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三
闫墨感覺到額上傳來的熱度和觸感,看到眼前蘇三省放大的俊顏,微微睜大了眼睛,只覺心中一陣酸澀,她微笑着點頭,低低地“嗯”了一聲,心中默默告誡自己:沒有誰的付出是理所應當的,以後斷不可再如此行事。
好一會兒,蘇三省才退開了一步放開闫墨,他睜開眼睛,心中只剩一片平靜,心道自己還真是離不開阿墨,若不是她陪在他身旁,他不知道會焦躁成什麽模樣。身為一個工作狂他其實是很不樂意待在後方的,他從底層幹起,本就更加熟悉這些實戰行動,直到後來當上副區長,也仍然被曾樹呼來喝去地讓他親自跑腿。可自從闫墨來了,他的工作大多就成了後方指揮,凡事不必親力親為,但早習慣了在一線的他如何也習慣不了被動等待消息傳過來的感覺。
蘇三省又抽出椅子坐下,一手摩挲着耳廓,沉下心來等消息。
闫墨便到沙發旁的小桌上拿起茶壺倒了杯水,遞給蘇三省。
“報告。”
兩人立刻看向門口,蘇三省把水杯放在桌上,道:“進。”
“報告區長……”那下屬頓了下,擡頭看了蘇三省一眼。
“說!”蘇三省又皺起眉頭: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失敗了?
“區長,方才有線人來報,租界入口處有一隊日軍正要進入,此時正與租界負責方交涉。”
蘇三省倏地起身,與闫墨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駭之色。
日軍這麽晚到租界來搜捕?那一定是已經确認了目标有備而來。而針對的,很可能就是他們軍統總部!
蘇三省舔了舔嘴唇,咬牙道:“快!通知全體人員,帶着重要文件緊急撤離!快!要快!”
“還有,統知一分站派一小組到租界入口拖延時間!不管用什麽辦法能拖就拖!”
“是!那……區長,副區長,您們……?”那下屬一臉擔憂,猶豫地問。
蘇三省微怔,轉頭看向闫墨:“……阿墨,你領着大家先從密道撤離,我…我……”
“等等!”闫墨忽地想到了什麽,臉色驟變,笑得無比慘然地,打斷了蘇三省的話,大概,已經不是誰先走的問題了——“三省,你家,我家……很可能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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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洩露的不只是總部呢?闫墨住處裏藏有部分軍統的文件,而蘇三省家裏更是還有蘇姐姐,萬一他們查到了呢?
可惡,他們為了離總部近些,住處都在租界以內,而現在已然戒嚴,外面分站的人根本進不來,而總部裏這十幾個成員裏更抽不出人手,如果想銷毀文件和保護蘇姐姐,只能他們兩個親自去!
蘇三省此時也想明白了這些,想到自己在家中的姐姐,他的心髒好像忽然被誰打了一拳,他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闫墨見狀,立刻回頭吩咐那個下屬:“快去通知,不用管我們!有些重要的東西帶不走就毀掉,一定不能讓日軍找到些什麽!”
“明白!”下屬匆匆離開。
闫墨握緊拳,總部人員緊急撤離的經驗倒是很足,畢竟這是一個大的固定據點,一旦被敵方知曉後果不堪設想,因而這樣的撤離曾演練過上百次,撤離的路線和隐蔽地點也是一直就安排好的,其實不用太過擔心,真正麻煩的還是他們兩人的住處。
“三省……”闫墨拍了拍蘇三省的胳膊。
蘇三省猛地回過神兒,眸中的漆黑濃得像墨汁:“好,十分鐘整理各自的辦公室,十分鐘後從後門離開,兵分兩路,開兩輛車,一個半小時後,在隐蔽地點會合。”
那……如果被抓到了呢?闫墨看了看蘇三省,又垂下眼,沒有問出來。
“阿墨,答應我,活着回來。”蘇三省眼眶發紅,上前握住闫墨的手,不願放開。
闫墨抿唇,深吸了一口氣,掙開:“……好,開始吧!”闫墨轉身離開,回去整理自己的辦公室。
十分鐘後,兩人從總部後院開出兩輛轎車,疾馳而去。
又過了一會兒,闫墨看了眼倒車鏡,見後面跟着的那輛蘇三省的車已經拐彎奔蘇宅方向去了,心中微松了口氣,轉而又擔憂起來:希望三省和蘇姐姐都沒事。
闫墨将車停在了遠一些的地方,提了一個公文包,拿着手電筒,悄聲走到了住處所在的那條小巷,撿了顆石子朝深巷裏扔去,确認沒有埋伏,便打開手電筒,快步回了住處,門鎖還是好好的,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
