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将自己鎖在房間,光線只有筆記本和臺式機屏幕在亮,手抖得厲害,頭也痛得厲害,兩方夾擊讓她聽不清爸媽在外邊看電視的雜音。
她蹲在牆角,背靠牆,怔怔地盯着地板上支離破碎的手機,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張思曉小姐對吧,你好,我是于銘,彭沿的堂哥。
她并沒有懷疑話裏的真實性,當對方在學校教學樓等她時,與彭沿極其相似的側臉和身形差點讓她喊錯人。
随後于銘請她到一家昂貴的西餐廳裏就坐,她的肚子空得緊,但越是這樣她越是無從下手,彭沿的表哥也讓她無從下手。
“謝謝我不吃。”
她的肚子一旦進食就會反胃,像厭食症患者一般将所有東西吐出來,持續這樣的狀态兩天了,她不敢輕易嘗試水以外的食物。
“張小姐對我防備心很重。”對方一直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身上散發高貴優雅的個人魅力。
他長得如同彭沿的削弱版,沒有鋒芒逼人的氣場,溫潤如玉,桃花眼在他臉上像是盛酒的佳釀,望的時間長了能溺死其中。
與彭沿截然不同的一個人,卻處處留有彭沿的痕跡。
“不過我知道張小姐這幾天身體狀況不太好。”于銘在她給理由之前又緊接着說。
她大概能猜到對方是有備而來的,想了想說:“有什麽話請直說。”
“勸彭沿回去。”
張思曉沉默,李鵲那天跟她說的話她沒忘,那個家族在A市勢力遮天,即使彭沿斷絕關系躲開了,他們也不肯罷休,一直在找彭沿回去。
“我不會強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決定。”
“彭沿無疑是于家三代中最傑出的後代,我們于家并不想損失一個未來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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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她的臉色因為近來身體反複的折磨有些憔悴,這也使得她情緒不太穩定。
于銘臉上仍挂有笑意,跟戴着面具似的,“你是他唯一真心交的女朋友,他多少會聽得進你的話。”
“……”
對方假裝沒聽見她說話真是讓她心情煩躁。
“我說,我不會強迫他做任何決定。”
“那幾百萬彭沿還不起,如果他不回去的話。”于銘說。
他對彭沿的現狀了如指掌。
搞不好就像李鵲說的,網絡搭建中心的局專門為彭沿而設。
“還不起就還不起。”她重複對方的話頭。
“張小姐,我認為你是一個聰明的人——”
“謝謝我也覺得自己很聰明,如果沒有什麽重要事我先走了。”
“離開彭沿,我們不會逼他到絕境。”
原來是來對付她的。
正準備起身的動作一頓,她坐回位子。
勸人回去是假,讓她離開是真。
“哦,有什麽好處?”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于銘:“看你有多愛他了。”
“……這難道不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命題?我愛他如命,所以死都不會離開他,現在你說愛他就得離開他,把離開作為驗證真愛的标準?”
于銘向前俯過身:“你愛他,所以舍不得見他受苦。”
“說句不好聽的,你的身體也不一定和他堅持到最後,與其在這裏倔強說真愛無價,還不如在明碼标價的時候離開他,你不想自己變成他的累贅吧,不想跟你表姐落到同一個結果吧。”
基本估對了她這幾天揣揣不安的事情。
……這是監視了多少天才揣測中她的心思?
“你在害怕對不對。”對方勝券在握。
“你們讓我離開他的理由是?”她需要推測對方乃至代表背後整個家族的意思。
于銘睨着她,猶如看一個可憐的病患,“彭沿值得更好的。”言外之意就是她不夠好。
張思曉一直忍的情緒終于突破臨界點。
“老子不答應又怎樣,你們有什麽好嚣張的。”她哐當一聲将叉子擲到餐桌的盤子。
“慌了,”于銘笑道,“別慌,我還沒講籌碼。”
“講啊。”她深呼吸,調順心底那股氣。
“他不回去,就等着被消磨那幾百萬,把他的家産掏空,那時候,你以為他還能照原本計劃心無旁骛地跟你培訓?或者悠哉游哉地繼續跟你在一起?我想彭沿肯定沒跟你說過,他的母親,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沒有工作,僅憑于家和她的妹妹的資助,照她當初揮霍于家的財産的流水速度,如果沒有彭沿,誰來承擔她富家太太的夢?”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聽的過程一直用稍長的指甲掐掌心。
直到掐出紅印。
“張小姐,”對方又擺出那套說辭,“你是一個聰明識時務的人,不會連這點關系都拎不清,對你們大學生來說戀愛就像快餐,偶爾吃到一份意外的美味固然驚喜,只不過,當你知道這份快餐免費期過後,需要為它付天價的時候,你還會選擇繼續吃麽?”
