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巫山(二)
寒昭面色淡淡地和他對視着,見宴白流挑着眉一副“收!必須收,不收你就完了”的表情,忽然低眸勾唇笑了笑,視線再移向他手裏提着的酒壇上,就擡手一聲不吭接了。
宴白流略懵,手在半空停了停,半晌才放下。
寒昭容貌清隽,一笑清光映雪般令人油然而生驚豔之感。宴白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按了按鬥笠,咳了兩聲道:“這不就好了嘛。”言罷笑一聲,又道,“你這會去哪兒啊,藥材坊嗎?”
寒昭道:“不是。”
“哦,那就是已經去過了嗎?”
“嗯。”
“接下來回宗去嗎?”
“不回。”
“去哪兒啊?”
“小巫山。”
“你到那兒幹嘛去?”
“采藥。”
宴白流忽而沉默了,寒昭感到奇怪,側頭看他一眼,只見他抄着兩只手低下頭,異常沉重地嘆一口氣。
宴白流也不看他,只抱怨道:“唉,有些人啊,癞□□似的一戳一蹦噠,別人問一句他答一句,多的話一個字兒都不說!好歹我也送了他一壇上好上好的竹葉青啊!怎麽人還是對我沒個好臉色呢?”
寒昭:“……”
宴白流擠到他身邊來,拿胳膊肘怼他兩下,故意問道:“寒昭,這到底為什麽呢,你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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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昭一把推開他,冷聲道:“方才已經去過藥材坊了,現在是要去小巫山采回夢參。”頓了頓,他眼珠一轉,淡淡看向他,道:“滿意了?”
“這還差不多……”宴白流嘴角一勾,道,“話說寒昭,既然要去小巫山,那你知不知那裏發生了何事?”
寒昭沉吟道:“聽說山裏有個妖怪,除此外一概不知。”
宴白流想了想,道:“正好我也去,不如我們把這事探聽清楚了再一起去?”
寒昭道:“你去做甚?”
宴白流理所當然道:“百姓有難,焉能罔顧。當然是上山幫他們去除妖啊。”
寒昭垂眸停了半晌,而後扭頭對他道:“你要去何處打探?”
宴白流的眼睛在鬥笠下上下打量他,只嘆道:“怪了怪了!寒昭,你今天不對勁啊,我還以為你要勸上好一陣子才肯和我一起走呢。”
寒昭沒承認沒否認,依舊道:“去何處打探?”
百姓怕這些,卻也是最愛談論這些鬼魅轶聞的。宴白流的目光落到一家小茶樓上,擡手點了點,道:“就那裏。”
兩人走去那裏坐下,宴白流喚來小二給沏茶,然後和寒昭道:“我先和你說說我知道的。”
寒昭擡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宴白流托腮認真想了會兒,道:“神廟起火,農戶失蹤,就連去山上除妖的散修也都失去蹤影……我也只知道這些。嗳,聽起來可是個大妖怪,這是不是不好對付啊?”
寒昭不言不語,端起茶杯斂眸淺嘗一口。
宴白流看着他淡漠的神色笑了笑,扭頭去問正要走的小二:“你知道什麽?和我說說。”
小二搖搖頭,正要走,餘光就瞥見宴白流手上托着幾枚銀錠抛了抛,霎時眼前一亮,立馬回過頭觍着臉笑:“客官想要知道什麽?小的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宴白流道:“酒仙廟起大火以前,小巫山上可有什麽怪事?”
小二冥思苦想一陣,忽然道:“怪事沒有,但走水那晚,我倒是知道有對商人夫妻上山祭拜,再也沒下來過。”
宴白流哦一聲,又問:“你怎麽知道?”
小二道:“客官,不止我,這條街就沒哪個不曉得的!那對夫妻人親善富有,常常救濟窮人,大家都認識。這回上山呢,是因為商隊馬上出發去幽州,途經一條大河,流寇為患,這才去求平安的。誰能料竟一去不還,唉!”
宴白流點點頭,又問:“還有呢?”
小二抓耳撓腮,為難道:“……哎呦,客官,我不過一個平頭百姓,哪裏知曉更多呢……”
宴白流笑笑,銀錠丢給他把人打發走,而後手臂撐在桌面上,問寒昭:“那夫妻倆上山那一晚剛好就起了大火,你說真這麽巧嗎?”
寒昭一派淡定:“未知始末,擅評不妥。”
宴白流挑挑眉,道:“你就不好奇嗎?”
“不好奇。”
宴白流道:“可我好奇啊!寒昭,我同你一起上山吧!”
寒昭問他:“一起?”
“順路正好就一起啊,你剛才不是都答應我了嗎。”宴白流道:“難道你上山就單純采藥嗎?”
寒昭道:“首先,我沒答應。其次,不采藥我還上山做甚?”
宴白流道:“你難道就不想把這件事搞搞清楚嗎,利民利己啊,何樂不為?”
寒昭淡淡道:“不想。”
宴白流啧一聲,而後道:“可你不想我想啊,我去了,我倆互不幹擾。你采你的藥我除我的妖,不是很好嗎?”
“是嗎。”寒昭道:“到時候可別來找我幫忙啊。”
“當然不會。”宴白流自信道:“我的春秋雙劍聞名遐迩,可不是蓋的!”