闫墨開了門直奔卧室的書桌,也沒敢開燈,把手電筒放在桌上照着,翻找着文件,将極為重要的放進公文包裏,剩下的堆在一起,拿出打火機點燃燒掉,火焰将白紙一點點地燒成了黑屑,火光與燈光的映照下,闫墨緊皺着眉,額上滲出的冷汗已然滑到了臉側,她屏住呼吸,接着去翻找有沒有遺漏的、絕對不能被發現的重要物品。
突然,闫墨動作一滞,她好像聽到外面有什麽響動。闫墨轉頭,見地上已都是灰燼,立刻提上公文包從後窗翻出去,順手把窗關好,穿過不大不小的院落,想要翻後牆處逃走,可還沒來得及實施,便又聽到牆外的腳步聲,闫墨臉色愈加難看起來,看來是被包圍了。
就在這時,大門被人破開,闫墨聽到雜亂的腳步聲以及領頭的人在喊“仔細搜”。
闫墨立刻掏出槍緊握在手中。
好在房東在後院堆了個雜物棚,闫墨沒有辦法只能先藏在裏面,但想來目标這麽大,一會兒肯定得被發現。闫墨牢牢地握着手中的槍,就賭一會兒能不能擒到他們領頭的人了。
劉二寶帶着隊在屋子裏搜查,忽然有人報告:“頭兒,卧室裏發現許多灰燼。”
劉二寶忙進了卧室,看着那灰燼勾起嘴角:看來是找對了,人一定還在這兒。劉二寶四下望了望,目光鎖定在窗戶上,他走過去推開窗,這才發現原來還有個後院,房子只開了前門而沒有後門,想去後院只有從房子側面有一條從前院通向後院的窄路,此時天黑而且他們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屋子裏,竟是沒發現那條路。
劉二寶率先翻出去,讓後面的人跟上,他幾乎是沒花時間就發現了角落裏可疑的雜物棚。跟着他的幾個下屬舉着槍要靠近那裏,被劉二寶揮手制止了,劉二寶一個人舉着槍上前,一臉得意:“闫小姐,您還是別再躲了的好。”
影佐将軍已經帶着日軍進了租界,奔着軍統總部去了,而劉二寶則向影佐言明自己是李主任派來支援的,便帶着李默群等一隊人搜查闫墨的住處。劉二寶記得很清楚,當時畢忠良向影佐彙報的只是軍統總部的位置,至于闫墨這個人他卻是完全沒有提到,這讓劉二寶覺得,這是一個立功的好機會。雖然畢忠良沒有告訴他闫墨究竟是什麽人,但他想也知道,這闫墨的身份一定在軍統之中極為重要,若是将闫墨活捉,想來可以問出不少東西。
劉二寶喊完了話,裏面卻仍沒有回應,他便又向前走了兩步。就在這時,棚裏突然飛出一個重物沖着劉二寶的雙腿而來,劉二寶一慌神兒,連忙躲閃,卻倏而一聲槍響,他只覺手腕一陣劇痛,不禁哀嚎出聲,槍掉落在地,還沒站穩,便被人掐着脖子狠狠按在地上,腦門被槍抵住。
“都別動!”闫墨厲聲喊道,“……不想他死,就都別動!”
一幹人等止住腳步,面面相觑,不知該怎麽辦。
雖然闫墨此時占了上風,但想逃脫并不容易,因為這姿勢實在不對。她剛剛情急之下把自己的包扔了出去,她現在必須費盡全力才能壓制住劉二寶,完全分不出精力撿包,挾持着劉二寶全身而退更不要想了,相信只要她稍有放松,局勢就會立刻反轉。
……怎麽辦?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闫墨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心髒狂跳,汗水已經浸濕了後背的衣衫。
“闫…闫小姐……”劉二寶艱難地出聲,“您有什麽條件…就說吧。”
這麽配合?闫墨心下疑惑,卻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讓你的人退後,把槍放下。”
“照她說的做……”
闫墨擡頭,見那些人确如劉二寶所言,慢慢後退,放下了槍,手上的力度便有些放松。
劉二寶看準時機,掙脫闫墨,向旁邊滾了兩圈撿起地上的槍開了一槍,子彈擦破了闫墨的左腿。
闫墨悶哼一聲栽在地上,再擡眼,便見自己已然被十多個槍口對準了。她冷着臉色,仍然起着自己手中的槍對準劉二寶。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闫小姐,我勸你還是乖一點兒吧。”劉二寶冷笑,心中暗恨,手腕的劇痛告訴他,如果不想廢了這只手,就不能再用槍了。
闫墨頓了頓,冷聲問:“……你們是怎麽查到我的?”
“呵,說來可笑,除了死去的畢忠良知道闫小姐的确切身份,竟連我也是一知半解。我還想問您呢,闫小姐,您是軍統裏的什麽人?”劉二寶眯着眼睛問道。影佐和李默群都不知道的人他卻知道,這功勞看來是釘在鐵板上的了。
闫墨兀地笑了:“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就來抓我?”
