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房門打開,開門的卻不是李小男,看着眼前一身病號服的女子,陳深想了想,認出她正是那晚在米高梅門口給他難堪的人,好像是叫…闫墨,這時,陳深嘴角那漫不經心的笑容僵了下去,朝闫墨身後望了望,問:“小男呢?”
闫墨眯了眯眼,比了個噓聲的姿勢,稍微把門開大了些,側開身,讓陳深看到正在床上熟睡的李小男,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說:“睡着了。陳先生,我想跟你聊聊。”
陳深微愣,抿唇,點了點頭。于是兩人走到走廊盡頭的半圓形露臺。
“陳先生,你可能覺得有些唐突,但有些事我必須為我的朋友問清楚,希望你能夠回答我。”闫墨垂着眼睛,神色淡淡,接着補充道,“小男和碧城都是我的好朋友。”
陳深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以啊。”
闫墨擡頭直視陳深的眼睛:“你對碧城餘情未了?”
這話說的還真不給人面子……陳深勉強維持平靜,笑了下:“闫小姐聽誰說的啊,我陳深雖然是有點花吧,可也不至于連兄弟的妻子也惦記着吧?”他言語輕佻,讓闫墨很是反感。
“哦,那請問陳先生有心儀的人了麽?”闫墨冷着臉問。
陳深目光閃了閃:“…沒有。”
“我知道了。”闫墨挑了挑眉,心想,也差不多該到了。于是抽出藏在袖子裏的小刀,飛快地向陳深刺去,刀刃的金屬反光令陳深立刻警覺起來,他側身躲過闫墨的攻擊,然而他的速度并沒有闫墨快,又或者說他沒有用出全力,三招下來,陳深便被闫墨手裏的水果刀抵住了脖子,刀刃冰涼的觸感實在是不好受,陳深下意識的皺眉向後躲,只是這個反應讓闫墨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瞬間刀刃劃破皮膚,血流了出來,陳深只覺脖子上一陣刺痛。
忽然,露臺與走廊之間的門被人打開,李小男顫抖的驚呼聲忽然傳來:“……陳深!”引得闫墨和陳深兩人的目光轉向門口。
在等陳深的時候,其實闫墨根本沒睡,倒是李小男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闫墨見她趴在床邊睡的難受,就把她抱到床上睡了,闫墨知道,其實在她去給陳深開門的時候李小男就已經醒了,她知道李小男一定會忍不住想來聽他們的談話,所以,眼下這個形勢就是她特意做給李小男看的。
——要不是她現在沒有槍,她真的會像剛剛對李小男說的那樣,拿槍抵在陳深太陽穴上,不過小刀也好,槍的話只能做個樣子,用小刀劃幾個口子也不算什麽。闫墨恨恨地想着,覺得心裏憋了口氣無處發洩。
她徒然逼近陳深,一手按着他的胸口往下壓,另一手中的刀也緊逼着不放,此時陳深已經靠在不算高的石柱欄杆上,半截身子被迫懸在樓外面,好像随時會墜樓一般,兩層樓不高,但也足夠把人摔個半死了。
“……小墨你…你在幹什麽啊!快停下…萬一,萬一……”李小男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臉色煞白,心髒都快要停跳了。她身後逐漸由護士醫生走過來,想要過去制止闫墨,她攔在前面,害怕他們過去使場面更混亂。她站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闫墨卻仍神色淡然:“小男,你聽好。”闫墨沒有轉頭,仍然死死盯着陳深,也不管樓層裏和樓下聚集起來、慌亂地吵着報警的人群,冷聲對陳深說:“我要你跟小男在一起,永遠對她好。你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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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深微微皺起眉頭,向下看了看樓下聚集的人群,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會真的做什麽,只是想看李小男的反應罷了,可這件事,他是真的不能答應。他望着天空,掩飾眸中的痛苦,彎起平時他最熟悉的那種沒心沒肺的笑,喉結聳動了下,道:“……闫小姐,強人所難不好吧?我一直拿小男當我兄弟…這……”
李小男渾身僵硬,忽然感覺很冷,她不自覺的抱住自己的雙臂,後退了兩步。陳深的話雖是委婉,卻是無情。
闫墨眸色微沉,冷哼了一聲,提着陳深的衣襟将他拽回來,收了刀子,看向李小男:“……你也都聽到了。”
“我,我……”李小男的唇在發顫,只覺心如刀絞,“好,陳深……我以後,不會再糾纏你了…你自由了。”她轉身撥開人群,飛快的逃離。
