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喜事(八)
寒昭從五渡這裏得知了這些事後,暗自沉吟片刻後,忽而問道:“前輩,你可知招魂令上有什麽标志嗎?”
“我哪兒知道。”五渡道,“我當初拿這招魂令是辦事兒去的,火急火燎辦了去,生怕惹火燒身,哪裏顧得上細看。”
寒昭聞言眼睫微顫,從茶杯中沾了點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寫下那個殘缺的囍字。
五渡撞了撞罐子,道:“想不到你看着像個文化人,連個囍字都要寫錯。”
寒昭無奈道:“我知道囍怎麽寫的。”
五渡道:“那你在這兒亂畫些什麽……”
寒昭指了指這個字,道:“前輩,你看這字和囍有何不同?”
“士土颠倒,後邊那個……是怎麽,是沒了人頭嗎?真是怪,有何寓意吧。”
寒昭道:“這就是招魂令上的字。”
五渡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你見過了招魂令?”
寒昭颔首,把那枚血玉取出來給他看。
五渡敲了敲罐子側壁,道:“你放開我,讓我好好瞧瞧。”
寒昭自然遵循。
寒昭解了他的禁,一團黑氣就從罐子裏緩緩湧了出來,湊到寒昭手邊看了看,片刻,一縷像手的黑霧貼着血玉摸了摸,半晌才縮了回去。
“怎麽樣?”
五渡道:“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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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個怪法?”
“你細細感受一下,這血玉是有聲音的。”五渡聲音沉沉的,“尖叫、哭嚎……像是災禍降世民不聊生的聲音。”
寒昭一愣,雙眸微阖,凝神去聽。
“救我……救我……”
“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啊啊啊啊……救我,誰能救救我……救我,求你救我……”
“這一劍下去,剜了它就不會再餓了……是嗎??”
……
寒昭眉頭緊鎖,睜眼問道:“饑荒?”
“什麽饑荒……”五渡一愣,“你能聽見他們說話?”
“是,能聽見。”
五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寒昭雖然看不見他的眼睛在哪裏,卻能感覺到他似乎有些困惑。片刻後,五渡才緩緩道:“自從世間有了仙開始,饑荒已經越來越少了。不過我印象中有一次極嚴重的饑荒,大概也就兩百多年以前吧……”
五渡說到這裏卡了一下殼,寒昭微微垂眸,等他繼續說。
五渡似乎是在回憶什麽,良久後才開口,語氣中充滿了不确定:“我也是經歷了那場饑荒的人,但感知不如某些地區的人嚴重。只在饑荒過後聽說,好像是天上神仙打架,一不留神丢了人間一團火,剎那燒了小半個世界,火燒了一天一夜不滅。”
寒昭聽着聽着,覺得荒謬,道:“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了!”五渡道,“又沒有生來就是神仙的神仙,還不都是人修煉到了一個境界,飛升去的。人有的脾性他們還不是都有。”
寒昭道:“飛升者和我們既然無不同,那又為何要飛升呢。”
“這我哪知道。”五渡道,“無上榮光吧,還有萬人崇仰,不費吹灰力就有功德在身的感覺?我反正只是不小心飛升的,誰知道就上去了呢。”
“為無上榮光?”寒昭問他,“可神不濟世,為何稱神?”
五渡啧了一聲,道:“你此般态度,與凡間一見仙修就理所當然道‘仙不救我,何以稱仙’的人有什麽區別?”
寒昭微微怔松。
五渡又道:“從沒有什麽該不該的事,只有願不願。”
寒昭悟了片刻,輕聲道:“也是。”
五渡點點頭。
寒昭輕舒了一口氣,又問他:“前輩,您之前說崔青海其人不值得救,不知是為何?”
五渡道:“我在他房間中蝸居許久,知道他有個極殘忍的嗜好……”
寒昭問他:“殘忍?”
“他會在人還活着的時候把人埋進地裏,只留下腦袋。然後用小鐵錘一點一點敲碎他的天靈蓋,在人的抽搐和掙紮中慢慢品嘗人的腦髓。”五渡沉聲說,“吃完後,他會等着人自然死去,再由專人去把頭顱斬下,炮制成他的酒杯。”
寒昭:“……”
五渡道:“其實寒水鎮第一例活死人,雖是有張家小兒為起因,但其實也因他。”
寒昭不解。
“張家小兒陪葬品甚多,其中有一物,理應是留給他的那一份傳家寶。崔青海見財起意,遣人去偷,見不是自己想要的,便轉手送給了崔夫人。”
“不過單是這樣的話,崔夫人應該不會染上屍毒吧?”
