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到了中午,蘇三省将事情的經過全部都告訴闫墨,小心翼翼的觀察闫墨的反應:得知自己被降職是因為被自己朋友的魯莽牽連,是個人都會很生氣吧?
闫墨陰沉着臉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她和李小男是真正的好朋友沒錯,但對于徐碧城,她們之間的友情其實并不是很深厚,這麽說更多的是為了給她們接頭打掩護罷了,但好歹見的次數多了,相處了有一段時間,闫墨已經完全摸透了徐碧城的性子——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白甜,好像還沒從學生時代出來一樣,看到她,闫墨總會忍不住想起她高中時代的那群朋友,她和她們一樣,都是那麽天真,都把世界想的太美好,都總是,濫用自己的善良。為什麽想要劫囚?闫墨猜測那群囚犯中一定是有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闫墨轉頭看了看蘇三省,他眼中明顯藏着憤憤不平,闫墨忽然笑了笑,問:“如果那群囚犯之中有我,三省會去劫囚嗎?”
蘇三省愣住,他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去劫囚,但仔細想想,阿墨希望他這樣回答麽?阿墨心中那麽在意國家大局,在意他人的性命,她會希望自己像徐碧城那樣連累他人麽?可是要他眼睜睜看着阿墨去死,他更做不到啊。蘇三省最終還是順從自己的心意,哪怕這個結果會讓阿墨不滿,他還是說:“我會。”
闫墨笑意加深,這是她想聽到的答案,但這并不是她希望他做的。因為為了她一個人,将他陷入危險之境,讓他背負別人的性命,這是不值得的,作為愛他的人,當然是希望他好好活着,而不用為了她去做危險的事情。
——一個人拼死也想救,另一個人寧願死也想讓他走。有很多人覺得電視劇裏時常發生的這種情景太過愚蠢可笑,可事實上就是如此,電視劇中演繹的這種情景完全就是人之常情。曾經的闫墨也時常在電視機上吐槽這狗血橋段,但直到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才知道現實其實就是這樣的。不論親人之間、朋友之間、戀人之間,世間真摯的情感就是這樣。
“如果囚犯之中有三省,我也會去救的……如果,真的與國家大義相背到不得不二者擇一的地步,對不起三省,我會選擇國家,然後陪你一起去死,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天,你要恨我就恨吧。”
雖然闫墨心中的信仰不夠堅定,但這種程度的覺悟她還是有的。只是,這些話對蘇三省來說就很殘忍了,可這便是她內心深處真正堅持的想法,是不會改變的,既然他們已經在一起了,有些事情她必須坦白清楚,她要他知道,她就是這麽一個人,如果三省真的接受不了……他們也好早些,好聚好散。闫墨深吸了一口氣,嘴唇翕動着,閉着眼不敢看蘇三省。
——這就是他的阿墨啊。
簡直像一團赤紅色的火焰,燒灼着他的心靈。蘇三省說不出此時他心裏是什麽滋味兒,只是覺得,他愛的人就是這個樣子,他能拿她怎樣呢?
