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回
震撼、內疚種種從未有過的心緒一瞬間湧上心頭,眼眶內蒙上一層薄霧卻未察覺,心緒仍然沉浸在他以身軀擋刀那一刻,至他出現,即使身前再多仇敵,也無法傷害自己分毫,來不及接下的刀劍均用身軀抵擋,這一道道深可見骨、血流不止的傷口哪一道不是為自己所留,反觀自己,除了血染的嫁衣,至今還是安然無恙,內心不斷自問着:“為何?為何?為何我如此對你,你仍要護我?!”如果說瑤姬獨闖江湖數年內心早已練成頑石,如今頑石再堅硬,亦要被他今日之舉所化。
一人得手,衆人皆感信心大增,他再強也是血肉之軀,也有死穴,既然他想英雄救美,以命相守,那麽便成全他!
又一人突破碧波粼粼的劍網,躍至兩人身前,提劍便刺向瑤姬後背,本能地摟着瑤姬避開劍尖,哪知後背刀傷過深,劇烈的疼痛致使身法過慢,難以避開劍鋒,‘撕’的一聲,瑤姬的袖子至右臂處均被劍刃割破,整條右手□□在外。
卻見冰肌雪膚的右臂上刺着一株紫色曼陀羅花,妖冶豔麗,而局外穩坐椅子上悠閑品酒的慕容夜忽然臉色劇變站起身來,眸子帶着一絲震驚緊盯着刺青,喃喃自語道:“是它?怎會在她右臂?!”急迫的目光望向遠處的婉瑤,目光落在婉瑤衣衫盡遮的右臂上,滿臉盡是疑惑。
“隐,今日乃是瑤姬有負于你,這份恩情,若有來生定當鞍前馬後!”話盡,袖中塵霜劍悄然落下,擡手便向胸口插去!
然,劍還未至,手腕即被鳳隐緊緊握住,俊顏已是滿臉怒容,卻未看一眼瑤姬,凜然道:“你不會死!”
堅定的話語讓瑤姬不覺一愣,他已是傷痕累累,倘若獨自一人闖出困局我能相信,而帶上我,若能逃脫又豈會有現今之局?再說除了這些武林高手,場外還有一個他!慕容夜與我的交易可是讓我在他背後下陰招卻不取他性命,以慕容夜的威望、武藝、城府為何做此有失光明磊落之事,我至今仍未想通,可隐堅定不移的話語讓人無法不信服。
“你不是一個輕生之人,不必為我而選擇自盡,如若你死了,我依然會帶着你的屍體離開,所以,你并不欠我。”
瑤姬目光灼灼地盯着鳳隐,話語帶着一絲迫切想要刨根究底:“為何?”然而,口中最終只落下二字,因為瑤姬也不知該從何問起……
卻聞鳳隐輕嘆了聲:“如若我無法将你救出此地,會有人再來接應。”
瑤姬一雙眸子驚愕地睜大,深思着鳳隐所說,表面上聽着合乎情理,可細想下來,為何會有人再來接應,前提是必須隐先死?
“原因你無需知道,只要保護好自己即可。”
“我與你們可謂素未謀面,卻以命相救,不值得。”
那深邃的目光看向了瑤姬,亦是第一次近距離地與她對視,過去的無數歲月中只是默默地跟随在她的倩影後,卻不敢貿然相識,甘願像一名影衛永不相見,今日之局實在超乎鳳隐意料,該感謝他嗎?沒有他哪來今日之局,也不知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對着瑤姬如實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欽闐城,那日你正為姜榕的診費愁苦,不得已在臺上獻舞。”
“什麽?!”這一連串的驚訝使得瑤姬目瞪口呆,驚得不是第一次相見早已事隔多年,而是鳳隐竟知臺上獻舞的是瑤姬,而不是婉瑤!
看着震驚的瑤姬,唇瓣不由得輕勾,可惜四周皆是虎視眈眈的仇家,只能對着瑤姬溫聲笑道:“我比你想象中的要知道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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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亦是沉醉在深邃的目光下,唇角一勾,猶若梨花綻放的笑顏堅定道:“君不負吾,吾亦随君共赴黃泉。”
不管此話出于道義也好,虧欠也罷,讓甘願赴死的鳳隐不再輕視自己的性命,為了她也定然要博上一博!
