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巫山(三)
寒昭眼睜睜看着,黑眸裏似有一潭死水驚起波瀾,不知不覺面色越來越冷,一雙手緊握成拳。
四十年前誅邪一戰後,寒昭走火入魔喪失理智。可他自己的記憶中,上一刻他大笑着自誅邪戰場凱旋,下一刻,他伫立昆山上,劍下亡魂無數。再一睜眼,面對的就是劫海的洶湧浪濤,厲曜負手站在他的對面,要他自行領罰。
他疑惑于為何持劍,疑惑于為何入劫海,疑惑于為何受罰,卻沒人告訴他個原因。
而這些問題,在今日似乎得到了答案。
寒昭阖眸調息片刻,終于鎮靜下來。他又探手想拿乾坤袋中的回夢參,卻摸了個空。寒昭眉頭一皺,嘆一聲輕敵,心中揣測:“莫非是那紅光……”
回想起來,自他登上小巫山頂開始,真正接觸到的恐怕只有那道紅光而已。
知道是幻境後,破除就容易得多。
寒昭看了看那邊穩立如山神色堅決的徐鶴潛,抿唇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心道:“幻境竟然也能做到這樣逼真的地步……想來這株回夢參的道行不會淺了。”
半晌,他食指中指并攏,以手為劍朝天猛力一斬。
指尖觸碰空氣宛如觸碰實物,剎那銀光如電四濺,狂風大作。幻境在寒昭指下如紙遇刀,輕而易舉被裁開。幻境中的徐鶴潛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回過頭慌亂叫了他一聲師兄。寒昭連忙閉上眼,眉目間仿佛覆上了一層冰霜。
耳旁呼嘯的風漸漸停了,他再一睜眼,便又是小巫山頂。
寒昭心中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他擡頭去看,落日餘晖未散,金光正灑在地面上,天空鷹隼盤旋,一聲響亮的鳴叫于山谷間回蕩。寒昭踩着一地金光,走到那株回夢參之前,順利将回夢參收納到乾坤袋中。
他心情不佳,還想回青玄宗找徐鶴潛問些事情,便越發不願去多管宴白流那裏的閑事,收拾好東西後就要下山了。卻不料此時峭壁底下猛地竄起來一道流光,風過,卷起的樹葉在寒昭身旁飄然落下,一身紅衣的宴白流在樹葉之後露了臉出來,滿臉驚喜:“我就知道你還沒走!”
寒昭眉尖一蹙,黑沉的眼眸不自覺透露出些許不耐,面色看上去便比往常更為冰冷。他硬邦邦地問道:“何事?”
宴白流愣了一下,“嗳,你這又怎麽了,上山都好好的,那個不長眼的惹了你?”
寒昭不回應,只道:“你不是說不找我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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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白流道:“我不就說說……喂,莫非你還真打算不幫忙?”
寒昭點頭。
宴白流噗嗤一聲笑出來,拍了拍身上飄落的樹葉,走過來手搭着他肩膀,戲谑道:“就說你是一戳一蹦噠吧,你還不服氣!”
寒昭眉梢一動。
“走啦,別老生氣了。”宴白流拍他的肩膀,“陪我下去看看,怎麽樣?”
看着宴白流那張無時不帶着笑的俊臉,寒昭衣袖下緊握的雙拳慢慢松開,他轉身問道:“你發現了什麽?”
宴白流得意地輕哼一聲,手握成拳伸在寒昭眼前,再張開,中指上吊着的一枚環狀玉佩晃了晃,紅色的流蘇微微搖擺。
這玉佩色澤瑩潤,內有虹光,有經驗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不凡來。只可惜幾道裂紋從裏面蔓延開,讓它喪失了珍藏的價值。
寒昭看了看,又伸手去碰,和宴白流含笑的眼對視,輕聲道:“沒有靈氣。”
宴白流也點點頭。
玉、金此類天成的物件,內裏一般萦繞有所謂靈氣,可驅邪、避瘴氣,用來做普通人的護身符是再好不過。越是珍稀的玉器金器,護身的效果越明顯。如果沒有,要麽是假的,要麽就是已經替其主人擋了一回災,‘功成身退’了。
“我猜是上山祈福的那對夫妻遺留之物。聽說啊,那山裏那東西威力無窮,這麽一枚小小的玉佩怕是也擋不了多少災。那夫妻多半是殒命了。”宴白流嘆了一聲,随後把玉佩收好,又扭頭看了看這滿山草木,道:“寒昭你說,小巫山就在青玄宗眼跟前兒呢,那些東西真有這麽膽大包天敢作亂嗎?”
寒昭淡淡道:“怎麽沒有?聽你二師兄說最近邪祟猖狂,還極有可能是有大動作。”
宴白流嘴角笑容壓了下來,問道:“莫非是在籌謀些什麽?”
寒昭眉頭一蹙,道:“不清楚。”
“呵,不過也沒什麽好擔心的。那群垃圾貨色,來一個我殺一個,來兩個大不了我殺一雙。”宴白流嘀咕一句,話題又被他扭了回來,“寒昭,你看這在小巫山作祟的會是哪種東西?”
