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佛海間(七)
碧藍碧藍的佛海, 微風陣陣, 碧濤悠悠。海面銀魚浮躍, 海內蛟龍暗藏,海水看似清澈,實則莫測。
只聽岸邊“噗通”一聲, 一道白色身影鬼魅般沒入水面。
寒昭猛地紮進了水裏,發冠在他往下游去的時候被沖開,束好的頭發在水波裏悠悠飄着。
他幼時就在海邊長大, 近水也親水。而稍大些做了厲曜徒弟後,與同門師兄弟較量水性總得頭籌。成人後倒是不常進水中玩樂了,但哪怕如此,有靈力加持, 在佛海中稍待個幾日倒也不成問題。
海中靜谧無聲, 耳畔只能聽見類似于耳朵湊近海螺聽見的聲音,但要淺得多小得多。
寒昭海面下睜眼看着,四處望了望。只看到一條似晶體般透明瑩潤的海底棧道,它有着極長極長的弧線,長到往遠了望都化作黢黑的顏色,而見不到底。
在那棧道中人來人往, 海中卻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寒昭于水底看着他們, 他們卻看不見寒昭。
寒昭暗暗驚奇了一瞬,就繼續往下游去了。
四海中, 劫海煉體,苦海塑性, 佛海沉心。而至于怎麽個沉心法,寒昭卻是未曾領會。他畢竟只歷經過劫海,而連對劫海的記憶,都已經不再清晰——那正是他走火入魔,記憶缺失的時候。
海底與地面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海面上的蔚藍在水底越發深了,往下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無光無影,無聲無息,偶爾竄過幾道影子,都是一晃而過。
寒昭越往下游,水流給他的壓迫感也就越大。黑色與幽靜占據了他全部的心神,只能聽見自己心跳的鼓噪聲。
不知道游了多久,這地方好似沒個盡頭——雖然寒昭對宴白流說,自己過去曾下佛海找過知非,但其實那時知非恰好出關,在淺海域與他相逢,共出了水面。寒昭對水底一無所知,對佛海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要去哪裏尋找知非,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但冥冥之中,只覺得有道聲音告訴他“你應當下去看看”。寒昭恰覺合理,于是便去了。
不知道游了多久,不知眼前竄過了多少銀白泛光的魚影和奇形怪狀、充滿攻擊性的海底生物,寒昭終于隐約聽到了一點聲音。
這聲音遙遠悠長,仿佛跨越了歷史洪流,仿佛萦繞九重天上——總之,聽起來,是很聖潔、厚重和優美的聲音。似乎是一段哼唱,又或者只是什麽神器留下的音階。
寒昭想了想,向那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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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手把不久前才出來透過一回氣的五渡放了出來。那團黑氣一出現在水中猶如一滴墨被水暈開,蔓延了很大一片,陰郁至極地籠罩住了寒昭。
五渡慢悠悠地打了個哈欠:“怎麽又把我放出來了?我還以為再見天日會隔上很久呢。”
寒昭道:“這地方可沒有天日。”
他一說,五渡才反應過來他們所處的已經不是地面了——畢竟他如今是鬼無形态的身體嘛,着實是對外界變化的反應遲鈍了些。
五渡愣了愣,問道:“你下水幹嘛?”
寒昭的聲音淡淡地響起,道:“這是佛海。”
五渡:“我問你下水幹嘛。”
“上次你見的那位聖僧被打落進了佛海,我下來尋他。”寒昭手指在唇間一按,止住了五渡想接話的念頭。他停在水中,墨發披散水中,雙眸直直地望向一個地方。他道:“你聽見什麽聲音了沒有?”
五渡原想回答“沒有”的,然而無需細聽,便聽見一陣悅耳動聽的樂聲悠揚地傳來,幾乎是無可抵擋地鑽進了人的耳朵。那動聽的聲音調動了人的興奮,激起人一陣近乎迷醉的戰栗來。
五渡耳尖一豎,道:“是不是鲛人?!”
寒昭聞言一愣,重複道:“鲛人?”
傳言的海中鲛人,性殘暴好美色,擁有世間絕無僅有的美麗皮囊和一副迷惑人的完美嗓音,是巡航者的噩夢,是浩瀚海洋中的佳人。
但已經許多許多年不曾聽說海域有鲛人蹤跡了。寒昭不禁有些懷疑:“你确定?”
五渡瞥了他一眼,道:“沒見過豬跑還沒吃過豬肉嗎?你聽聽這聲音,再看看周遭什麽環境——除了天性如此的鲛人外,還有什麽蠢貨會在海裏唱歌?”
寒昭道:“美人魚……?”
五渡:“……”
寒昭道:“好吧。那我如今過去嗎?”