然,聽見瑤姬的承諾,另外一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反映:“呸!”無涯滿臉怒容,長劍指向瑤姬冷笑道:“鳳隐,你可別被這女人的外表所欺,她光鮮亮麗的皮下終是水性楊花!當時若不是清兒找到她意圖不軌的罪證,我早已娶她過門,現在竟有臉說:随君共赴黃泉,與我解除婚約還不足一個月,已經攀上逍遙門主,今日大婚便是最好的證據,你說她的身邊同時存在幾個男人?!”
瑤姬只覺得可笑,不因無涯所言引人發笑,而是感到自己從未了解過他,為自己愚蠢的付出感到可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瘋狂的笑聲中夾着苦澀、悲涼,掃視了一眼圍殺之人,冷冷道:“原來你與他們沒什麽不同。”
無涯戳之以鼻冷哼道:“狡辯。”怒然擡劍便向瑤姬揮去,往事種種只想結束在此劍之下。
于此同時,餘下衆人一同發起招式,內息均聚一處迸發而出,直襲瑤姬正面,而兩側均有高手突襲,此次夾擊讓鳳隐退無可退,閃不能閃,只能硬抗。
鳳隐有心讓兩人脫困,卻能力有限,今日真要喪命于此?
以此殘破身軀硬抗衆人合力一擊,瑤姬亦知除非奇跡出現,否則必死無疑,玉顏堅決,由鳳隐身側一轉,雙手至他臂上環于後背,整個人貼在他胸前,竟以身軀抵擋這合力一擊!
劍氣若豹,迅猛敏捷,眨眼功夫已至,鳳隐對禁锢自己的瑤姬卻無計可施,然而,兩人身前忽現赤紅魅影,揮手間合擊之勢皆破,未見華麗招式,只尋院內至此人足下塵土飛揚以圓狀席卷而出,狂風呼嘯卷起衆人衣襟,無不擡手遮眼,風止、塵落,睜開眼時無不愕然瞪大眸子滿臉震驚。
原本閉眼扶于鳳隐懷中求死的瑤姬,未見劍氣貫穿身軀,不免疑惑,擡眸順着神色複雜的鳳隐目光轉過身看見了它,一柄漆黑如墨的刀刃,刀脊與刀把處一只蛟龍盤曲其上,卻見手握此刀之人将刀刃微轉呈蓄勢待發之勢,亦讓瑤姬看清此刀,刀身如墨卻如玄冰通透,頗有一刀舉天,瓦解冰消的氣勢!目光從此劍移至此人,滿臉已是不可置信,他竟然會為自己接下合力一擊?!
“慕容夜!你竟出爾反爾?!”司馬卿顏忍不住,終吼聲大喝追問原由。
“在下既未允諾,何來悔諾之說?”
此話激得衆多武林高手直打哆嗦,司馬卿顏脹紅着老臉,滿是老繭的手指着慕容夜惱羞成怒道:“你坐于席間觀局不正是不再過問此事?”話剛止,其餘衆人皆高聲附和道:“對!司馬門主說的極對!”一副副嘴臉皆寫道:你這話是強詞奪理,若不給衆人一個說法,非踏平此地。
赤紅的背影轉過了身子,瑤姬心髒猛然一頓,蹙籠的煙眉下盡是疑惑,久久凝視着眼前看不透的他,褪去了溫文爾雅的外表,骨子裏散發着王者所具的壓迫感,而後背緊貼的身軀異常緊繃,兩人目光交錯看似平靜無痕,然,夾在兩人中間的瑤姬只覺得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就在即将喘不過氣時,壓迫盡消。
慕容夜笑了,笑容直達眼底,然而,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将在場衆人打入寒窟:“她是吾妻。”
此話雖短,在場任何一方不由得揣測其中含義,鳳隐卻知,此話是對自己所說,他要自己親手把心愛的女人交給他做妻子,否則瑤姬非死于此!手中蒼粼緊握,劍身似發出嗚嗚的低咽之聲,手背盡是青筋,心愛之人不能守護還要送于他人懷中,這種羞辱何人能忍?
瑤姬似才反映過來,連忙轉過身,雙手緊緊抓在鳳隐兩臂上,一雙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鳳隐堅定道:“我寧可與你一同赴死,也不願嫁做他人茍活于世!”然,鳳隐一雙眸子暗淡無光,不知看向何處,只是沉默地擡起左手将右臂上的玉手扯落。
看着抓在自己手腕的那只寬大手掌,竟不由自主傻笑起來,明明握着手腕卻是拒絕自己,喃喃自語道:“娘說得對。”擡眸時目光已是冰冷,手腕一轉,狠然抽回,目光似箭盯着鳳隐再道:“男人皆不可信!”
