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命運啊,還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闫墨仰躺在病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現在的闫墨和蘇三省,好像是把初見時拿錯的劇本換回來了一般,兩個人的角色完全對調了:闫墨剛醒的時候,其實已經過去了一天的時間,而就在這短短一天裏,總部接到來自上級的調令,闫墨領導軍統上海區出現嚴重失誤,自身也重傷無法工作,因此上級決定,提拔蘇三省為正式上海區區長,闫墨降職為副區長,飓風隊長陶大春革職。
蘇三省那時唔唔吱吱,也不知該怎麽跟她言明這個殘酷的事實,那緊張的樣子讓她還以為他要正式跟她表個白呢。副區長就副區長呗,這沒什麽大不了,倒是三省,他多年來的願望得以實現,她真是從心底裏替他高興。
正想着,門把轉動的聲音傳來,闫墨眼睛一下子亮了,終于等到三省來給她送吃的了!
“三省你可算是來了,我都要盼成望夫石了。”闫墨一手指在床頭櫃上,托着腮,雙眸狡黠,嗯,每天逗三省也是她的一大樂趣。
只不過蘇三省對此也是免疫了許多,早就不會被這三兩句話逗得面紅耳赤了,聽到闫墨的話他只是笑了笑,把飯盒放在床頭櫃上,默默将原來他用過的那個小桌子支在床上,心裏就止不住的泛甜。
——阿墨恢複得很好,情緒也好很多了。這樣他就放心多了。
而且,對闫墨下手的幕後之人也有眉目了。
據唐山海那邊的消息,他和徐碧城串供大體上暫時打消了畢忠良的懷疑,也得知行動處那邊被俘的人并沒有供出有關上海區長的信息,那麽也就是說,派狙擊手的并不是行動處的人。
那麽下手的人,也就是闫墨的仇家了,如果說最近她有得罪誰的話,那無疑就是已被處死的那個王川的舅舅。
闫墨之前一直在重慶,肩背着少尉軍銜,又有她那爺爺護着,國/民/黨的高官多少會給她些面子。也就是一年之前,爺爺去世,她自願加入軍統,新環境下她根基淺薄,身後也沒有靠山,又身為女子,總不免被人看輕了去。顯然,王川那個舅舅便是如此。
此人名林英,算是軍統的老人,又攀上了高官,将自己的女兒嫁過去做了姨太太,因此也自認為是有些根基的,對于王川這個外甥倒是有幾分疼愛的,但他更覺得王川的慘死就是在落他的面子,所以他抓住這次飓風隊損失大半的時機,派狙擊手刺殺,意圖讓汪僞行動處背這個黑鍋,而且他也并沒有對闫墨起殺心,只不過是想給她個教訓。
但他沒有料到的是,闫墨和蘇三省與卧底在行動處的熟地黃早已接上線,能夠判斷出這些事的幕後黑手并不是汪僞。而且他更沒料到,即便是出了這麽大的差錯,戴老板仍是顧着闫墨爺爺得面子,思及闫墨本人的才能和心性,并沒有把她的職位一撸到底,只是降成了副區長而已。
這林英雖是逞了一時之快,但他不知道的是,蘇三省作為新上任的區長,新官上任三把火,這第一把火,他就在惦記着如何将這林英燒得灰飛煙滅。
但遺憾的是,蘇三省這把火還沒燒出去,就被闫墨堅決地掐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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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你這區長的位置如果是用來幫我解決私人恩怨的,那可別怪我痊愈之後取而代之。”闫墨皺着眉,清冷的聲音中透着肅然。
“可是,阿墨……”那個家夥也的确該死啊,害人無數的貪官一個,又不是要害無辜之人,為什麽不行?蘇三省有些委屈,難道給阿墨報個仇都不行嗎!他的阿墨,如果他再來晚些,他的阿墨就再也……蘇三省呼吸急促起來,又憶起當時闫墨渾身是血的樣子,暗暗将手攥緊成拳。
闫墨看着蘇三省的樣子嘆了口氣,心裏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不能,就是不能:“現在當務之急,是重組飓風隊,新隊長的人選呢?新的成員有着落了嗎?”