“當然要過去了!”五渡哼道,“人家鲛人都這麽費心給你唱歌誘惑你去見他了,你動都不動彈一下,他豈不是很沒面子。”
悠揚的歌聲仍然在繼續,不緊不慢徐徐緩緩,仿佛是耐心布網守株待兔的獵人,暗中有着讓人被窺伺的恐懼。
寒昭無言以對。
五渡嘿嘿笑:“話糙理兒不糙嘛。”
寒昭心中有數,雙腿擺動,魚兒似得往前游去了,矯健靈活地讓人咋舌。
五渡:“嚯!水性不錯。”
寒昭不理他,專心游自己的。
空曠寂靜的海中,除了那讓人頭皮發毛的空靈鲛人之聲外,終于有了人的聲音。寒昭心中暗自松了口氣。
寒昭追随歌聲游去,黑暗被一縷光漸漸破開,最後呈現出一片澄明而柔軟的光——雖然亮,卻不會刺痛雙眼。
五渡語氣疑惑,又似有似無地帶了點興奮:“這是哪兒?”
寒昭繼續往前。
光芒之下的海底顯得比他想象中醜一些,但也并非不可接受。一些奇形怪狀的海草珊瑚以及各種魚類,他們之前随意生長出來的模樣終于在光中無所遁形。
五渡忍不住道:“長得真讓人難以恭維!”
那些魚類瞬時側了半張臉來,瞪着死魚眼看着他,五渡一怔,旋即嘿嘿一笑,興致勃勃的樣子:“還聽得懂人話!寒昭,你覺得這些東西是不是蠻有意思?”
寒昭還是沒理。他一路游一路留心環境,發覺這裏和地面的世界有一個共同點——秩序。
有規則的地方才有秩序,而有神智的生靈才能創造規則。
這裏必然有什麽生物生存。而且看這樣的狀況,顯然是在長久地生活。
五渡顯然也發覺了,若有所思道:“這就是鲛人生活的地方?”
寒昭終于與他說了話:“那不一定。”
五渡:“也是,說不定他們就像關在籠子裏的鳥似的日夜歌唱取悅他們的主人?”說罷,他又嘿嘿嘿地笑起來。
寒昭覺得五渡真是沒有半點高手架子——至少是曾經的高手。
歌聲仍在,寒昭追尋歌聲而去,抵達了一處黑色栅欄的“建築”。勉強稱為建築吧,畢竟地面上可不會存在這樣奇形怪狀且……略有些清奇的東西。
顯然那裏面住着“人”的。寒昭敲了敲門,推開了栅欄。
歌聲戛然而止。
五渡半點不慌,笑嘻嘻道:“看來你把人家吓着了?”
寒昭不理他,對着建築裏的人道:“循歌聲而來,不知是否是指引,鬥膽一試。”
建築裏的東西漸漸露了面出來。
是個貌美如花的女子,半遮半掩地只在礁石背後露了那張俏臉出來。五渡倒吸一口涼氣,寒昭亦抿了抿唇。這女子若論容貌,的确是世間少有——哪怕是那媚骨天成的春風度、美豔矜持的郦晚白,都會在她面前遜色。
她輕笑一聲,笑聲讓人想起清脆的鈴铛響和空谷黃鹂的啼叫。她柔柔道:“你想找誰呢?”
寒昭道:“寒山寺知非大師。”
女子道:“他呀,你說的是常常進佛海修行的那位僧人嗎?”
寒昭:“正是。”
女子柔荑從唇邊輕輕拂過,道:“我見過他,如今九死一生呢。本可以救他的,但想起,我同他有些舊恨,便也作罷。”
寒昭神色不改,道:“不知可煩請指條路?”
五渡道:“我看才不會這麽容易!”
女子妩媚地嗔笑一聲,媚眼如絲地掃過五渡一眼,道:“瞧您說的這是什麽話呀?真不上道。我才不是那樣的人呢。”言畢,纖纖玉手翹起一個指頭指了個方向,聲音嬌柔得很:“小郎君,往那裏走罷。”
見寒昭就要擡腳,五渡急急喊停,道:“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那地方萬一不是那什麽知非的所在地,而是什麽蛇窟狼窩可怎麽辦?”
女子抿唇一笑,眸光流轉:“這位小郎君看起來可厲害的很呢。莫道是蛇窟狼窩了,怕是陰曹地府也不在話下吧?還是……我看錯了人?”
寒昭随意看過她一眼,靜默無聲地游走。
五渡在他身後嘿嘿地笑。明明只是漆黑的一團罷了,聲音卻能讓人聯想出那張欠揍的臉來。他道:“媚眼抛給瞎子看。我看你經驗頗豐的樣子啊,難不成看不出這位小郎君心有所屬吶?”
女子柔柔一笑,“有,也可變成無嘛。”
寒昭在前不回頭,只冷冷喊了一聲:“五渡。”
五渡“哎”地應了一聲,那團墨一樣的黑色便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女子在後邊含笑看着,端的是一副嬌媚可人的模樣。看了一會兒,她就要回身打道回府了,礁石後銀白色輕紗一閃而過,亮晶晶的鱗片在光芒底下微光輕閃。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被部門老大訓了一頓,策劃重寫ppt重寫!!!難過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