至始至終,鳳隐再未看一眼瑤姬,沉默無言地轉過身走了幾步,便身形一躍翻過牆頭消失在衆人視線內,無人膽敢阻攔這殺神,即使他已是強弩之末,随着鳳隐的離去,恍惚間剛才的血戰從未發生過,只是一名戲劇性的游客,可是屍橫院內一堆堆的肉塊卻向衆人證實了這不是一場夢。
瑤姬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那堵圍牆上,牆上芳草萋萋,極目凝望,所尋之人已然離去,只留下空空的高牆矗立眼前,将自己阻隔在方圓百米之內,她的歸處又在何方?不由自主深吸了一口氣,将頭仰起,看着一望無際的蒼穹,眼眶中溢滿的水珠始終未曾滑落。
清風徐來,火紅的倩影一頭灑亂地墨發飛揚,本該是一副令人沉醉的畫卷,卻讓慕容夜覺得凄涼、不忍,憶起年少的自己,這種孤獨寂寞的味道從未離開過,原來她與自己竟是同類人,只是一個沒人要的可憐人。
在衆人仍然議論紛紛之時,無涯已厲聲追問道:“逍遙門主此話何意?”
慕容夜連頭也未回,只将左手一揮,便響起噼裏啪啦的腳步聲,眨眼功夫,院內盡是手握寶劍,身着黑衣,臉帶面具的守衛。
柳憶清臉色微變,帶着一絲惶恐小聲嘀咕道:“這慕容夜既桀骜不馴又自負,竟敢公然挑釁群雄,就不怕在場的高手群起而攻之?”
呂馨蕊笑了笑,神色中盡是欣賞:“像鳳隐那種強者為了保護至愛,可以湧現出無窮無盡的力量,可是卻有弱點;而慕容夜這種強者,強得讓人尋不着一絲弱點,因為他無牽無挂,無情無義,連自己的性命亦可棄。”
柳憶清的眼神在慕容夜與婉瑤身上打轉,唇角微微勾起譏諷道:“一個連性命亦可棄的男人,怎會真心娶婉瑤,我看只為了飛天堡的勢力才多次上門提親。”
呂馨蕊未再理會清兒,只是蹙着眉梢疑惑自語着:“為何鳳隐全然相信慕容夜一句:她是吾妻,便将至愛托付于他?即使是慕容夜也難以将瑤姬保護的無微不至?怎會如此‘信任’?再加上上一代的恩怨,他們不應該是仇人?真是匪夷所思。”
場內,兩方人馬對峙着,無一人敢輕舉妄動,作為江湖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無人願意受人脅迫而低頭屈服,寧可戰死也不妥協,否則顏面盡失如何立足江湖,無涯劍眉一挑冷笑道:“逍遙門主恐怕打錯算盤了,在江湖中打滾的衆位英雄豪傑豈會受你的威脅!”
“諸位最初趕至霖隆府,可是為喝在下的喜酒?瑤姬乃是在下即将過門的妻子,在我的府上動人,諸位英雄的臉面重要,難道我慕容夜就是一個好欺負的主?再說,此次喜宴,瑤姬未傷一人,諸位卻苦苦相逼,又是誰的不是?”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無涯剛想拔劍相向,竟被司馬卿顏一手橫于胸前阻攔下來,頗為驚訝地順着司馬卿顏的目光望向院內,卻見原本席外觀戰随同而來的各路英雄家眷皆被慕容夜的手下以圍剿的方式圈禁起來,雖未拔劍相向,然而,只要兩方開戰,恐怕圈內之人将無一生還。
無人膽敢多言一語,自己的性命猶可棄,家人的性命不可抛,被人如此威脅卻要忍氣吞聲,人群中不由得有人吼道:“你堂堂逍遙門主竟做出挾持家眷要挾江湖俠士,傳了出去,就不怕世人恥笑?”
聽見此話,瑤姬只能冷笑作罷,所謂的江湖俠士竟是些自說自話、欺軟怕硬的小人,這江湖還有俠義之道可言?複雜地目光看向無涯與慕容夜,他們二人都先後要與自己成婚,可到頭來自己從未了解過他們,連以命相護的他,最終亦是離去,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名利?”慕容夜譏諷地笑了,眸子瞥了一眼說話之人,冷冷道:“在下行事乖張在江湖上已是人盡皆知,向來只随自己喜好行事,世人的看法,與我有何幹系?”冷眸看向圈內的家眷毅然道:“我想諸位早已有所決定?”
衆人皆是議論紛紛,卻隐約能聽見相同的字眼:“他真敢?”