劉二寶臉上表情不變,正要開口,突然聽得後牆外傳來槍響,他猛得轉頭,就看到牆頭趴着幾個人正向他們開槍,一眨眼院中的人就倒下了三四個,這時又聽到前院一片騷亂,有人來救闫墨了!
劉二寶一慌,立刻想到挾持闫墨,闫墨哪裏會讓他如意?躲向一旁,扣動扳機,同樣打中了劉二寶的腿,趁他倒下,撿起旁邊的磚塊朝着他腦袋就是猛的一砸,見他閉了眼,闫墨探了探鼻息,确認他只是暈過去了,這才忍着腿上的痛,拖着劉二寶回到角落的棚裏。
啧,還是板磚好用。闫墨笑了笑,探出頭觀察外面的情狀,然後一眼就看見了處于混戰中的蘇三省。
——即使四周如此黑暗,闫墨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是他。
闫墨驀地濕了眼眶,她的英雄來救她了。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與蘇三省初見是的情景:那時闫墨穿着帥氣的風衣和高筒的皮靴,帶着人将追殺蘇三省的人一一斃命,對着渾身狼狽的蘇三省伸出了手。
而現在,劇本的角色又被颠倒調換了。
混戰很快就結束了,劉二寶帶來的人無一脫逃,蘇三省環視了一周,找到了角落裏的闫墨。
蘇三省上前,緊張地輕喚:“……阿墨。”
闫墨低着頭微微一笑,把粘了灰塵血污的手套摘了扔掉,伸出手,揚起下巴:“……幸會,蘇區長。”
蘇三省微怔,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闫墨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心裏又好氣又好笑,握住她的手欲拽她起身,闫墨忽地“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蘇三省這才發現闫墨腿上的傷口,頓時臉色一變,都傷成這樣了還在開玩笑?他直接一手從背後穿到闫墨腋下,另一手托在闫墨的腿彎,将她橫抱起來。
闫墨徒然身體騰空被吓了一跳,忙伸出雙臂摟住了蘇三省的脖子。她張口想說什麽,可看到蘇三省那陰沉的臉色又咽了回去。
蘇三省轉身,吩咐飓風隊的人:“傷重的先撤,留幾個人清理現場。”然後又伸腳踹了踹躺在地上的劉二寶,“這個人帶走,務必保證他活着。”
蘇三省抱着闫墨快步出了巷子,将闫墨放在汽車後座上,随後自己也上車坐在了後面,讓一個下屬做司機。
蘇三省迅速脫掉西服外套和馬甲,用力扯了襯衫下擺的衣料給闫墨包紮。
闫墨看他緊張的樣子不由安慰:“我沒事,蘇姐姐沒事吧?”
“沒有,我家那邊沒有人來查,我把我姐送到隐蔽地點後就來找你了。”蘇三省将闫墨的小腿小心地放到自己的膝上,要扯掉闫墨傷口處被血粘在一起的布料,蘇三省才扯了一下,便感到闫墨的腿一顫,轉頭看她:“很疼?”
闫墨面色煞白,卻仍咬着牙道:“……沒事,你繼續。”
蘇三省自然知道這是假話,可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得沉默着繼續。
“三省……飓風隊怎麽進來的?”闫墨疑惑。
“是……蕭長官,動用他的關系幫的忙。”
什麽蕭長官?闫墨愣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是誰,震驚道:“我叔?蕭長善?!”
蘇三省一臉驚訝:“蕭長官是你叔叔?”
——我的天!還真是他!闫墨緊張起來,拽住蘇三省的胳膊:“那…那我叔他知道我們這次跟共/黨的合作了嗎?”
“當然沒有。”就是給蘇三省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啊!
……對哦,也是,這事換誰都不敢說啊。就算蕭長善是她叔,若是知道了也非得打掉她一層皮不可!
不過……“我叔是怎麽知道我們出事的?”
蘇三省回想了下:“他好像……在青幫那裏有些門路。”
……哦,看來他和人家的談判是談成了。
“那陳深那邊如何?成功了麽?”
“他逃跑時炸了車假死脫身,不過傷得也挺重的,被共/黨的人領回去了,歸零計劃已經到手,我們的人拍了照片帶回來。”蘇三省知道她急着關心情況,又補充道,“熟地黃暫時還沒有暴露,畢忠良倒是真的死了,影佐那隊日軍無功而返,我方損失不大,你可以安心了……”
他還想再說什麽,一擡頭卻發現闫墨已經閉着眼睛睡着了,不禁彎了彎唇角,輕輕地放下她的腿,将她摟到身旁,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又拿起一旁的西服外套為她蓋在身上,側過頭看着她的發頂,伸手揉了揉。
——總算是結束了,好在他們都平安無事。
——睡吧,再醒來時,便是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