蘇三省覺得,如果有一天阿墨真的選擇國家然後和他一起去死,他也做不到去恨她,怎麽會恨她呢?他這麽好的阿墨,一身正氣卻又愛他的阿墨。
——謝謝你能告訴我這些,阿墨。但是有些話我卻不能告訴你:……如果要我在你和國家大義之間取舍,我只會毫不猶豫地抛棄國家而選擇你。我就是這麽個沒有信仰的卑劣之人,即使到時候你會恨我,我也會這樣做。
雖然他蘇三省現在看起來是乖巧了,看起來是會顧全大局顧及組織的人了,可他完完全全是因為闫墨在意這些才去在意的,他本質上根本沒有改變,他還是那個蘇三省,骨子裏是一匹孤狼的蘇三省。
蘇三省斂去眸中壓抑的瘋狂之色,淡淡的微笑:“不會恨阿墨的,永遠不會。”
闫墨微微睜大雙眼,只覺得心底一片柔軟,卻又有些酸澀,她說:“三省,不會有那麽一天的,我不允許。”
“嗯。”蘇三省輕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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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墨整理了下心情,發現話題已經跑偏了很遠,連忙回歸正題:“……所以三省,碧城這也是人之常情吧,我原諒她,但不能饒過她,她必須得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要給她個教訓,讓她知道,特工之所以是特工,就必須要忍受旁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
“好。阿墨打算怎麽做?”蘇三省點頭,才明白為什麽阿墨提出那個假設。
闫墨想了一會兒,拿起電話,約徐碧城見面。
接到闫墨電話的徐碧城心裏咯噔一下,心想,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她是知道闫墨受傷住院的消息的,也接到線報說闫墨已經降職成為副區長,她的确應該前去探望,可她知道一切因她而起,她根本沒有臉面去見闫墨。挂了電話,徐碧城咬着嘴唇,去了唐山海的辦公室。
“…山海,闫…副區長約我見面。”徐碧城有些忐忑地告訴唐山海,一手不自覺地覆上胸前的衣襟。
唐山海也是心中一沉:“碧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這件事也有他的責任,是他沒有看好碧城。他擔心徐碧城一個人去會受到傷害。
“不!不用,”徐碧城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好了,唐山海真的為她付出的太多了,明明被她連累了這麽多次,還全心全意的對她好,連這一次,她知道釀成大錯之後哭得撕心裂肺,自責到無以複加,他卻仍然在一旁安慰她,仍然沒有放棄她……即使她是如此一個這麽蠢笨,活着都浪費空氣的人。徐碧城握着衣襟的手緊了緊,語氣堅定,“我一個人去就好。你也去的話會引起懷疑……而且,我應該接受相應的懲罰的。”
在畢忠良面前撒謊的都感覺實在是驚心動魄,好像她只要說錯一個字,畢忠良立刻就會把她關進監獄嚴刑拷打,可她有唐山海護着,有李默群的面子,她現在還好好的站在這裏。但那些死去的飓風隊員呢?那些被畢忠良日日嚴刑拷打的飓風隊員呢?一想到他們所經受的痛苦都是由自己釀成,徐碧城的心髒就陣陣鈍痛,這讓她幾乎每晚都活在噩夢裏。
——她應該接受相應的懲罰,或者說,她需要接受相應的懲罰。否則,以她的狀态根本沒有辦法再繼續執行任務。
“好了,等我回來。”徐碧城扯起嘴角笑笑,看向唐山海的眼神中藏着莫名的情緒,她知道自己喜歡上唐山海了,喜歡上這個一直對自己溫柔的人,可她不确定,這種由被迫的羁絆産生的感情能維持多久?兩個沉浸在愛情中的人,真的能完成特工的任務嗎?尤其是這次事件,徐碧城才知道感情用事的後果到底有多可怕。
徐碧城自也不是空着手來的,她手中拿着幾束蘭花,神色惴惴地推門進去,只是她沒想到,除了闫墨病房裏還有別人,徐碧城的目光在蘇三省身上停留了幾秒,覺得這個男子給人的感覺實在是陰鸷吓人,而且她明顯感覺到他眼神不善,對自己有明顯的厭惡,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樣,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徐碧城連忙移開眼睛,看向闫墨:“……小墨。”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闫墨見狀,有些無奈地笑笑:真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這麽不經吓,呆在行動處那種地方還真是為難她了。
“嗯,謝謝你來看我,碧城。花是給我的嗎?”闫墨提醒她,看她還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僵在原地,不禁緩了語氣。
“啊,是的。”徐碧城如夢初醒一般走過去将花插進花瓶裏,邁開步子的時候差點同手同腳,她是真緊張害怕啊,手心裏全都是汗,見闫墨讓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她這才松了口氣。
“小墨,請問這位是……?”徐碧城小心翼翼地問。
“我男朋友蘇三省,也是現在的上海區長。”闫墨介紹道,發現蘇三省只是點了點頭,完全不想開口跟徐碧城說話的樣子,更加無奈了。所以這局面就變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喽。
徐碧城心裏一驚,感覺信息量有點大,她有些呆滞地“哦”了一聲。
闫墨轉頭看了看花瓶裏的蘭花,倒覺得這花好像更适合徐碧城,即使身處污濁之地仍然淡雅高潔。
“碧城,你這裏痛嗎。”闫墨撫上自己的心口。
徐碧城睫毛微顫:“痛。”為了她沒能救出的周麗,更為了那些被她連累致死的飓風隊成員的亡靈。
“你知道自己該怎麽做嗎?”