卻見慕容夜眉梢輕挑,下颚一擡,守衛似得到示意,‘唰唰唰’的抽劍聲響起,劍刃皆抵在家眷的咽喉之處,嬌嫩的皮膚已被利刃劃破,年齡稍小的孩子早已失聲驚哭。
“住手!”立刻有人高聲吼道,随後亦不知誰領的頭,卻見衆人手中武器皆回鞘,雖是怒目切齒,卻不再敢言一語。
“武器已卸,還望逍遙門主立即放人!橋歸橋、路歸路,将來江湖相見再向逍遙門主讨回今日之仇!”
然而,慕容夜只是笑了笑,話題一轉道:“既然諸位大俠千裏迢迢來參加在下的喜宴,又怎能堂未拜就匆匆離去?”話盡,無視衆人嗔怒睜目,緩緩走向瑤姬,身旁一名丫鬟竟将紅綢遞了過來,院內随即響起敲鑼打鼓的歡快樂曲與恭賀新婚的炮竹聲……
眼前刺眼的紅綢讓瑤姬恨不得撕成碎片,卻深知徒然發洩內心的憤怒只會讓仇者快,所以靥上含笑,身體向前微傾,于慕容夜耳邊輕聲低語,似在挑釁道:“逍遙門主棋盤上的子雖已穩操勝券,倘若子毀,又當如何?”
然而,未随瑤姬所願,慕容夜不怒反笑,笑容如沐春風,一雙幽深的眸子似早已看穿瑤姬的心思:“子毀勢必波及甚廣,許是與此子連成一片之子皆棄,棄子的下場想必瑤姬姑娘比我要更加了解。”
瑤姬猛然轉頭看向慕容夜,兩雙眸子相隔數寸對視着,其中暗藏的洶湧不言而喻:“逍遙門主除了挾持親友這一招,還能想出更好的要挾方式?”
慕容夜右手一拍額頭,懊惱道:“瑤姬姑娘說的是,許是這招用途之廣毫無新意,在下不才實在難以想出更為簡單快捷的法子,如若姑娘有心提點,在下願聞其詳。”
然,瑤姬只能嗔怒睜目,慕容夜見瑤姬不再回應,伸起手将瑤姬散落肩上的長發撩至身後,意興闌珊地嘆息道:“看來實在難求更為上層的法子,在下愚鈍,唯有效仿前人。”話盡,對着身旁的丫鬟一使眼色,丫鬟恭敬地将紅綢遞于瑤姬眼前。
玉手似萬鈞之重,麗顏盡是不甘卻無可奈何,猛然将紅綢至眼前扯落,緊握手心,指間發出‘咔咔’的響聲。
丫鬟将瑤姬的墨發一轉便高盤頭頂,金燦燦的鳳冠罩于發髻,玎玲相撞的珠簾遮掩起紅妝朱唇,一切打理妥當,已聞高聲的話語道:“請新郎、新娘拜堂成親。”
兩人皆跪,聽着司儀的話語:“一拜天地!”瑤姬沉重的頭顱磕向地面,少了曾經的頹然心碎,餘下了不甘與恨意。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禮成,婚宴的結局并未因種種變故有所變化,只是遲了數刻,卻讓行走江湖之人無法忘記這一日以累累屍骨作為見證,用血渲染,跪于血泊宣誓的新人。
“慕容夜在此感謝遠道而來參加喜宴的諸位賓客,只道別院太小難以挽留諸位,恕在下故不遠送。”左手一揮,守衛的長劍齊齊收回鞘中,退居一旁。
院內盡是獲釋後相擁的喜泣之聲,一張張容顏雖喜,然而,內心無不對慕容夜恨之入骨,只可惜此地是霖隆府,滿院持劍帶面具的守衛未謀其面,江湖中卻人人皆知,乃是逍遙門的十八麒麟,雖未全員出動,但,以力戰鳳隐殘存下來傷痕累累的諸人再攜家眷大戰,只是自掘墳墓,所以,衆人毫不猶豫選擇了隐忍默默離開此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仇報。
無涯看着依次離開霖隆府的衆人,深知斬殺瑤姬再無可能,而對婉瑤阻止喜宴的承諾也未兌現,神色尴尬地走向婉瑤,急忙解釋道:“此次是我魯莽,本以為除去那禍害便可阻止這場喜宴,未曾想到最後慕容夜會與她拜堂成親将她力保下來,下次……”
話未說完,婉瑤已從無涯身側走過,未曾看上一眼,聽之一語,神色平靜地穿過人群,走向那對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