“嗯,新隊長我用了飓風隊裏的老成員叫,王義虎,為人比較穩重。至于新隊員,我讓他去訓練營物色了。”
闫墨這才松了眉頭,微笑起來:“那就好,三省做起事來可比我厲害多了。以後啊,你就負責掙錢養家,我只要貌美如花就夠了。”雖然,其實她覺得,三省好像比她還要貌美如花呢……
蘇三省看着她笑,也跟着笑了,小小的笑紋爬上眼角,他輕聲回道:“好。”
蘇三省暗暗想着:雖然明面上不可以動手,但這仇還是要報的,只要不讓阿墨知曉就可以了。開玩笑!讓他的阿墨遭受這樣的痛苦,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闫墨天真地以為蘇三省聽話地放棄了,還心了生出些許寬慰:三省這歪掉的三觀其實已經很難扳正了,但好在有她在他身邊,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太大的差錯。當下的局勢,最重要的還應當是對汪僞行動處進行反擊,必須打擊他們的嚣張氣焰,至于軍統內部的貪官那簡直多了去了,他們也不必揪着內部不放,她先前的除蛀計劃,目的不過是為了提高內部的工作效率,現在工作效率已經提高,也該是對外反擊的時候了。現在已經是抗戰後期,闫墨能夠明顯感覺到軍統響應高層那種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趨向,但正是因為如此,她更不能止步不前,而是要更加努力的,給汪僞給日軍以重創。
所以對于共/産/黨這一方面,闫墨必須要和蘇三省協商。
“三省,你覺得…陳深,到底是什麽人?”闫墨試探地問,然後仔細觀察蘇三省的表情。
蘇三省一怔,有點兒沒反應過來闫墨為什麽忽然提到陳深:“我猜他是…共/黨的。”要不然為什麽會和唐山海他們結成同盟,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他們?這次喬家栅的事件也是,陳深好像也有幫忙拖延,本來陶大春已經要撤退了,沒想到被畢忠良的親信劉二寶發現,這才損失慘重,而最近,畢忠良正全力搜捕中/共的卧底麻雀,所以,他覺得這個陳深,很有可能就是麻雀。不過,阿墨問這個做什麽?難道是要他對付共/黨麽?
但與他的猜測正相反,闫墨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唇,壓低聲音,接着道:“國/共一致抗日,我們不能自毀城牆。”
蘇三省兀地擡眸,對上闫墨灼灼的目光,感覺她眸中仿佛有點點星光,亮得吓人。
闫墨對國/共兩黨之争沒有任何興趣,她只想陪着祖國,一起走到抗戰的勝利。至于之後的解放戰争她并不打算參與,她想着,等到抗戰結束,她就想辦法脫身,還有三省和蘇姐姐,去臺灣、去美國都好,總之她不可能留在這片土地上,看着中國人打中國人。她是在共/産/黨的蔭庇下長大到十八歲的,可她又自願加入國/民/黨,為黨國效力多年,這兩黨之争,她真的無法去幫助任何一邊。所以只看當下,合作抗日,才是她心中所願。
——只是她不确定,蘇三省是否能接受她的想法?
闫墨沉默地看着蘇三省,良久,蘇三省垂眸應下:“好,我聽阿墨的。”蘇三省從她這短短一句話裏,隐約地窺見了她內心深處的想法,這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但又覺得這是在情理之中,原來阿墨效忠的并不是組織,而是,國家。
接受阿墨的想法對他來說倒沒有什麽,畢竟他蘇三省心裏可是連組織的位置都沒有,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信仰。反倒是,他更加了解阿墨了……真好。
——如果說,他的心中沒有什麽方向、沒有什麽信仰,那麽就讓他跟随阿墨的方向、阿墨的信仰,如此就好,如此,他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蘇三省就笑了起來,目光逐漸變得柔和,把飯盒打開,提醒闫墨:“阿墨,吃早飯吧。”
“嗯,好。”闫墨覺得蘇三省真是太寵她了,她認為很重要的大事就這麽被他一句話輕松地解決了,好像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會答應一樣,真是…再這樣下去,自己要是恃寵而驕了可怎麽辦?她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
蘇三省看着闫墨用完早餐,心裏真是想一天都陪着她不離開,可他不得不離開病房去總部上班。他剛關上闫墨病房的門,一轉身就看見一個穿着暖黃色小洋裙的女子,一時間有些疑惑。
李小男看到這個從她好友病房裏出來的陌生男子,心裏也是疑惑非常,她對蘇三省露出一個友善客氣的微笑:“你好,請問這是闫墨的病房嗎?我是她的朋友李小男。”
李小男?蘇三省愣了下,随即反應過來,闫墨一直所說的好友就是眼前的這個人。他微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姑娘,尤其是她臉上純真又陽光的微笑,的确是個純粹幹淨的女子,很難讓人讨厭起來的人。這樣的人,的确值得他的阿墨如此用心對待。蘇三省對李小男點了點頭:“是的。你好,在下蘇三省,是阿墨的男朋友。”說實話,他這樣說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有點兒竊喜,當然,這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來。
李小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麽?小墨有男朋友了?她都沒告訴她啊!李小男驚訝地瞪大眼睛,之後又覺得這樣有些失禮,連忙換上一個稍顯歉意的笑容:“這樣啊…那,我可以進去看看她嗎?”說着,她揚了揚手裏提的果籃。
“當然,謝謝你的關心。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哦好……不客氣不客氣,我們是好朋友嘛,你先去忙,我進去陪她聊會兒天。”
見蘇三省走遠,李小男默默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抿了抿嘴,眼中閃過一絲憂慮,然後便推開房門,帶着一臉怨氣,氣鼓鼓地走進房間。
“小墨!你給我從實招來!你不是說你在一棟私人別館裏給人做執事嗎?怎麽會平白無故的重傷住院?還有!你男朋友什麽時候交的?我怎麽不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李小男劈頭蓋臉的一頓問話讓闫墨招架不住,闫墨無奈的揉了揉眉頭,賠笑道:“大小姐你一下子問這麽多,我怎麽回答?”
