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闫墨哪裏看不出蘇三省在想些什麽,看着蘇三省那種受傷的眼神,好像世界都要抛棄他一樣,闫墨就感覺自己的心很疼。她拉着蘇三省漫步在街道上,讓那些細小的雨絲淅淅瀝瀝地親吻他們。
“三省,等抗戰結束,我們帶上姐姐,一起脫身去美國吧。”闫墨主動挑起這個話題,話看着像是問句,卻是陳述的口氣,蘇三省也見到了,闫墨早有打算并已經付出了行動,這件事情已經是釘在鐵板上的了。
闫墨在這件事上是不會退步的。闫墨來自後世,她知道一切,她這步打算是她唯一能夠接受的道路。闫墨的确愛國,可她沒有辦法像這個時代的革命烈士那樣的崇高,本性如此,無法強求。她哪裏不知道軍統高層那些走私交易,她手裏亦染過無數鮮血,她的信仰是國家,但她卻無法做到為國家奉獻一生和自己的全部。解放戰争、大/躍/進、文/革……這些她一個都不想再去經歷,她沒辦法投/共,之後迎接她的只能是黑暗。去美國發展,在經濟技術之類的方面做一些援華工作,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三省,答應我好不好?咱們一起去說服姐姐,後半輩子,好好活着。”闫墨停下腳步,轉頭直直地望進蘇三省那雙黑亮的眸子,眼神充滿希冀,卻又帶着不易察覺的哀傷。她其實很懦弱的,她對生的渴望無比強烈,一個十八歲懵懂無知的孩子,憑什麽活着從戰場上回來?憑什麽能做到如今這個位置上?
蘇三省不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堅持,但他知道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蘇三省清楚的記得,闫墨很少這樣的小心翼翼,上一次是她在詢問他對共/黨的态度,而這一次是她想帶着他們姐弟移居美國。蘇三省心底是氣闫墨自己的,但不得不說這個提議真的很誘人——去美國,後半輩子,和她一起,好好活着。這話說的感覺就像他們要私奔一樣……也不對,帶着姐姐怎麽能叫私奔?只是……蘇三省忽然感覺這中間好像掠過了一個步驟——現在,阿墨是他女朋友,他們……還沒結婚,卻在想着後半輩子該怎麽過了。
——結、結婚。對……他,他應該先去跟阿墨求婚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念頭,蘇三省的臉頓時就漲紅了,身體僵硬,立刻把放在闫墨身上的目光投向別處,眼神飄忽着不知該看向哪裏。
闫墨本來正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複呢,結果看蘇三省忽然這幅樣子,不由得一臉問號:“三省?”
“嗯嗯……答應你,阿墨……”蘇三省飛快的看了闫墨一眼,然後又低下頭去,忽地上前給了闫墨一個熊抱,緊緊地将闫墨圈在懷裏:“那…那後半輩子,阿墨就真的只歸我了。”
蘇三省很開心。闫墨的話提醒了他,他應該為她準備一個浪漫的求婚,然後辦一場盛大的婚禮。可他又有些猶豫,有些太早了?他們才交往了幾個月……可是,阿墨說這些比他還早啊,這都…都說道一輩子的打算了。
闫墨整個人被他悶在懷裏,心髒不規則的跳動着:“當然…只歸你。哎……松開吧。大街上呢。”闫墨也不知道蘇三省的思路跑偏到哪裏去了,突然來了這麽一下。只是好在,三省沒有生她的氣,也沒有追問她想這麽做的原因。
——真好,真是好呢……今生真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他。
夜幕漸漸籠罩下來,華燈初上,繁華的大上海仍然是一派歌舞升平,但也總會有一些角落寂靜得可憐。陳深敲響了一間老舊出租屋的門,等了好一會兒,才傳來裏面人的回應:“誰啊……來了。”
門開了,李小男從門裏探出頭來,看着外面的人影吓了一跳,好在認出是陳深,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讓他進屋了。
“大晚上的,你怎麽過來了?”李小男一臉不待見。
陳深環視了一圈,看着這有些小得逼仄的房間,簡單的擺設,心裏說不出的難受——這還是李小男搬出去之後他第一次到她新的住處,李小男沒告訴他她搬到哪兒了,如果不是他讓扁頭打聽出來,不知道李小男還要瞞他多久。想到這兒,陳深眼神一暗,自己還是傷她太深了,否則她又怎麽會養成什麽事都瞞着他的習慣。
“你怎麽一點沒個防備心,是個人都給開門嗎?”陳深不但沒回答她,反倒教訓起來。
Advertisement
李小男被他的話一咽,來了氣:“诶陳深!你怎麽能這麽說我?你該慶幸好歹你還是個人!”她氣得鼓起腮幫子,瞪大眼睛看着陳深。這個家夥就知道怼她,要不是看在這些天他一直給自己送禮物的份上,她怎麽會讓他進門呢!
