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白喜事(七)
寒昭聞言,道:“勞駕帶我去你的房間看一看。”
崔青海哪還有不應的道理,連忙道:“好好好,仙師這邊請。”
崔府大,崔青海作為崔府主人,他的房間位于正東方向,路上需要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寒昭擡頭看,回廊頂上繪滿了複雜多樣的圖案,色彩絢麗而不顯突兀。
只是應該有些年頭了,看起來稍有陳舊。
崔青海見他擡頭看着這回廊,便疑惑道:“仙師,可是我這廊子有何不妥?”
寒昭回過頭來,道:“沒有。”
崔青海将他引入了自己的房間。一推門就見正對門一幅畫,佛祖的姿态被寥寥幾筆勾勒出來,佛祖對面有一個閉眼虔誠行禮的小孩,組合起來,正是一個巧妙的“佛”字。
崔青海順着寒昭目光看過去,道:“不是什麽值錢物事兒,是我二房的兒子獻給我的五十壽禮,我就一直挂在屋裏了。”
寒昭總覺這畫上所用的黑墨隐隐泛着微光,心裏有些莫名的不适感。他多看了這畫兩眼,往前走了幾步邁進屋裏,道:“昨晚你在哪見到了鬼?”
崔青海想起這事還心有餘悸,感覺頸後陣陣涼風拂過,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走到書桌前給寒昭指了一扇窗,道:“就是這裏,這個窗外。”
寒昭看了看,窗外對着一個小庭院,回廊就在庭院的旁邊,從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回廊的拐角。
“仙師,那個紅衣鬼不是走的回廊,是……是從我的窗前飄過去的。”崔青海道。
寒昭微微颔首,目光依舊凝在回廊上。
崔青海也瞧見了,小心翼翼道:“這廊子是我家祖爺爺輩留下來的,歷史悠久,但這麽些年來從來沒聽說在這鬧過什麽事。就連昨日撞鬼,也是我生平所見頭一遭。”
寒昭在房間內走了幾步,衣袂微微擺動,腳徑直停在了那副畫像的前面。
崔青海連忙跟上來,道:“這幅畫應當也是沒什麽不對的,我生辰至今已經過去兩月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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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昭手一擡,讓他息聲,而後才輕聲道:“把這畫像取下來。”
崔青海一愣,道:“好。”
說罷上前幾步,從一邊的櫃子裏取了個小巧的鐵叉出來,舉起來勾住畫像上的繩索,慢慢将畫像取了下來,小心遞給寒昭。
寒昭一手接過,靈力在掌心萦繞了一圈後,發覺并無什麽不妥,就上前兩步,将手指按在了方才挂着畫像的牆壁上。
崔青海在一邊看着,只見寒昭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所觸的牆面漸漸突出一個小包,在微微龜裂的牆壁後一下一下的蠕動着。
絲絲縷縷如霧一般的靈力慢慢浸入了牆壁,片刻,一股黑氣從牆體中猛然竄了出來,微風驟起,吹得寒昭束在腦後的頭發随着衣襟飄動起來。幾乎是那黑色剛剛顯形,就被寒昭一把捏在了手裏。
黑氣在寒昭手中掙紮低吼着,崔青海被吓得懵,啊地一聲躲在椅子後邊小心翼翼地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的方式不對,總覺得這黑氣好像生出了人的五官似的,咆哮時好像還從中破開一個口子,聲音就是從這口子裏發出來的。
寒昭把它穩穩握住,把玩了一陣之後,就聽身後崔青海小心道:“仙、仙師,這這這是何物?”
寒昭道:“是新生的怨魂,道行不深,不能凝結實體。”
崔青海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忽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猛然睜開了眼,道:“那,那我昨晚看到的……莫非我這屋子裏還有什麽其他的鬼??”
既然是新生的無法凝結實體的怨魂,自然不能像有實體的鬼物一樣到處亂跑讓人害怕了。
寒昭冷冷看着手心裏的這團黑氣,半晌沒有應話。崔青海心裏毛毛的,低聲喊了一句:“寒仙師?”
寒昭驀然回過頭來,一對黑眸淡淡瞥他一眼,像是才剛回了神過來。
“幻境也是鬼所擁有的技能之一。”但寒昭道,“現在還不能太早下定論,等到晚上再看吧。”
崔青海道:“哦……那好、好……”
寒昭目光又移回這團黑霧上,直接用靈力堵了它的嘴。
在崔青海聽來是凄厲的嘶吼咆哮的聲音,寒昭卻能聽到一句句清晰的話。
“痛死了痛死了!松點力,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折騰……”
“嚯嚯嚯,我當是誰吵了我呢……小輩,你是仙道中人?”