對方在她的長久沉默中姿态越顯輕松。
“這是我的私人號,想清楚了可以打給我,”于銘頓了頓,“彭沿疑心有些重,得将分手的事演成是你的過錯,如果張小姐怕勝任不來,我們會幫你。”
她仍是保持緘默。
……幫人分手聽起來真他媽的諷刺。
她把桌上那張名片撕了,想扔進垃圾桶時卻揣進了口袋裏。
完全是無意識的動作。
那天穿的外套回來就扔到一邊,再想起來時剛好在李鵲給她上培訓提到彭沿忙項目的進展。
李鵲說銀行和公司互不妥協,責任逐漸推到以彭沿為首的技術部身上。
李鵲說他那兩周平均下來每天睡兩個小時,不見她估計是臉殘了。
李鵲說考證考試快到了,培訓費彭沿還未打到他賬上。
“于銘給了你多少錢,讓你來我這裏煽風點火。”她靜靜地說,平時活潑好動的性子霎時變得冷漠陰郁。
身體各處損傷的器官慢慢将她折磨成這個樣子。
李鵲愣得不輕,“……你怎麽看出來的?”
“沒理由這麽多事都那麽巧,前腳于銘剛說完彭沿再這樣下去資金緊張,你後腳就來說他沒錢打給你了,再者你知道于家很多□□,但彭沿并沒有跟你掏心掏肺到這種程度,他當初只說你是熟人而已。”
“……張思曉,你某種程度上跟他确實挺像的。”李鵲感概。
“我準備結婚了,女朋友的家人嫌我沒房,我也是為生活所迫,不是所有人都像彭沿出生就含着金湯匙的,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他跟權勢家族怄氣,還能是跟錢過不去?不為錢也想一下血緣有關的親人啊。”
去他媽的親人,她腦海裏浮現于銘那張跟彭沿五分像的臉,對方一看就知道身經百戰,是拆分過多少對才一臉經驗豐富她能想象得到。
但她遠遠想不到于銘能把手伸到她家人這邊。
“思曉,聽說你交了男朋友?”吃着晚飯,媽先問。
她先在心中罵了一聲操,嘴上答:“是。”
“你生活費怎麽回事,賬戶只剩不到一百,你談起戀愛來就這麽花爸媽給的錢?”爸難得的嚴厲。
“沒,那是我交補習費用的——”
“什麽補習!男方那邊找上門來了,說你不知廉恥,硬是跟在別人身後屁颠颠送錢給他花!”媽猛地拍桌,被人羞辱過的氣轉移到女兒身上。
“你們就相信一個外人的話,不信自己親生女兒的話?”她的心頓時涼了。
“照片我們看過了,人家長得跟明星似的,哪裏是你能交到的對象?思曉啊,聽爸一句話,女孩子要知道分寸,凡事太過了不好,錢就算了,你給媽道個歉,別再糾纏那……”
“好好好,行行行,是我的錯,都聽你們的。”她沒力氣吵了,全身上下的疼痛來得如此巧合,默契得像要和她作對。
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她那晚打了一晚的電話,彭沿手機沒關,但是靜音到第二天早上才回她。
“你怎麽了?”他的嗓音透着疲倦,像一宿沒睡。
到底有多忙,不睡覺也不接她的電話。
“啊,沒事沒事。”
她也累了,再次不可避免地連續好幾天失眠,不知死活地拿命來拼着某樣東西。
至于在拼什麽她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