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是夜,月朗星稀,畢宅中燈火通明,畢忠良為太太的生日大擺宴席,衆人露天擺了飯桌,伴着悅耳的蟲鳴,一同舉杯共飲,熱鬧非常。
陳深幫着他嫂子将禮物提到二層,劉蘭芝一時感慨,看着自己已逝女兒的相片,談起了她的女兒妞妞,陳深聽得認真,心中也是唏噓:都是戰争的過錯,戰火讓畢忠良失去了女兒,也失去了做人的良心,可惜了他無辜的嫂子劉蘭芝……
正當他低落感懷之時,畢忠良也上了樓,見他們兩人圍着妞妞的相框談論着,忽然神色慌張地上前打斷了話題,并讓陳深下樓去照看客人。陳深雖然疑惑畢忠良的緊張,倒也沒多想,只是想着晚飯結束後找個機會溜回行動處,執行今晚的行動。
宴席結束,但這場聚會還未停止,畢忠良約了這些客人一起留下來打牌,就在這時,劉二寶忽然上前,湊在畢忠良邊上低聲說:“處座,有您的電話。對方說是……林先生。”
畢忠良一頓,有些驚訝地回望了一眼劉二寶,應道:“好,那我去接個電話。二寶,你留在這兒,幫我照顧客人。”然後便匆匆地進了房間。
劉二寶眼中閃過一絲郁色:這林先生到底是誰?為何兩次畢忠良都要特意避開他?
畢忠良拿起電話筒,心中也不知林英這時打來電話是所為何事。
“喂?”
“……畢處長,您這次實在是幫了我一個大忙,聽聞今日是您太太的生日,特意為您送上賀禮,也是林某之前許諾過的好處,”對方的聲音停頓了一瞬,随後傳來兩聲冷笑,“畢處長,軍統上海區區長名叫蘇三省,而副區長名為姜墨,只不過他現在不姓姜了,姓闫。而他們的總部,就在……”
姓闫?闫墨!果然如此,就是這個女人!畢忠良震驚地瞪大眼,随後眼眸中顯露出狼一樣的兇光,好像對自己的獵物已經勢在必得,林英之後的話他已經沒有仔細再聽了,因為沒必要了,闫墨這個人他早就查過,想來她那工作的地方便是上海區的總部了!
“林先生客氣了,也多謝您的賀禮,忠良非常喜歡。”畢忠良神清氣爽地挂了電話,轉身回去招待客人。
而另一邊的林英同樣也是心情無比的暢快。原本他只是想從闫墨那裏找回個場子,畢竟都是同僚,鬧得太僵也讨不到好處。卻沒想到這新任的區長這麽不懂事,非要找人斷了他財路,既如此,便也不用留什麽情面了。就讓他們在汪僞行動處的槍口下做一對亡命鴛鴦吧!林英笑得狡詐,那如枯木一般的瘦高身形配上古怪陰森的笑聲,任誰見了都會不寒而栗。
畢忠良回到衆賓客之中,暗忖着該什麽時候去端了軍統上海區的老窩,轉而又想到唐山海夫婦,現在基本可以肯定他們就是熟地黃了,只是,該怎麽拿到證據呢?想着,畢忠良的目光投向仍坐在桌前說笑着打牌的唐山海夫婦,雙眸變得幽深而犀利。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四下望了望,皺起眉,忙轉頭問劉二寶:“陳深呢?”
劉二寶忙去尋了一圈,回來氣喘籲籲地報告:“……沒找到,陳隊長和扁頭都不見了,而且樓前停的車也少了一輛。”
畢忠良整個人如遭雷劈,一個可怕的猜想在他腦子裏形成,他這才想起,陳深快要與那個李小男訂婚了,可今日李小男卻并未到場,陳深推說她實在有事推不開,現在想來,莫不是一早便逃走了?
