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殿下(二)
我猛地睜開眼,那可怕的火焰似乎還在我的眼前揮之不去,我晃了晃頭,使勁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能清醒一點。
我下了床,借着燭光的亮度走到了落地窗邊。
從窗口望去,是王宮外的廣場,大概正是因為我的寝宮正對廣場,我才每晚都會夢到廣場上的大火吧。
可是我查閱了藏書館裏所有的歷史書籍,都不曾記載過廣場發生過火災的事,就連最年長睿智的館長伯格都不曾知曉。
女仆麗雅安慰我,是因為我剛繼位國王,日常處理國事公務壓力太大,晚上就睡不安穩。
我信了一段時間,但是每晚都夢見火災也太奇怪了,伯格館長争不過我,遲疑地将這個夢記錄了下來,如果今後廣場真的發生了火災,那麽國王便是一個神奇的預言家了。
我打了個哈欠,将窗簾拉上,重新回床睡覺。
“陛下,您該起床了。”耳邊吹過一陣風。
我揉了揉眼睛,男仆費奇向我行禮,“陛下,上次那批騎士您不滿意,這次丞相又特意替您挑選了一批,還請您不要辜負了丞相的一番好意。”
一聽到騎士,我整個人都坐了起來,瞬間清醒了不少。
丞相歐文一直說要選一位騎士随時保護我并且聽候我的差遣。
而我再三推脫,我并不想讓那個老狐貍在我的身邊安插眼線。
我重新躺回去,看着天花板上令人眼花缭亂的繪畫,對費奇道:“就說我不舒服,不見。”
費奇急了,“陛下,丞相說,以往的騎士您不見沒關系,可是這次的騎士之中,有一位特別的人。您不見的話一定會後悔的。”
我再次坐了起來,費奇立馬幫我更換衣服。
老狐貍歐文絕對在耍我,他這分明是讓我後悔見了以往的那些騎士。
梳洗完畢簡單地吃了早餐後,我匆匆趕去了王宮前的廣場。
我十分抵觸這個地方,因為我總會夢見這裏被大火吞噬,可是歐文不這麽覺得,他認為廣場是神聖的,再加上廣場中央立着的先代國王雕像,他對這個廣場更加尊敬喜愛了。
朝陽初升,身穿銀色盔甲的騎士們整齊劃一地站成一排,那些盔甲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十分刺眼。
我眯着眼睛走向他們,歐文見了我立馬堆笑迎上來。
“陛下,昨晚睡得好嗎?”歐文一笑就是滿臉的褶子,他環視了廣場一圈,“有沒有做噩夢?”
我僵硬地搖了搖頭。
自從我要伯格館長将我的夢記載入史冊後,整個王宮裏的人都知道我做了一個王宮廣場被大火吞噬的夢。
礙于我是新繼位的少年國王,他們不敢當面表現出自己的看法,只敢向我行禮時調侃地問我昨晚是否做了噩夢。
歐文見我搖頭,自讨沒趣地撇撇嘴,又堆着笑将我領至騎士們的面前。
我将離我最近的騎士打量了一番,歐文以為我看中了他,連忙向我介紹,“他叫約翰,今年十六歲。”
約翰聽到丞相介紹自己,臉立馬紅了,手忙腳亂地向我行禮。
“十六歲,比我還小?”我搖了搖頭,“他能保護我麽?”
歐文遲疑了下,湊在我的耳邊道:“他曾經是米切爾将軍的部下,守衛邊境有幾年了,在王宮保護您絕對沒問題。”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能守衛邊境,不錯,不錯。但是這等勇士,我不能将他鎖在小小的王宮,他發揮不了自己的作用。”
約翰聽後臉立馬就白了。
“要不你把他還給米切爾将軍?我覺得米切爾将軍也不想邊境損失一位勇士。”
歐文臉色有些難看,還是點了點頭,沖約翰揮手示意他離開。
約翰失落地離開後,歐文就開始給我一一介紹起各位騎士的名字出身家庭以及功績。
我根本沒心思記住他們的自身情況,名字繞口不說,家庭情況一個比一個慘。
我适時打斷了歐文的喋喋不休,我長舒了一口氣,“歐文丞相,十分感謝你替我找來這麽多騎士供我挑選,但是我今天來只是因為你說過這裏面會有一個特別的人,可是這一眼看去,與之前的騎士們都沒有什麽兩樣。”
“哈哈哈哈哈,我就說陛下您怎麽一直心不在焉的,原來是惦記着那位特殊的人啊,”歐文笑着搓了搓手,“那位先生臨時有事,暫時來不了了。”
“先生?”我疑惑地看着他,“被你尊稱為先生的人,怎麽可以委身當一個小小的騎士?”