寒昭道:“妖魔鬼怪皆有可能。”
宴白流贊同地點點頭,一腳踩上飛劍,道:“走吧,陪我下去看看。”
寒昭這才動身。
宴白流禦劍在前直入叢林,寒昭跟着他穿過茂密的樹林,到達酒仙廟時,只見空曠地面上散落着破碎成塊的黑色石頭。
兩人在破碎石像跟前兒落了腳。寒昭俯身在石像上拂了一把,撚了撚指尖的黑塵,凝神細看。
宴白流抱着劍嗤笑一聲,“不就點兒黑泥巴嗎,你看出點什麽花兒來沒啊?”
寒昭擡頭睨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看燒了神像的不像是神火。”
宴白流哦了一聲,問道:“是嗎,你怎麽看出來的?”
“古籍有載,神火既出,萬物或湮滅,或再生。”寒昭低頭用錦帕擦淨手指,道,“你又忘了。”
宴白流撇撇嘴,并不在意。“你知道我不喜歡記那些。”他目光又移到石像上,道:“但如果不是神火,那麽致酒仙廟火災的會是什麽啊?邪祟中有能力習得控火之術的似乎不少。”
這石像破裂的頭顱足有半人高,想來未破碎前是極神武的神像。
酒仙廟裏的這位,是在凡間很受敬仰的神仙,信衆無數。據說他是天底下第一個飛升的仙修,因嗜酒如命、性情豪放被後世稱為酒仙。還聽聞他法力無邊,功德無量,在修得圓滿後依舊選擇滞留人間百餘年,以拯濟世人匡救世弊。
宴白流道:“石像漆黑,被火燒過是鐵定的了,就是為什麽會無緣無故起火呢?”
寒昭繞着石像走了走,宴白流又道:“就很奇怪啊,誰沒事會來燒一尊神像呢。”
寒昭淡淡道:“少說話,多做事。”
宴白流哦了一聲,乖乖走到旁邊四處查看,竟然在不少地方發現了飛濺的血跡,“這裏有血。”
寒昭回過頭看。
宴白流四處看了看,發現血液彌漫的面積不小,又道:“但是,一對夫妻可沒這麽多血留吧……”
寒昭道:“山有農戶失蹤。”
“我也是想着這個呢,看來這邪祟果真是猖狂啊。”宴白流道:“殺了不少人了,看來有點厲害。”
他在地上蹲了會兒,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含笑道:“嗳對了寒昭,你說,那個東西既然這麽膽大,該不會就在這等着呢吧?”
寒昭還沒說話,就見他手指扶着下巴,饒有興致地揣測道:“你別說啊,倒還真有可能。你看現在都傍晚了,太陽馬上落山,正巧是他們該活動筋骨的時候。”
寒昭并不擔心什麽,語氣沉穩且平靜道:“也許。”
話音剛落,狂風肆虐,地面風沙被卷起三丈高,樹葉唰唰作響,立于暴風邊緣的兩人衣袂振飛。
寒昭巍然不動,宴白流臉上嚴肅,不動聲色地四處打量。他眼珠一掃,就見寒昭背後的神像中飄出一縷黑煙,在半空中越變越大,慢慢凝結成實體,化身成為了一個三人高的怪物。
宴白流見識也不少了,但每次見到這種醜東西都忍不住發自內心感覺惡心。他眯了眯眼,忍住滿心嫌棄道:“怎麽又是這種醜東西……”
這邪祟的模樣的确令人不敢恭維。它眼如銅鈴體型巨大,膚色黝黑四肢枯瘦,唯有肚子膨大,雙臂也奇長,口中舌頭呈灰綠色。
宴白流看他額角有青筋暴起,五爪極有力度,指甲黑黃、長而尖利,甚至隐約可見其上幽幽散着黑氣。
寒昭略微勾唇,道:“看來你出門游歷,碰見了不少?”
宴白流不滿道:“可不是?惡心透頂。”
說是這麽說着,他雙劍出鞘的時候可沒有半分猶豫。寒昭耳聽得一瞬“唰”的響動,下一刻便見銀白色的細長劍鋒在半空中劃過。
一劍柔若春水,一劍涼如秋波。
此為“春秋雙劍”。
那鬼物悶着喉嚨“吼吼”地喘了一陣後,驀然張嘴一聲嚎叫,兩個竹竿似的手臂立馬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震飛起來,以不屬于那具身體似的靈活迅猛飛射而來。宴白流側身避退一步,腳尖猛力蹬地,身姿翩然飛躍起來,寒昭還看見他因為興奮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眸。
他退了一步,靜靜觀戰。
那鬼物道行看來不淺,雙臂亂舞,快到只剩下無數殘影。而宴白流不慌不忙立于他眼前,春秋雙劍與他的兩爪不斷纏鬥,劍鋒斬入筋肉的聲音如金屬相撞,铿锵有力。
宴白流面對這些東西是從不留情的,快刀斬亂麻幾下斷了他的手,正欲最後一擊,卻見那三人高的鬼物“嘭”地一聲響,白霧飄散,地上僅留一張手掌大的紙片人。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更新了,靈感喪失本來想要自暴自棄的,忽然漲收,讓我……不忍心棄了嗚嗚嗚。
一開始追文的人現在好像都麽得了,我修文時間也太長了吧,哎,摸摸你們,希望還要記得我哦(°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