——“快!快帶着人回行動處!”然後又轉頭叫了唐山海,他一雙眼睛牢牢地盯在唐山海身上:“……山海啊,抱歉這麽晚還要你工作,處理出了急事,你帶着人跟我一起回去。”只要唐山海他不想暴露身份,就必須跟他回去與陳深敵對,這衆目睽睽之下,畢忠良不信他還能有什麽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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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海嘴角僵了一瞬,随後又微笑起來,心知是陳深開始行動了,可他現在也沒有任何辦法,區長吩咐了這次行動他們不必插手,更不能插手:“處座哪裏的話,咱們走吧。”于是領了二分隊的人,和座上的徐碧城對視一眼,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便跟着畢忠良離開了。
趕往行動處的路上,畢忠良忽然叫劉二寶停車,厲聲命令道:“二寶,我讓你查過的那個闫墨的信息,你還記得嗎?她的工作地址!”
劉二寶愣了下,點頭:“……記得。”
“走,去找個電話亭,我要打給影佐将軍。”
畢忠良拿着電話,語氣畢恭畢敬地懇求,說自己真的得到軍統上海區總部位置的消息,肯請将軍趁今晚派人圍捕,而劉二寶便站在一旁聽着,然後把地址說給畢忠良。
畢忠良終于說服了影佐,便又上了車風風火火的趕到行動處,可到底還是晚了一步,陳深早已入了密室,見密室中的箱子裏沒有計劃,而只有一張畢忠良女兒妞妞的照片,便忽然想起畢忠良對畢宅二樓存放的那個相框奇怪的緊張,于是又先畢忠良一步趕回畢宅。
而此時的行動處也是一片混亂,陳深留的中/共的人帶了手/榴/彈,與行動處二分隊的人打了起來,正在拖延畢忠良的腳步。而軍統派出的那些人見這邊也沒什麽要幫的,便暗中護着陳深趕回畢宅。
劉二寶趁此時混亂,找來李默群安插在行動處中的另一個探子,交代他通風報信,讓李墨群知道,畢忠良的兄弟陳深正要盜取歸零計劃,而畢忠良已經知曉軍統上海區總部的位置,正要在影佐将軍面前立大功呢。
李默群接到消息後,仔細思索了一番,忽地笑了一聲,摘下眼鏡,拿了眼鏡布慢條斯理地擦了擦:“也不知是他這功先立了,還是罪名先扣實了……”重新戴回眼鏡,李默群領着人殺到了畢宅,将宅子圍了個水洩不通,下令不論是畢忠良還是陳深,只要誰偷了歸零計劃,就立刻把誰槍斃。
劉二寶此時仍是一副畢恭畢敬的姿态,而對象卻變作了李默群。李默群贊許地拍了拍劉二寶的肩,吩咐他:“二寶,這次你做的很不錯。現在,你帶人去支援影佐将軍,想來這個功勞……就會記在我們頭上了。”
劉二寶點頭稱是,帶着隊走了。
而宅子裏面,從相框裏找到歸零計劃的陳深下了樓,被從行動處裏趕來的畢忠良在門口遇了個正着。
“……你就是中/共的麻雀,對不對?”畢忠良舉着槍抵在陳深腦後,他的手在顫,可他強迫自己把槍拿穩。
現在他終于明白了一切。他手底下兩個分隊的隊長,一個是共/黨,一個是軍統,他們聯起手來,不知騙了他有多少次!
更可笑的是,這個共/黨還是他自以為是生死至交的兄弟。
此時此刻,畢忠良已然出離了憤怒,陳深嘴裏的那些什麽國家啊信仰的他通通聽不到耳裏去。他只知道,這所謂的兄弟一直在利用他的信任,幹着對不起他的事情!
門突兀地響了,劉蘭芝歡喜地推開了門。
陳深見此,飛快地搶過畢忠良手中的槍反過來對準畢忠良。
劉蘭芝看清了室內的情形,頓時花容失色,面色慘白:“……陳深…陳深你幹什麽拿槍指着自己的兄弟?”