歐文笑着擺手,“哎喲,我的陛下,這其中的奧秘說來話長,是那位先生自願成為您的騎士的。”
“我可沒說願意讓他成為我的騎士啊。”我連忙提醒他。
歐文只是眯着眼睛對我笑,令我渾身發毛。
我依舊沒有挑選一位心儀的騎士,歐文精明得很,大概早就知道我不會如他所願挑選騎士,便胡謅出一位特別的人來引我上鈎。
回到王宮時,我正好撞見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她急急忙忙地奔跑,完全有失淑女的風範。
“艾琳!”我喊住她,“你去哪兒?”
艾琳吓了一跳,連忙向我行禮,“國王陛下。”
我明明不止一次要她喊我哥哥,可她卻堅持不能失禮,堅決稱呼我為陛下。
“艾琳,你要去哪兒?”她明顯是精心打扮過了的。
“我……我……”她低着頭,不敢看我。
我覺得胸口有些堵,哪個臭小子偷走了我妹妹的心?
“艾琳,你要去見誰?”我眯着眼睛。
“哥哥,你別問了,求求你了,”艾琳突然拉住我的手,輕輕搖着,“我保證會早點回來的。”
這是艾琳在我重回王宮後第一次喚我哥哥,向我撒嬌。
我差點感動得流淚,看來我與艾琳的隔閡已經徹底消失了。
我被流放至邊境的那天,艾琳哭得聲嘶力竭,跟着軍隊追了一段路,最終體力不支暈倒被奶媽抱了回去。
在邊境的那段日子,我幾乎隔一天就寫一封信給艾琳,可是始終沒收到回信。
在我幸得父王賞識重新回到王宮時,艾琳只是躲在遠處偷偷看我,并不上前與我打招呼,更別說一個久違的擁抱了。
我閉了閉眼睛,将淚水憋了回去,反手拉住了艾琳,帶着她往王宮外走。
“哥哥?哥哥!”艾琳一頭霧水,“你帶我去哪裏?”
“哥哥要幫你嚴格把關!”我信誓旦旦地捏了捏拳頭。
艾琳與他相約在廣場周邊的花店門口。
“哥哥,”艾琳輕輕地扯了扯我的衣擺,“你還是回宮吧,你不是有很多公務沒處理嗎?”
“我可以今晚熬夜處理。”
“哥哥,他見了你會不好意思的。”
“我好意思就行了。”
“哥哥……”艾琳想方設法地想讓我離開,就在我好奇着她又有什麽理由趕我走時,她突然驚呼一聲,立馬躲在了我的身後。
我左顧右盼,看了好一會兒才順着艾琳的手指指向的方向發現前來赴約的人。
那是個來自東方的異國人。
“是他嗎?艾琳?”我碰了碰身後的艾琳,“你的心儀對象竟然是一個異國人?”
“哥哥,你胡說什麽啊!”艾琳頓時紅了臉,“這位先生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還沒來得及細問,艾琳就踩着優雅的步子走到了異國人身邊。
異國人執起艾琳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印上一吻。
我頓時覺得胸口要炸了。
艾琳又踮起腳在異國人耳邊說了些什麽,異國人也十分配合地低了低頭,黑曜石般的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異國人向我簡單地打了個招呼,便被艾琳拖走了。說是去給艾琳講東方國家的古老故事。我當然不會信,可是我的腳卻動彈不了去阻止他們了,我感覺面前的廣場又被火焰吞噬,我兩眼一黑,直直地向後倒去。
這次的夢境十分真實,應該說夢境本身就十分真實,以往做夢我只是遠遠地看着廣場被焚燒,可是這次我卻整個人都置身火海,火焰幾乎将我燒成灰燼。我再也忍受不了,癱倒在了火海裏。
醒來時,枕頭已經濕透了。我摸了摸刺痛的眼角,摸到一滴未幹的淚。
“您醒了,我的主人。”沉穩的男聲在我耳邊響起。
我定睛一看,正是與艾琳有約的那個異國人。
“你怎麽在這裏?”我環顧四周,是我的寝宮沒錯,“誰允許你進來的?”
異國人的頭發與眼睛散發着黑曜石般的色澤,他向我行了一個騎士禮。
我瞪大了眼睛,“異國人,你做什麽?”
“主人。”他微笑道,“如您所見,我是您的騎士。”
“我拒絕!”
我立馬掀開被子下床,我要找歐文算賬!這根本不算什麽特別的人!
我的腳剛踩到地面就軟了,我驚呼一聲向前撲倒,異國人眼疾手快,立馬伸手扶住了我。
我蔑視着他,“身為一個異國人,居然妄想成為國王的騎士?誰給你的膽子?”
“回主人,我只是遵循自己內心的選擇。”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成為國王的騎士?”我甩開他的手,順勢重新回到床上,“你憑什麽爬上這個位置?”
