外,昨夜他問,是否恨他?她的回答他必然不信,他若信了也才怪。
“這邊走。”易捷說了一句,而後轉身先行。
熒心過來拉了拉樂輕青,“郡主?”
樂輕青對她點了點頭,兩人跟着易捷的步子走去。
天色漸漸泛白,冒着寒風冷雪,又走了一陣。
攀了幾處沒有石階的陡壁,終于上了山頭,樂輕青有些看懵了,這時候太陽初升,柔和的光線打在她臉上,覆蓋在山上的雪,如沙般被均勻地吹平,呈現出沙丘似的溫柔沉靜,天空藍得寧靜,身周大片大片紅豔豔的梅花,這些梅花在刺骨的寒風中傲然挺立。
在梅林中穿梭,林中有一座小亭,易捷就站在亭子裏,他背光站着,泛白的藍天,旭日的光芒,由風鼓起進而要飛揚的大氅,這幕場景,若站着的不是易捷,樂輕青可能會多看一眼,幾乎沒什麽猶疑,她走進亭中。
“可還喜歡?”易捷指着石桌上的一枝斷梅道。
樂輕青看着這枝梅花,含苞待放卻被易捷辣手摧花,她遲疑着沒有說話。
“不喜歡?”
樂輕青稍微擡了下頭,他看着她,“你在為它可惜?”
“也并不是每朵花都有綻放的機會,這世上本就沒那麽多順理成章的事情。”邊說着,他将花拿在手裏,而後往面前的懸崖扔掉。
正在樂輕青猜想他這麽做的意圖時,易捷繼續道:“我不是來說教的,這邊風景不錯,想帶你看看。”
他好似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每一句話都在回答她未出口的疑問。
易捷伸出手,示意她把手給他。即便是易捷在這寒風中手也是涼的,他以掌心護住樂輕青手指,道:“那柄刀太沉了,不适合你,我讓小舅給你打了把新的,待會小舅會來接你們,他會拿給你。”說罷,将一張疊得整齊的紙塞進她手裏。
和離書?樂輕青猛地擡頭看着他,易捷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嗎?”
紙被風吹得唰唰地響,樂輕青有意識地抓緊了些,“你什麽意思?”
易捷沒說話,頭也不回地邁出亭子。
“你去哪裏?”
易捷的身影定了定,依然沒有回頭,“你還是考慮一下你自己。”随後他的身影隐在梅林而後不見。
所以,這次出來不是放風,是放生?如同夢一般,自由突如其來。淩厲的寒風都好似軟和了一些,兩個人也不耽擱,立馬下山,天下之大,只要跟他易家沒有關系,去哪兒都成。
走到一半的時候,便見到柳琀,柳琀好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罵罵咧咧地抱怨外甥踏雪尋梅不等個風小的時候,将一柄裝飾精美的刀拿給樂輕青。
現在考慮,這該是易捷的和離禮了,一刀兩段,寓意很符合他們的情況。刀很趁手,樂輕青抽了一半,使了個壞笑向熒心道:“來。”
熒心手上沒有兵刃只好躲開,一邊道:“郡主耍賴。”
“不耍賴。”樂輕青将刀于山下扔了,山下背陰積雪,镂金鑲玉的寶刀就這樣成抛物線一頭紮進雪中。
“郡主……”
“郡主外甥……”
柳琀“媳”字還沒說出口,樂輕青狠狠盯了他一眼,将和離書攤給他。柳琀瞠目結舌時,樂輕青已經腳步豪邁地踏向馬車。
紅梅深處,兩個人影隐在其中。
“易公子,你說,你這半年都做什麽了?我還以為你當初那樣子對人家是有把握讓她對你死心踏地呢?如今就這樣讓她走了,她可就永遠不會回來了,對你的恨意也只怕不會解了。”
“她說她不敢恨我。”易捷嘲弄地笑了笑。
淺玉啞然失笑,“你不會是信了吧?就看她剛才把刀就那樣棄之不顧,她說不敢恨,是沒少恨的意思。”
易捷回道:“我倒希望。”
淺玉看着易捷,易捷的目光全在那輛揚長而去的馬車,“是了,她若恨你,日後必定想辦法接近你,以你易大公子的魅力,定然有法子讓她愛不釋手。可她若是要與你老死不相往來,一頭紮回滇王府,這還真就難辦了。”
“不過,我怎麽記得你好似沒有私自放妻的權利。”
易捷看了她一眼,淺玉笑嘻嘻道:“你在绛霄閣默的那些家規,有人把其中的幾張拿來做字帖了,自然你家家規多少也向外流出些。”
“有人?是葉淵吧。”
“你居然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葉淵還拿你寫廢了的競過價呢。”淺玉等着易捷的反應,又道:“放心,秋老頭攔住了,否則,就以你易家的名聲,那家規立馬風靡全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深受其害而不自知。”
“你來找我,是葉淵有消息了?”
淺玉忽然神情鄭重起來,點點頭“嗯”了一聲,“他說最遲這個月月底回來。”
“你們,”淺玉試探着問道:“是要開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