徐碧城想了想,站起身來:“……前些日子接到上級線報,中/共派麻雀潛伏在行動處盜取一份日軍絕密計劃——歸零計劃。”她停頓了下,擡頭堅定的對上闫墨的目光,眼中不再有迷茫和懦弱,“熟地黃在此立下軍令狀,希望戴罪立功,拿到這份計劃,阻止日軍陰謀。”
當她最後一個字說出口之後,闫墨覺得徐城好像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大概是成長了吧,挫折會使人蛻變。即使是那麽一點點的改變,也是值得嘉獎和期待的,闫墨不期望徐碧城能夠一步登天,業務能力驟然提高這種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有覺悟就是好的,而不是像之前那樣一味地自怨自哀,一個自卑懦弱的人,是用不出她最完全的能力的。
“好,記住你說過的話。另外,必須與我們緊密聯絡。”
“是。”徐碧城認真的點頭。
正事談完,不多時,徐碧城便要離開。只是蘇三省覺得不忿:說好的要給她點教訓呢?怎麽就這樣好言好語地送她走了?阿墨難道忘了這個女人到底做了什麽蠢事嗎!蘇三省心裏不快,徐碧城前腳剛走,蘇三省就黑着臉色跟闫墨說:“阿墨我回總部去了。”
“好吧,三省。”闫墨如何看不出這是蘇三省在跟她耍小性子,做出一臉拿他沒辦法的神情,聳了聳肩。
于是蘇三省但神情更陰郁了,簡直是頭頂上有一團烏雲正下着雨,滿臉寫着:阿墨我不高興了你都不安慰我的麽!就不會挽留我一下麽!低氣壓中的蘇三省見闫墨根本沒領悟他的意思,憋着氣離開了。
待他離開後,闫墨一個人把頭蒙在被子裏,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好一會兒她才收了笑,指尖觸了觸花瓶裏的蘭花,神色淡淡:徐碧城,她已經得到了教訓。闫墨每回看徐碧城,都覺得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對她多了一份寬容。而且,她看得出來,徐碧城心懷的善良是那樣真切而不摻雜質,其實比起軍統,徐碧城更加适合共/産/黨,如果加入中/共,假以時日,擁有了崇高信仰的徐碧城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革命志士。而她闫墨,是沒有這個資質的。正因為沒有,所以才更加向往。
雖然徐碧城先蘇三省一步離開,但她走路的速度顯然比蘇三省要慢,沒多久,蘇三省就在醫院門口從後面追了上去:“徐小姐。”
徐碧城吓得一激靈,轉身:“……蘇先生什麽事?”
蘇三省的目光像刀子,令徐碧城不寒而栗,他壓低聲音,緩緩的開口:“…有件事情你必須要清楚…如果不是阿墨不跟你計較你現在…根本就,不可能活着站在這裏。”
也就是阿墨那麽心善,還想着給她成長的時間,要他說,等到這個蠢女人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黃花菜都涼了!這種棋子就應該棄之不用!可惡他竟然信了阿墨那什麽會給她教訓的鬼話,結果阿墨根本什麽也沒做!
蘇三省越想越憋屈,渾身的冷氣嗖嗖地往外放,可憐徐碧城成了受害者,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咽了口唾沫:“……碧城謝過闫小姐,謝過蘇先生。”
蘇三省點了點頭,心情好了一點:“知道就好。”随後邁開步子,揚長而去。
徐碧城委實從心裏松了一口氣,覺得這蘇區長的氣場真是可怕,她知道他剛剛的話不是在吓唬她,如果沒有闫墨,他真的會這麽做。
徐碧城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而是仔細思考起她在病房裏立下的軍令狀,老實說,其實她也沒有什麽把握,但她既然說了,就一定會拼盡全力去做。
行動處檔案室的鑰匙在管理員柳美娜手裏,如果想要盜取計劃,就一定要從她這裏入手……徐碧城一路深思,等回到行動處時,午休時間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下午的工作要開始,于是她之後等到晚上回家,才将今天的事情告訴了唐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