“憑我對您的真誠,憑我與您有着相似的身世,您的痛苦,我都理解。”
我一怔,“與我相同的身世?”
“是的……我也是一位被流放的皇子……可與您不同的是,有人助您一臂之力,讓您重回王宮坐上了國王的寶座,而我,一直到現在,都是被流放的可憐人……”
心口一陣抽痛,被流放的那段日子一直是我的噩夢,可笑的是,我不曾夢見過一次被流放的時光,那日複一日的,都是廣場裏滅不掉的熊熊烈火。
我對異國人深表同情,“可是我不能接受一位異國人成為我的騎士。”
“您會慢慢習慣的。”他握着我的手,虔誠地起誓,“我發誓,我這一輩子只效忠于您,至死方休。”
不得不說東方曜是個合格的騎士,如果他不是異國人,我也許真的會認可他。
異國的名字發音十分繞口,我決定為他重新取一個名字。
在他正式受封為騎士的儀式上,我念出了我絞盡腦汁為他想的名字。
“舍棄東方曜這個名字吧。從現在開始,我的騎士,你的名字是奈特。”
霎那間,全場死寂。
一直挂着笑容的歐文也瞬間變了臉色,他像群臣一樣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裏盡是恐懼。
他們在害怕什麽?
夜深人靜,勞累了一天的我正準備上床休息,而本應該守在門口奈特依舊在我的寝宮站得筆直。
“奈特,你可以出去了,我不太習慣寝宮裏有人。”我沖他擺擺手,立馬鑽進了被子。
“我害怕您做噩夢。”他擔憂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我每晚做噩夢這件事早已經不是秘密了,“我已經習慣了。”
“那您何嘗不試着習慣寝宮裏有人守着呢?”
他問倒了我,我想不出反駁他的話,“那随你吧,記住,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遵命。”
這一晚我睡得異常安穩,夢境裏的大火竟然消失了。
第二晚,奈特守在寝宮內,沒有噩夢。
第三晚,沒有噩夢。
第四晚,第五晚……一連七天,我都沒有夢見廣場的大火。
我好奇得打量着奈特,總覺得是因為他守在寝宮裏的緣故,我才能睡得安穩。
他難道是掌管夢境的睡神?
我立馬否定了自己滑稽的想法,一定是麗雅說的,我處理公務越來越熟練順手,壓力沒了,噩夢自然也沒了。
我心情大好,在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邀請了艾琳與奈特來後花園喝茶。
我好奇着奈特講給艾琳聽的關于東方的古老的故事,命令奈特将講給艾琳聽過的故事一一敘述出來。
“在東方的皇宮裏,隐藏着一只吸食人血的怪物,在東方被稱為‘僵屍’,在您的王國裏,被稱為吸血鬼。”
“吸血鬼?……”我的眼前立馬浮現出一張猙獰恐怖的臉。
“不同的是,僵屍日夜都可以活動,而吸血鬼只能在夜間活動。”
“吸血鬼怕陽光是嗎?”我将我所知道的所有關于對付吸血鬼的方法說出來,“他們還怕桃木釘,十字架……但是這些都不至于将他們置于死地。”
“是的,”奈特點點頭,“他們最怕的是陽光與火。”
火?……如果有一個吸血鬼被扔進我夢境的那場大火裏,豈不是被燒成灰燼?
“唯獨陽光與火,是他們永遠不能觸碰的,除非他們真的想死。”
我沉默着沒說話,思緒已經飄向遠方。
就連奈特講得津津有味的僵屍故事我都聽不進去了。
我只記得在喝完最後一口茶後,奈特輕聲嘆息道:“可是誰會真的想死呢?”
噩夢再次侵蝕着我的神志,我一晚驚醒無數次,奈特總是會抱住我,下巴輕輕摩挲着我的頭頂,輕輕哼着東方的古老旋律。
這次的噩夢不止是大火,我甚至看見火海裏有無數的平民,他們舉着火把歡呼着,他們圍着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沖被束縛在十字架上的人吐着口水。
神父神色莊嚴地拿着聖經舉着十字架吊墜,執刑人獰笑着往十字架上的人身上釘釘子。
那人沒有哼一聲,嘴角咧至耳根,露出一個可怕的笑容。
無數火把脫離平民的手,一致朝十字架飛去。
這一幕實在駭人,我想阻止這一切,那個人,為什麽要被火燒死?
我使勁全身力氣奔向十字架,當小火星咬住他的衣服時,我的喉嚨頓時像被火焰灼燒了一般嘶啞得發不出聲音。
不要!不要!
我在心裏嘶吼。
“不要,不要……”
眼前的人只有一步之遙,如果我能伸出手阻止那些火把掉落……
火勢兇猛,在十字架前面瞬間躍起一塊火幕。
“克裏斯汀!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