“說起來,我這百歲不見天日,倒也許久沒看見過仙修了……啧,不曾想模樣和從前還是一模一樣。喂,你哪家哪派?”
“別護着他了。你們小年輕就是正義感太強,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要管一管。我跟你講,不值得的!這姓崔的撞了鬼可不冤枉,這是罪有應得,就這樣你還要幫他?”
“不聽我話?哎,我就說所謂仙啊神啊,就想着護着自己名聲,什麽是非啊,真假啊,壓根不理會。你知道仙道先祖程怕黑不,他就是把道貌岸然的戲碼耍得不錯。”
“什麽??我道行淺?呸,老子年紀做你太太□□師爺差不多,你這不懂就別裝懂了……”
……
諸如此類。
寒昭行義除邪百餘年,倒是第一次遇見這種古怪多話的“鬼”。
出于難得一見的好奇心,寒昭把它帶回了自己的屋子裏,找了個罐子把它裝起來封住,敲了敲罐子,問道:“你是什麽人?”
寒昭正等他回應,卻不料半晌沒有聲音響起,不禁又撥了撥罐子。
罐子裏漸漸傳來人聲,悠悠的,似乎來自曠遠之處。
“多少年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
“在下……鬼仙五渡。”
寒昭皺了皺眉,腦子裏關于鬼仙的印象一下如潮水般湧了出來。
鬼仙五渡,生太平世存禍世心,性乖張不馴。鬼仙鬼仙,是仙非鬼。獲此號的原因,是他身為仙體,秉性卻似鬼,貪婪、重欲、行事不論後果。而其五渡之名,來源于他五渡陰山,以一眼一臂一劍一魂一魄的代價向鬼王求災,其心之堅定,為滅木微國不擇手段。
而其中何事,因為年份久遠已經不可查了,但通過種種典籍可知,五渡生于木微國,其父即大名鼎鼎的無競國師——自刎于瓊石江,屍身沉江不複起是無競國師。木微國衆還設立一瓊石節以表對其的尊敬紀念。
傳聞五渡對木微國的恨自此而始。
要論起輩分,他确實可以說是寒昭的太太□□師爺的輩分了,哪怕是厲曜見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前輩”。
不過過去不論他再怎麽像鬼,也始終是仙……至于現在……
寒昭手指觸在罐身上,上面熟悉的陰氣讓他确認這就是陰氣——鬼特有的陰氣。
五渡哈哈大笑,瓶身微微顫動,“好奇?為何我一代鬼仙落得這樣下場?”
寒昭輕輕嗯了一聲。
五渡道:“命格如此。”
寒昭問他:“既然已經飛升,還有所謂命格?”
“飛升是命,隕落是命。”五渡道,“你此刻與我相逢是命,與我說那一句話亦是命……天既注定,無可更改。”
寒昭道:“我不信。”
“不信拉倒。”五渡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等你到我這地步自然而然能明白。”
寒昭抿了抿唇,靜默一會兒,又道:“五渡前輩,您可知寒水鎮上……是發生了什麽?”
五渡道:“活死人的事麽。”
寒昭輕輕應聲。
“看你小子還算懇切的份上,我便告訴你吧。”五渡輕哼一聲,道,“張家千想萬想想要他們寶貝疙瘩還陽還陽,卻不料還回來的可不是他們兒子的魂兒。”
這還在寒昭的意料之中,他靜靜等着五渡的後話。
“那東西可不是好對付的。”五渡道,“他‘還陽’時那陣仗可叫大,陰氣滿天飛,城裏安靜得不像話。最主要是,我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鬼王,玄水。”
寒昭:“鬼王……”
“人間叫他閻王爺。”五渡道,“這麽叫倒也沒錯,鬼王手下把手鬼門關,司掌生死之事……說是力可通天也不為過。”
五渡頓了頓,又道:“想必你也聽說過我的事跡——我五渡陰山,與鬼王玄水做了五筆交易。回回去都是生不與死回來,對他的氣息……我不說多麽熟悉,但好歹是有印象的。”
“鬼王……是不是有招魂令?”
五渡輕笑一聲:“你小輩居然知曉這招魂令?可見識過?”
寒昭道:“未曾。”
五渡道:“我可見識過,當年我——啧,算了,暫且不提這個。總之,如果不是我人老了感覺出了錯,那麽那‘還陽’的魂,要麽為鬼王□□,要麽為他的左右臂……但不論是哪一個,恐怕都不是好對付的。”
寒昭皺了皺眉,立馬從乾坤袋中取了通信紙鳶出來,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給它,随後就松手将它放飛。
紙鳶剛從寒昭手指間被放開,就‘唰’一下展翅高飛,頃刻間就化作天邊一點黑。
五渡看了一會兒,慨嘆道:“想當年,我們的紙鳶一來一回得一炷香時間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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