五渡點點頭:“崔夫人當日刺繡不慎刺破了手指,這才染上了屍毒。”
寒昭手指在桌上緩緩敲擊着。
“就這樣的人,你認為他值得救?”
“的确不值得。”寒昭向來冷淡的眼眸劃過一道光。
寒昭還記得最初,崔青海拿一個小孩去擋崔夫人攻擊的事情,似乎那還是他的親生子。虎毒尚不食子,他這般作為豈不是畜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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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月,夜深了,便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風聲漸漸蓋過了鳥鳴聲,到最後只餘下風打在樹葉上的聲音,格外寂靜。
寒昭眼簾一掀,忽然察覺到了什麽,目光一移定在了窗外。
一道紅衣的身影飛速閃過。寒昭耳尖,捕捉到了樹葉沙沙聲幾乎掩蓋住的指甲在地上輕輕劃過的聲音。
寒昭是聽過這聲音的,在張府。
他目光一沉,提步追了出去。五渡就跟在他的身側,漆黑的夜裏他的身體如同隐形,他悠悠道:“紅衣服也太醜了,換我來吓唬人,就穿白的,這鬼一看就是新的,沒點經驗。”
寒昭就快要追上那女屍了,也就有閑心應他,道:“她是張家的新娘子。”
五渡道:“哦,冥婚的新娘子啊,那個陰女?”
話音剛落,寒昭就立在了崔青海房前,而女屍從崔青海的房間裏飛快爬出來。寒昭追得快,她動手更快。寒昭瞥了一眼,手中光芒一閃,縛仙索就被他抛了出去,它自有靈智似的纏上了紅衣女屍。
五渡繞着女屍晃了晃,道:“模樣挺磕摻人……”
寒昭:“……”
女屍一聽這話,掙紮得越發厲害了。不過縛仙索這種東西,自然是她掙紮得越起勁就捆得越緊,到最後女屍只能不甘不願地在地上扭動着,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五渡道:“喲,都人不人鬼不鬼了,還聽得懂我的話啊。”
寒昭掰着她的臉看了看眼睛,道:“還留有一些神智。”
五渡道:“不過有神智,她這幅模樣也問不出東西了。”
寒昭點了點頭。
像上次在小巫山對付那老頭的方法——也就是探魂——它用于什麽都行,除了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屍态鬼”。這女屍還保留一點神智,記憶卻是混亂的,任何行動都追随執念走。
就如在張府,她的第一個執念是殺死将她引入火坑的張夫人。
而接下來,既然到了崔府,自然是這崔府之內有她所執念的東西——愛也好恨也好,是驅使她必須前來的動力。
五渡道:“咦,莫非崔府和她有什麽關系的嗎?”
“我不知道。”寒昭道,“也許去問張資成可以得到答案。”
以上次他以隐身符在張家時的狀況看,對方對他并沒有明顯的殺意。
“張資成?張家小孩啊。”五渡道,“可以啊,不過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是當年鬼王本人的話,那可是喜歡做交易的‘商人’,看你願意交出什麽換取消息咯。不過現在嘛……倒也不一定了。”
寒昭略微點點頭。
五渡繞着女屍轉了轉,道:“現在這個呢,你打算怎麽弄她?”
寒昭手心流光一閃,他随手化出了一柄長劍握在手裏,捅進了女屍胸口。她幽怨地嘶吼幾聲,很快就沒了生氣。
五渡看了眼寒昭。
和寒昭在一起這麽久了,他知道寒昭雖然看上去冷冰冰,但有時候就是有點婆婆媽媽動不了手,倒是沒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果斷一點。
寒昭語氣依然淡淡:“我不可能留她為禍人間。”
他說着,走回去看了一眼崔青海。
看起來倒是沒什麽不妥,可寒昭已經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生機了。走進一看,胸口在滲血。
“下手倒快。”寒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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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晨,寒昭前去張府。
剛敲了兩下門,門縫裏就探了個黑布蒙臉神色警惕的大漢出來,不等寒昭開口,他就打量了寒昭幾下,道:“仙師?”
寒昭一愣,想了想,道:“不是。”
大漢道:“張府近期不允許外人出入,還是請回吧。”
寒昭眸光一閃,問道:“為何?”
大漢道:“無可奉告。”
不等寒昭再說一句話,門就嘭的一下子關上了,寒昭往後退了一步,擡頭看了看張府門口的燈籠。
五渡道:“你就是傻,他們家做的這是見不得人的事兒,你這麽光明正大敲門求見,換我我也不肯讓你進來。”
寒昭道:“前輩,我只是試一下……”
五渡:“這擺明了耽誤時間。”
寒昭:“……”
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再扯了一張隐身符貼在了身上,飛身從張府房檐之上越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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