陳深看着李小男跟他鬥嘴的可愛模樣,感覺日子仿佛回到了從前,兩個人一起逛街約會打鬧說笑的日子,終于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淺笑:“我要是不來看看你,怕你悶死在這破地方呢。”然後大咧咧地坐到沙發上,一點也不客氣。
實際上恰恰相反,快要死掉的是他——從歸零計劃失切到畢忠良被抓進梅機關,這些天他一直都是神經高度緊張,現在他這代處長必須要抓住內鬼,本就殚精竭慮,卻還趕上軍統那邊趁火打劫,殺死了好幾個漢奸高官,連特高課那邊都驚動了。他整天忙的不可開交,那天李小男給了他重新追求的機會,可他卻根本沒有閑暇去找李小男,只能派人每日送去禮物。
李小男不是傻子,哪裏看不出來陳深眉目之間的郁色跟憔悴,聯想到行動處近日發生的事情,便明白了此時陳深面臨的困境。她心裏泛起漣漪,看來這混/蛋陳深是來她這裏求安慰的呀,啧啧,真是有夠脆弱的。李小男雖然這樣嫌棄着,但卻抑制不住地欣喜。“切,本小姐自己一個人好着呢,拍戲可有意思了!算了,我好心收養你,等着我給你倒杯水去。”說着,腳步輕盈得轉身去了廚房。
陳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暖洋洋的,他仰着頭深吸了一口氣,仿佛空氣中都彌漫着她的味道。即使很疲憊,很無助,此刻能見到她,和她呆在一起,他心裏就有說不出的滿足。
李小男把水杯遞給他,他接過杯子雙手捧着,看着熱水冒出的白煙有些出神。李小男在他身旁坐下,問:“陳深,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陳深舔了舔嘴唇,把目光移到李小男疑惑的臉上,忽然問起:“…小男,你前天下午出過門嗎?”
“前天下午?我想想啊…那天正好休假,我就去逛街了。怎麽了?你問這個幹什麽?”李小男更加疑惑了,她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微顫。
“小男,以前你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工作上的事嗎?我跟你說啊,就是那天下午,日軍破獲了一個中/共的秘密電臺,那間屋子幾乎是瞬間被日軍為個水洩不通,行動處的人只許守在外圍,我呢,在那附近不遠處的小巷裏發現了兩個可疑的人,看樣子是一男一女。只是……我沒抓住。”陳深像在講故事一樣悠悠地說着,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李小男的表情。
李小男聽得一愣一愣的,感覺有些心驚肉跳,确實是像沉醉在他的故事裏一樣,完全是正常的反應:“我的天!竟然發生了這種事兒,我都不知道啊!”
陳深神色莫名,忽的一把抓住李小男的手,李小男驚得想要掙脫,卻被陳深攥得更緊,陳深定定地看着她:“小男,你說…難道是因為我太想你了?我總覺得,那天看到的那一男一女,那個女的,好像是你。”
李小男驀得拔高聲音:“喂喂,你說什麽呢!你想我就把我想成女中/共啊?”
陳深猛地一用力,将李小男拽進懷裏:“你知道嗎,那兩個人是我故意放走的。”
“當然啦,你怎麽會不知道?親愛的——醫生。”
李小男心髒漏了一拍,僵住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去僞裝,也沒有僞裝的必要了。沉默,也是默認。
陳深嘆了一口氣。
——果然如此。畢忠良這兩份計劃都是誘敵之計,只是他本來想要誘出的是軍統的熟地黃,卻沒想到那幾輛電報偵察車截獲的是中/共的電臺,而行動處裏那兩位熟地黃倒是精明的很,發現不對躲過了一劫。其實陳深在巷子裏看到李小男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她了,即使她把臉捂得嚴嚴實實,陳深也絕不會認錯。那個時候他才想明白了一切。
——在米高梅門口撿到的女鬼,是故意接近他,監視他,保護他的上線,醫生。為什麽宰相被抓那天她突然暈血昏倒?為什麽她能夠避開劉二寶的監視把公文包裏的票保住?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傻裏傻氣,實際上沒有誰比她更聰明了。原來他愛的李小男,是一個陽光純粹的好姑娘,更是一個訓練有素、懷着崇高理想的革命戰士。
陳深輕聲問:“小男,那個電臺……我們損失嚴重嗎?”
李小男推開他,也是肅了神色,搖了搖頭:“不嚴重。那是我們故意透露給日軍的,是組織的一個計劃,我不能跟你透露更多了。”李小男沒有想到瞞了這麽久都好好的,居然就這麽被他發現了。
陳深點了點頭,松了口氣。随後伸手摸了摸李小男的腦袋,一臉無奈:“你啊……真是折磨死我了。”李小男真是把他給騙慘了,他自己想着之前他那些糾結都覺得很可笑。
李小男心裏一陣酸澀,聲音有些顫抖:“你不也一樣嘛!還……不要我!”
“不會了,永遠都不會不要你。”陳深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
李小男望進陳深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不禁晃了神。
過了一會兒,陳深扯開話題,又問她:“還有……你那個朋友,闫墨,她也是我們的人嗎?”他派人去查過闫墨,但并沒有什麽收獲,這個闫墨身手那麽好,說她是個普通人他都不信。
李小男一愣,想了想,只告訴陳深,闫墨是軍統的人。
而此時的闫墨還并不知道,她的好友是共/産/黨,而且早已洞悉了她的身份。
之後他們又一起聊了很多,目前黨內的形勢、各自潛伏的經歷、行動處裏的彎彎繞繞……
陳深從李小男的話裏得知了很多從來都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原來,李小男是他嫂子“宰相”的親妹妹。
陳深心中一陣感慨——他一直都在嘲笑李小男蹩腳的演技,說她只是個三流演員,而她一遍遍地強調自己是影後。沒想到,她真的是影後,她騙過了所有人,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