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佛海間(八)
寒昭循着那美人所指的方向游去, 一路沙礫, 貝殼随處可見。他最終抵達一處黑黝黝的山洞, 石塊嶙峋,往上看去,綠苔海草攀附在上飄搖不定, 山洞之上甚是巍峨,至少一眼望不見峰頂。
五渡順着水流往上漂浮過去,道:“确實很高啊, 按理講應當在佛海面上能冒出個頂兒來,你瞧見過沒?”
寒昭搖了搖頭。
他在佛海之上來去匆匆,從沒有注意過佛海上的模樣。更何況佛海之上彌漫着一層薄霧,遠景倒也看不清楚。
五渡道:“觀察真是不細致, 早晚栽這上頭。”
寒昭不可置否, 扶着冰冷的石塊進入了山洞之中。
猶如從白天走到黑夜,從燈火明亮處踏入黑暗的房間,在前一刻體會到的曠闊與明亮,在此刻都化作狹隘和逼仄,讓人心中猛地一沉。
寒昭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前一片沉沉的黑色, 竟是連半分輪廓都沒有。
五渡也察覺了, 他聲音還在寒昭耳邊:“好黑啊,你有沒覺得奇怪?”
雖然還聽得見他的聲音, 卻已經尋覓不到他的模樣了——本就黢黑,在此處更是不顯眼。
寒昭聞言颔首, 道:“無明暗之過渡。”
五渡啧了一下,回首去往外望,目之所及仍然是光明遍地,每一處都清晰。
“我們也許是進了什麽結界裏。”寒昭走到光暗交接處,将手從那分界線探了出去,光芒立馬灑落他手上。
五渡問:“那你還往前走嗎?”
寒昭回首去看無盡的黑暗,聲音沉靜道道:“自然。”
他試着燃起火符卻無果,想來是這裏面存在有什麽禁制。寒昭手指挨着石壁一路扶着往前走,手指尖所觸凹凸不平,他一邊走一邊想着:“也許是什麽壁刻。”不過此時此景,寒昭不想在這裏多耽誤時間,知非情況不明,多拖延一刻就多了一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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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昭順着石壁一直往前走,這條路就如同無盡的黑暗一般沒有盡頭,五渡有些不耐了:“怎麽回事?這該不會是個圈兒吧?”
寒昭道:“不知道。”
五渡:“你是不是傻,不知道你還走?”
“只是走着試一試。”寒昭駐足,忽然道,“對了,五渡,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五渡:“……嗯?”
寒昭手指在石壁上敲了敲,道:“這地方沒有回音。”
他說出的這句話如同本就在水裏的石子沒入水中,沒有激起半點水花。在這空曠的山洞中,能清晰聽見他的聲音,卻連一點點的回聲都聽不見,顯然很是奇怪。
五渡一愣,霎時也反應了過來,神情一肅道:“幻境?”
除了幻境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其他合理的解釋了——只是這幻境的制作者似乎并不仔細,留下了這樣多的漏洞。
寒昭輕應了一聲,一掌化拳抵在石壁猛力一擊,拳風似刀刃劃破空氣,擊打在石壁上發出轟然碎裂聲,碎石四濺,濺落在寒昭腳邊。
如同黑暗的房間中亮起一盞燈,伴随寒昭這一拳,整個山洞驀然亮了起來。
寒昭一頓,回身去看。
五渡也有些迷茫,道:“怎麽回事?”
話一出口,回音自遠處水波般蕩來。
寒昭看了一眼被自己打了一拳而凹進去一個坑的石壁,又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指骨,忽而道:“這才是真正的幻境吧。”
五渡在這處飄了飄,笑道:“那之前的就算做預熱嗎?還有點意思。”
寒昭目光匆匆從滿山洞的壁畫上掃過,對五渡道:“你覺得,知非會在這幻境中還是幻境外?”
五渡沉吟一聲,道:“幻境外可能大些罷。”
寒昭對幻術不太了解,只是知道幻境內外不能相通,但幻境中受傷是真的會受傷——畢竟幻境中只有本身是真實的。
而若是幻境中有其他真實的人在,強行破除幻境也許會對那人造成傷害。這正是寒昭所擔心的。知非似乎受了重傷,是否昏迷是否有反抗之力都不清楚,不能妄動。
寒昭擰了擰眉,問五渡道:“你知道幻境的術眼該怎麽找嗎?”
五渡瞥他一眼,道:“我是正兒八經的刀修,除此外啥都不學那種。”
寒昭:“………”
五渡咧嘴一笑,黑黢黢的一片影便破開一個嘴一樣的小洞。他道:“你該不會是想要靠自己破這幻境吧?你學過嗎?不會可別亂來啊,免得走錯,到時候可麻煩了。”
幻境的破解很講究技巧,有一個術眼,在解術眼之前有十七個步驟,需要破解者用不同的手法擊打不同的位置,順序不可錯亂亂,甚至連每個步驟間隔的時間都有區間規定。
正因此,才有一說:幻境如棋,一步錯步步錯。不過世間總有不守規矩的人。所以幻境可強破,棋盤亦可掀,只不過暴力行事會造成怎樣的後果無人肯定。
寒昭疾行去觀察壁畫,抽空回答他:“師父教過一點,很小的時候。如今印象已經不清晰了。”
五渡:“嚯,還很能耐?你師父是誰?”