氣氛愈加緊張了,兩個人的對峙變成了三個人,劉蘭芝只天真的想讓他們兩個都好好活着,一心只勸着他們放下想和解。可最後的最後,她仍是沒能如願。
——畢忠良倒下了,她劉蘭芝的命倒下了。
“……忠良!”劉蘭芝哭得撕心裂肺,昏倒在地上。
畢忠良為了替劉蘭芝擋掉窗外狙擊手射來的子彈而倒下了,陳深撿起畢忠良的槍,反手一槍解決了窗外的狙擊手,然後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走近畢忠良,把一切畢忠良想知道的全部告訴了他,然後看着畢忠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出兄弟反目的鬧劇終于落了幕,陳深閉了閉眼,冷靜下來,帶着歸零計劃準備逃脫。
宅子裏面驚心動魄,宅子外面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軍統的人與李默群的人已經開始交戰,漆黑的夜色下槍聲震耳欲聾,陳深在人掩護之下開着車逃跑,突然,也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巨大的爆破聲傳來,瞬間壓過了一切槍響,所有人向着隐蔽的地方逃開,只見刺目的橙紅色火光張牙舞爪地卷着灰塵呼嘯而來,舔舐過的地方都燒成了灰燼——陳深的車爆炸了。
“報告區長,飓風隊傳來消息,我方已與敵方在畢宅附近交火,敵方指揮,李默群。”
“李默群?”蘇三省擰眉,畢忠良應該是兇多吉少了,汪僞內部的争鬥蘇三省多少還是知道些的,李默群巴不得畢忠良早死呢,看來行動處真是要變天了。蘇三省又沉下臉色,厲聲命令:“提醒他們,重要的是保護對象而不是,與敵方鬥個你死我活。一有消息馬上來報。”
“是!”
蘇三省有些煩躁地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闫墨環着雙臂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也是神情嚴肅。兩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場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行動。如果失敗,軍統不但損失了人手,而且行動處要變天,那麽卧底熟地黃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會付之東流,甚至面臨身份暴露的危險。敵方對歸零計劃的防守會更加嚴密,可現在離計劃啓動已然不過十天。
闫墨見蘇三省在窗前站定,望着窗外久久不動,便也起身走到他身邊,陪他一起望着。
天好像有些轉陰了,剛入夜時的朗月疏星早已不見,雲層積厚,黑壓壓的雲使夜色更加漆黑,燈火通明的總部也不過只能照亮後院那片方寸之地,遠處的黑暗仍然肆無忌憚。
也許是見蘇三省面上的神色太過沉重,闫墨忽然有些懷疑自己了:“三省,我,我這樣做對嗎?”
她擅自應下李小男的提議決定合作,即便她說是要征得蘇三省的同意才行,可其實那個時候她心裏早已認定她肯定能說服蘇三省了。現在,是她把新組建好的飓風隊又推上了風口浪尖,而她做出這個選擇的初衷還混雜着個人對李小男的情感,或者說是,對共/黨的情感,她實際上真的算是個叛徒了。
而讓闫墨自己感到可怕的是:她自己要瘋,卻還利用與蘇三省的關系讓蘇三省陪着自己一起瘋。闫墨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這樣一個自私又自大的家夥。蘇三省對自己的好、對自己的順從,竟讓她從潛意識裏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他會聽她的話是理所應當的,這是多可怕的一個想法!
闫墨不禁伸手拽住了蘇三省的衣角,望向蘇三省的雙眸中染上了後悔、愧疚、害怕之色,她顫抖着唇,不知該如何開口。
“怎麽了?”蘇三省回望她,被她眼中複雜的情感吓了一跳,不知她為何如此,只以為是擔心正在行動中的戰士們,便一手攬住闫墨的後背,将兩人的距離縮短,然後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額上,閉着眼睛安慰她,“放心,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