陳深怔住了,耳邊回響着李小男那句“你自由了”,忽然感覺心裏有什麽地方塌了一塊……不,或許不是什麽地方,而是,全部。他張着嘴,卻無法出聲,好像喉嚨被誰扼住,喘不過氣來。可他到底是理智的,他開始說服自己: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你傷她的心傷的這麽很,就不用假兮兮的再做挽留了,不是你自由了,而是她自由了,你這顆歪脖子樹終于不會再阻擋她的好姻緣,她……自由了。
闫墨看着眼前終于卸下一切僞裝的陳深,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和方才的風輕雲淡簡直判若兩人——看來他心裏是有小男的。闫墨皺起眉頭,心下疑惑:既然如此,那他為什麽又要一手促成這個結果?他們之間究竟是有什麽難以逾越的溝壑呢?闫墨一時間思緒複雜,對陳深抛下一句“好自為之”,便離開露臺回病房去了。
闫墨用這個方法逼迫李小男也實在是迫不得已,畢竟李小男已經到愛得失去自我的地步了,一般的方法根本行不通,雖然這麽做也有一部分是出自闫墨自己的私心,想要阻止李小男與陳深在一起,但更多的,闫墨還是為了李小男。她愛得太卑微了,幾乎是要用她的一切付出換來陳深,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李小男會被陳深害死!這不是她悲觀,而是介于陳深的身份,不管他是真的漢奸還是中/共的麻雀,他的身份都太過危險,對李小男這樣單純的女孩子來說,真的不合适……如果,如果小男因此會怨她恨她,那她也認了!
接着想下去,闫墨忽然愣了愣,好像明白了什麽——難道陳深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才一直拒絕李小男的嗎?闫墨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冷掉的白開水,眼眸中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沉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溝壑啊……這個陳深,也許并沒有一直以來她想象的那麽不堪……她是不是…做錯了?闫墨抿起唇,煩躁的閉上雙眼……她是不是做了多餘的事情?
陳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行動處的,李小男一離開,他整個人就恍恍忽忽的,腦子裏一片混沌,一直在說服自己,卻仍然理不清思緒。
——他愛李小男,可他不能承認。他甚至在欺騙自己的大腦,說他不愛她,他只拿她當兄弟。可事實呢?盡管一再的在言語上否認,在李小男面前拒絕,可他仍然做着男朋友在做的事情,陪她跳舞、陪她逛街、陪她看電影、保護她不被別人欺負……
可他的大腦在糾結啊,他認為這樣是不對的,他要阻止李小男再深陷下去,或者說是阻止自己深陷下去。于是他又放她鴿子、躲着不見她、去米高梅花天酒地……想要把她推遠。
可他不知道,他對李小男流露出的那種不經意的溫柔才是最致命的,李小男一次次的看到希望,又一次次的希望破滅。他感情與理智糾纏的結果,就是讓他好像變成了一個玩弄女孩感情的人渣,一直吊着她,卻又不願給她答複。
他身處龍潭虎穴,他必須要自己成為一個完美的、不被感情左右的特工,他不能再自私的将李小男扯進深淵,李小男為他付出這麽多,他拿什麽去回報?他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他根本沒有辦法回報啊!這樣不對等的感情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而現在,李小男的朋友幫他達到了他的目的,不是嗎?對,他應該感謝闫墨的,這樣對他、對李小男都好。陳深癱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閉着眼睛,一手放在心口前的衣襟上緊緊地抓着,默念:這樣,就是最好的結果……
良久,陳深終于平複了情緒,重新戴上他那“沒心沒肺的剃頭匠”的面具,把扁頭叫過來,吩咐:“幫我查個人,一個叫闫墨的女的……是李小男的好朋友。”
扁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好像想到了什麽,驚訝的叫道:“頭兒!你不是吧!手都伸到李小姐的朋友身上了,你可不能對不起李小姐啊!”
陳深眸色一暗,心中苦笑:已經對不起她了。面上裝作有些惱怒的樣子,從兜裏掏出一疊鈔票,笑罵道:“你是頭兒我是頭兒?幹你的活去!”