寒昭只敷衍了一句:“你不認識。”
五渡看他全神貫注地立在浮雕前,姿勢還像模像樣的,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為什麽要看這壁畫?哪裏特別?”
寒昭心緒被壁畫牽引,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說話了,只顧着專心致志地一寸寸迅速看着記憶着。五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惱,跟着他一起看。
壁畫上的畫像是非常抽象的,上面的人形寬臉窄眉丹鳳眼,唇厚鼻塌還頭大身小。這凹凸不平的壁刻畫上染了一層塗料,年深月久漸漸褪色,變得有幾分單薄和古樸。
寒昭顧着研究,一時思維固化而沒有講這些壁畫連起來看。五渡就不同了,他抱着玩心去看,當連環畫一般地看,發覺每幅壁畫串聯起來竟成了一個故事。
五渡看完回味了一會兒,喊道:“寒昭,別忙你的了,你把這些連起來看,有意思得很。”
寒昭抽空睨他一眼,眼眸烏黑,清淩淩的模樣甚是冰冷。
五渡笑嘻嘻道:“一共十二張。講的嘛……大概是神仙鬥法,降災于世的故事。”
寒昭終于反應了過來。
五渡道:“是不是有些熟悉啊,哈哈哈?都說了你沒經驗就別亂整嘛,你看出發點就錯了。”
寒昭道:“……”
寒昭往上游了一段,使自己正立在壁畫正面中央。
第一幅,是浮雲之上天人之所的模樣。仙霧缭繞,仙人足下踏着流雲飛光,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單看壁畫上那寥寥幾筆勾勒的模樣,就能想象出那處建築會恢宏大氣至何種地步。
寒昭眼一移,就見壁畫在其旁刻了炯勁有力的三個字:白玉京。
五渡在旁觀賞,稱贊道:“這名兒起得真是好,是吧?我當初就這麽覺得了。‘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的那個白玉京,可好聽壞了。”
寒昭輕輕嗯了一聲,心中漸漸有了種預感。他順着壁畫一幅幅看下去,心裏的那個想法也得到了證實。
這大致是兩位神仙鬥法的故事。
講的是一紅衣一紫衣的兩位神仙因某些事情起了争執,一言不合開始動手。白玉京上被他們二人攪得一團糟,鬥法激烈之時不慎遺落人間一團火苗。
神火降落人間,火澆不熄,土蓋不滅,燒了許久許久,将人間變成了一片廢墟。天神立馬意圖挽救,将火滅下,并指責兩位神仙。于此同時,凡間化為煉獄,饑餓的人群化作了魔鬼。
寒昭湊近了去看,手指從那雕刻逼真的熊熊烈火上劃過,目光凝在那面色痛苦做哀嚎狀的人身上。
五渡道:“這就是饑荒的由來吧。”
寒昭自然也看得出,道:“嗯。”
“那你有什麽感覺?”
“這個故事沒有完。”寒昭道,“應該有後續才對……”
五渡笑道:“那你覺得應該是什麽樣的後續?”
寒昭搖了搖頭。
信白城屍鬼記憶中,有個瘸腿的紅衣小孩出現凡間,擁有祝福之力,他說“祝你好運”後,一切都順遂。
他長了一張宴白流的臉,也長了一張鬼王的臉。
那麽,他會是這壁畫上二位神仙之一嗎?
寒昭手指輕輕點在二人刀劍相向的畫面上。
壁畫雕刻時而精細時而粗糙,就比如最後“人間煉獄”那幅,就被雕刻地栩栩如生,注視它時仿佛穿越了那麽多年時光,重臨饑荒的那個時代,看着那哀鴻遍野的慘狀。
而他指尖現在停留的這幅就是十二壁畫中刻的最不經心的一幅。
寒昭道:“這就是酒仙嗎?”
“嗯?也許吧,又不止他一個喜歡紅衣服。總之,那家夥可神秘了,我飛升上去就沒見過他幾回。”五渡道,“不過不管我見沒見過,這壁畫都刻的太不像樣了,也就勉強看得出是個人樣……嘔嘔嘔,還好沒把我這飒爽英姿刻上去,不然得氣得我把棺材蓋都給翻了!”
寒昭過濾掉他的廢話,嗯地應了一聲,又問:“那紅衣服神仙對面的呢,這是誰?”
五渡看了看,道:“哎呀這些你問我做什麽?都和你說了,白玉京穿紅衣的不止一人,那麽穿紫衣的自然也不止一人了!這人把他倆刻成這樣,我能認出來才有鬼了!”
寒昭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半晌後又道:“這是個幻境。”
五渡:“是啊,怎麽?”
寒昭眼睫低垂,“是誰把這些壁畫放進了幻境裏。”
“嗯??”
“這些壁畫究竟是否真實,也是問題,對吧?”
“哦……那大概吧?”
寒昭不可置否,立在水中沉默良久,而後道:“五渡。”
“嗯?”
“你知道酒仙的名字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周一……嗯…才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