寒昭笑道:“那便随你。”
傍晚時二人上山,禦劍同行。
升入半空後,宴白流就摘下了鬥笠抱在懷裏,随手把淩亂的額發撩到腦後,擡頭含笑沖寒昭挑了挑眉。
他劍眉入鬓,眸若朗星,膚色白皙容貌俊美,勾唇一笑宛如少年,一頭鴉羽般的黑發很是随便地束在腦後,眉目舒展,輕松的神情總讓人感覺灑然自在。
寒昭扭頭不看。
宴白流嘆道:“唉,真是冷淡啊……”
見寒昭沒說話,他又問:“對了,那回夢參是個什麽東西?怎麽離小巫山這麽近還被列為珍稀藥材啊?”
寒昭道:“不清楚。”
“……不是,你壓根什麽不知道就去了?也不了解一下?”
“沒什麽好了解的。”寒昭道,“回夢參就長那樣,不會變化。”
宴白流抱着手臂,道:“你這心态不對勁吧,提前了解一下總是好的,免得出什麽意外。”
寒昭篤定道:“不會。”
宴白流聳聳肩,道:“到時候吃一回虧說不定你就知道了。”
寒昭眼睛往郁郁蔥蔥的樹林間一瞅,道:“你該下去了。”
宴白流嗯一聲,道:“那你小心啊。”
寒昭點點頭,就見宴白流腳下飛劍速度一提,流星般往下去了。
片刻,寒昭也到了山頂。
他把劍一收,舉目四望,只見怪石嶙峋山崖陡峭,石縫中稀拉鑽出幾棵草幾朵花,灌木叢樹葉茂盛郁郁蔥蔥,山巅上長有一棵筆挺的松樹,幾只鳥栖息上面不斷鳴叫。
山頂風大,吹得寒昭衣袂震響。天空中有鷹一類的大鳥盤旋着,幾根羽毛自半空中旋轉飄下,落在寒昭腳邊。
他提步直往松樹底下去。
大部分參都長在松樹下,寒昭一眼就看見山巅那顆松樹下,一簇小紅果子輕搖着微微生光,綠莖連着幾片掌狀複葉,顏色微黃。知道這約莫就是回夢參了,他心道:“怪哉,怎麽這樣容易……”
在藥材坊求藥的仙修不少,會禦劍飛行的自然也不少,但到了山頂卻摘不走回夢參,這是什麽原因?
他心中疑惑,卻是極大膽地伸手去碰,指尖觸碰到那株小紅果子,細微的紅光包裹住他的手指,沒有任何異動。寒昭便用靈力把人參撬了出來,拂去泥土,用一只玉盒盛裝。
從上山到采完藥材,時間不足一刻,寒昭站起身來往半山腰走,心中甚奇。
山路崎岖陡峭,下山的路斷枝殘葉縱橫,枯黃葉片鋪在地表,光線漸暗。寒昭記得上來時夕陽正落,現在回頭一看,不過一刻,天邊僅剩一縷微弱金光,深藍的顏色幾乎鋪滿整個天空。
夕陽落下的時間未免太快了些,似乎有悖倫理。
正疑惑着,寒昭眉頭一蹙,猛然回頭迅速擡手,食指中指并攏一揮,林間黃葉翩翩飛起。一只面容猙獰長舌探出的兇屍以怪異的姿勢定在地表。
寒昭走近了去看,覺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此刻,他身後有一聲大喝如驚雷乍響:“快!攔住他!!”
兇屍背後急急追來一群手舉火把的人,空氣中破空聲接連響起,幾位面容嚴肅的仙修落在地面,面朝寒昭,拔劍嚴陣以待,似看着他又似沒有。
這場景實在太過熟悉。寒昭瞳孔一縮,猛地回頭去看。一個雙目通紅的男人和他貼面站着,兩人不過鼻尖相觸的距離。對方全身顫抖氣息不穩,汗珠從頰邊滾下,額角青筋暴起。
這就是他自己!但寒昭碰不到他。
走火入魔的寒昭身後,站着一個白衣染血的身影,于山巅之上衣袂翩飛,以左手持劍。這正是他那個,現在應當好好待在劍陵山的二師弟,徐鶴潛!
寒昭甚至錯覺與他那明亮如星的雙眼對視着。
寒昭心中咯噔一下。為确認什麽似的,他眼眸緩慢向下移。只見地面血流漂橹橫屍無數,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恐怕……是幻境。
四十年前誅邪之戰的幻境!
寒昭第一時間摸向了乾坤袋內的回夢參。
然而場景陡然一轉,寒昭立于仙霧飄渺的劫海之上,另一個自己背對他,雙目失明以白色錦帶遮眼的徐鶴潛擋在他身前。
寒昭一頓。
不知別人說了些什麽,徐鶴潛道:“這雙眼長在我身上,尚且輪不到諸位感同身受。”
寒昭一臉茫然地往徐鶴潛對面看,烏壓壓一大片人站在徐鶴潛身前七嘴八舌:“徐仙師,非吾等不敬,只是寒昭那天狀态有異,怕是已經走火入魔,吾等唯恐生變啊!”
“沒錯,他已經傷了徐仙師一雙眼,可見敵我不分的狀态!徐仙師請不要包庇他,走火入魔行邪門歪道者,理應誅殺!”
“仙道已不容他,望徐仙師三思啊!”
徐鶴潛道:“仙道不留他,自有我留,諸位請盡快退下,不要逼我動手!”
“徐仙師!你這是包庇禍害,有損我仙修名譽!”
徐鶴潛抿唇沉默半晌,而後只道:“拔劍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進度有些慢了,正在努力加速……
以前都是一章1000 這樣子,忽然換到三千其實對我來說有點點艱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