李小男挑了挑眉毛,把果籃放在一旁,毫不客氣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咬牙切齒地說:“自然是一個一個回答,都得給我說清楚!”
闫墨沒辦法,又開始胡編亂造:“我是在做執事沒錯啊,但雇主仇家多…所以我就一不小心,那個什麽…給人家擋了槍。”
“哈?你傻啊,雇主沒有保镖嗎?還用你擋?!”
“你別這麽說嘛……”
“那你那個男朋友怎麽回事?”
“哦,他…是我上司,近水樓臺,然後我們就好上了。”
“你上司?嗯,确實是一臉上司樣兒。”李小男歪頭想了想,還肯定地點了點頭。
如果闫墨在喝水的話她一定會被嗆到,上司樣兒?噗,三省确實是在外人面前總是一臉生人勿近,還嗖嗖放冷氣的那種……這大概是高冷上司範兒?
李小男忽然又面露擔憂,有些遲疑地問:“……可是小墨,我看他那麽兇的樣子,他會不會欺負你?他真的是個值得托付的人嗎……你可別是被他騙了。”其實就剛剛蘇三省對李小男的态度來說,完全跟“兇”字沾不上邊,只是,李小男隐約可以發覺,那個蘇三省身上的氣息很是陰冷血腥,她看人一向很準的,這人絕對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小墨她,不會是引狼入室了吧……?畢竟小墨的身份不簡單……如果是遭到背叛,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闫墨感覺到李小男毫不掩飾地關心,不由揚起嘴角,發自內心的微笑:“不會,三省很好的…他可寵我了~”語氣裏還透着點小驕傲。
李小男聽着,感覺一陣惡寒,小墨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看來是徹底沒救了。
這時,闫墨也向李小男發難了:“小男,那你和陳深呢?現在怎麽樣了?”
李小男心裏驀地一顫,心情一下子陰郁起來,想起陳深那副巴不得趕緊甩掉她這個牛皮糖的樣子,越想越委屈,然後鼻子發酸,她擡眼看着闫墨擔心的神情,眼眶一下子紅了,淚水模糊了視線,不知怎的哭了起來:“他……嗚嗚…他,就是不…要我…”
闫墨心裏一慌,皺起眉頭:“那我們也不要他就好了,好像跟誰稀罕他似的,小男你這麽好根本不缺追求者啊。”
“不!我…我就,想要…他!”李小男一臉倔強的看着闫墨,手裏揪着闫墨蓋的被子,哭得喘不過氣兒來。
闫墨真是拿她沒辦法了,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蠢的姑娘?不過想一想,如果…如果三省不愛她,那她也許真的會像現在的小男一樣,即便把自己傷的遍體鱗傷也不甘心放棄……闫墨咬了咬牙,說:“好好好,就要他!我就是拿槍抵在他太陽穴上,也要讓他答應和你在一起,永遠對你好,行不行?”
聽到這話,李小男被吓了一跳,也不哭了,停下來傻傻的看着闫墨。
“陳深辦公室的電話多少?”闫墨忽然靠近床頭櫃,去夠上面的電話。闫墨公務繁忙,在這醫院一歇就要歇上大半個月,于是幹脆讓蘇三省派人在病房裏安了部電話,方便他們聯系。
李小男還沒緩過勁兒來,不明白闫墨想要幹什麽?下意識的報出幾個號碼,然後她愣愣地看着闫墨搖電話,拿着聽筒,不一會兒便開口:“你好,陳先生。方便的話可以來一趟同仁醫院203房間嗎?你女朋友李小男在我這裏哭成傻……呃,哭得很傷心。”差點說成了“哭成傻逼”……啧,瞧她這暴脾氣,氣得差點兒說錯話。之後也不聽對方的回應,直接“啪”的一聲挂了電話。她擡頭瞟了眼李小男,沒好氣兒地說:“等着吧,一個小時之內,他要是不來,我也不管你了。”要是不來,這也沒法管了。闫墨在心裏嘆着氣,表面上仍是一副煩躁的樣子,躺平,拽回李小男手裏的被子蓋上,閉着眼睛就要睡覺。
李小男這才反應過來,看到闫墨生氣的樣子心裏慌得不行:“……诶,小墨你別這樣…別睡呀,我…對不起嘛……”對不起,小墨,讓你擔心了……可是,我就是喜歡他呀,我也,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闫墨忍了忍,沒管她——她才不需要她的道歉,可她也不想看她傷心,她只能讓她知道,她所期盼的這個人,得不到好友的認同。
汪僞特別行動處離醫院不遠也不近,半個小時之後,房間的門被敲響。陳深站在門外,面上是漫不經心的表情,心情卻十分凝重——他猜不透,這通電話是否有別的意思?是真是假?小男她……有沒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