軍統上海區總部,區長辦公室裏,蘇三省坐在皮革制的辦公椅上,手肘支在桌上,一手覆在另一手的手背上面,托着下巴出神。
——幾天前,這裏還是闫墨的辦公室,沒想到現在這個房間的的所有人竟然成了他蘇三省。
這曾經是他夢寐以求的位置,可當接到上級線報的時候,他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欣喜若狂,反而心裏鈍鈍地發疼。因為一想到這位置竟是由阿墨的失誤重傷換來的,他就會有一種微妙的、好像自己背叛了阿墨一樣的感覺。他真的寧願不要這個位置。
曾經在曾樹手下過的那些屈辱的日子好像變得很遙遠了——是阿墨,是她用脈脈的溫柔,撫平了他的創傷。他甘願在她面前變得笨拙、變得乖順、變得不像自己。
——可是這樣笨拙和乖順的自己,是沒有辦法保護阿墨的。做了區長也好,這樣他終于可以為阿墨遮風擋雨,也可以為姐姐撐起一個家了。他忽然想到闫墨說的他負責掙錢養家、她負責貌美如花的話來,耳尖微微泛紅,低下頭揚起嘴角。
蘇三省這麽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敲門聲響起,才回過神來。這時他才肅了臉色,擡頭看向來人。
“蘇區長。”陶大春對着蘇三省深深地鞠了一躬。
蘇三省咧開嘴,無聲地笑笑,一手撫着耳廓,語氣淡淡地問他:“陶大春,這革職的處分,不算重吧。你可服氣?”
“自然服氣。”陶大春內心其實是無比自責的,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害得他們慘死,事情發生之後,他甚至想過自殺謝罪。
蘇三省微微揚起下巴,看着陶大春的神色:“那你告訴我,為什麽要私自行動?”
陶大春一僵:如果他把碧城供出來,不知道蘇三省會對碧城做什麽?
蘇三省突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吓得陶大春渾身一顫,蘇三省皺着眉頭,陰冷的聲音将陶大春打入地獄:“別以為我不知道熟地黃幹了些什麽你不說…我自然也能查出來,只是到那時候,我可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來。”
陶大春心知是躲不過了,他咬了咬牙,說:“……其實是碧…徐碧城那天跟我接頭,告訴我這個消息,說是行動計劃已經報告上級了,要我去劫囚。”陶大春看着蘇三省越來越陰郁的臉色,連忙補充道:“區長!是陶某…念着同鄉情誼,輕信了她,都是陶某的錯!碧城她是軍統安插在行動處中重要的卧底,她只是單純沒經驗,您饒過她這一次吧!”說罷,陶大春又深深地彎下腰,給蘇三省鞠躬。
蘇三省簡直要被氣笑了:同鄉情誼?他看是情根深種吧!好一個單純沒經驗,如此重要的卧底,就讓這個單純沒有經驗的蠢笨女人來當?!
蘇三省站起來,走到陶大春身邊。陶大春仍然在鞠躬,可他心中一點都不覺得解氣,于是伸手按住陶大春的脖子,狠狠往下壓,直到陶大春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蘇三省俯視着趴在地上卻不敢爬起來的陶大春,開口:“當然都是你的錯。但徐碧城,我也不會輕饒她,你若想她好好的,記得以後乖乖聽話,知道嗎。”
“……是。”
“行了,起來吧。”蘇三省不耐煩地拿鞋尖踹了踹他,髒了他的地毯。
“你以後就留在總部做後勤,沒事別出去亂逛,你知曉這麽多事情,如果被汪僞抓住了……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知道。”
“行了,去吧。”蘇三省指了指門,轉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雖然蘇三省放出話來說不會輕饒徐碧城,但實際上,他知道要動徐碧城真的很難——畢竟是戴老板直接派下來的重要特工,原本他們的存在應該是屬于高級機密的,要不是闫墨通過陶大春把他們逼出來,說不定現在他們都不知道這熟地黃是何許人也。
蘇三省知道如果自己貿然出手很可能會打草驚蛇。而且,闫墨和徐碧城私交好像不錯,蘇三省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對徐碧城做點什麽,闫墨會不會不高興。
這件事到底如何處理?蘇三省左思右想,最終決定中午去醫院和闫墨一起用午餐時,把徐碧城做的事情告訴闫墨,讓闫墨來決斷。
雖然蘇三省現在已經是區長,已經是闫墨的上司了,但他仍然優先考慮闫墨的感受。而且他知道,自己做事總是偏激,會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闫墨的決斷才是最顧全大局,真正從人民出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