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既然說了是拜訪,就不能空着手去。于是兩個平時工作極為認真的家夥居然破天荒地早退了,闫墨對着桌子上剩下的一打文件發誓:絕對不會有下次了,絕對!
蘇三省要騎車回家,于是闫墨成了他愛車後座的第一位乘客,對此闫墨覺得很有那種在大學校園坐在男神自行車後座上兜風的浪漫感,雖然可惜的是,她并沒有上過大學。兩人去永安百貨給蘇翠蘭挑選禮物,闫墨問蘇三省他姐姐的喜好,蘇三省皺眉:他姐樸素慣了,估計要帶她來這店裏她什麽都不敢買。于是就跟闫墨說要洋氣一點兒的。闫墨思索了會兒,便讓店員将一整套流行的口紅包了起來。
兩人到了門口敲過門,蘇翠蘭笑着開了門:“三省……诶?闫區長!您怎麽過來了?快請進,請進!”她看到來的人,又驚又喜。
“蘇姐姐這麽叫我太客氣了,您是三省的姐姐,叫我小墨就行了。”闫墨連忙擺手,也不管她的推脫,把提的禮盒遞給她。蘇三省見狀,也輕咳了一聲,垂在身側的手握緊,心裏緊張的不行,卻強裝鎮定:“姐,阿墨是…我女朋友。”
“真的?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墨可是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好姑娘,三省你可要好好待她!”蘇翠蘭開心得合不攏嘴,邊說着邊将兩人引進屋裏。
三人的這頓午飯吃得很圓滿,只是蘇翠蘭問起闫墨的家人,闫墨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才好:“……蘇姐姐,我在這沒有家人,有一個幹爺爺,去年…去世了,現在要說是親近的,只有一個世家交好的叔叔。”在這個世界她已算得上是孑然一身,但現在不同了,三省和蘇姐姐都是她以後的親人,就算…她暗自咬了咬牙,就算以後她與三省有緣無分,他們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無論如何也會在這亂世之中護他們周全。
闫墨這麽想着,神情也肅然起來,蘇翠蘭自覺提到了她的傷心事,一陣自責,不禁也想起了自己喪命于日軍的丈夫和兒子:“小墨,以後我就是你親姐姐!有什麽困難事兒都不要自己憋在心裏。三省能跟着你一起保家衛國,我這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你們可一定要好好的。”蘇翠蘭說得一臉欣慰。
可蘇三省怎麽聽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等等什麽叫“能跟着你一起保家衛國”?!又想到自己區長這個職位前面的“副”字,心裏總覺得有些憋屈:……女朋友比自己還厲害怎麽辦?這麽仔細想來,他姐說的還真不錯,如果不是阿墨,他現在也許早被逼得投奔汪僞去了,還保什麽家衛什麽國?他忽然感到心虛和一陣後怕。
再擡頭看看這相聊甚歡的兩人,好像心裏的空缺全都被填滿——無論如何也要在這亂世之中護她們周全。此刻,他與闫墨的想法不謀而合。
“诶?你別只顧看着人家姑娘啊,吃飯!”自家弟弟那傻樣兒蘇翠蘭自己都看不下去了,總是這麽呆愣愣的也不怕人家小墨嫌棄他!
“……………哦。”這可真是他親姐姐。蘇三省聽話地埋下頭吃飯。
闫墨看着蘇三省那又變得像倉鼠一樣鼓鼓的兩腮,不厚道地勾起唇角。
——所謂歲月靜好,便也就是如此了吧。
然而平靜總是短暫的,下午兩人剛回到總部,就接到了一個壞消息。
上午11點多鐘,汪僞行動處押送軍統犯人至喬家栅,在沒有得到闫墨首肯的情況下,陶大春帶領飓風隊私自劫囚失敗,造成半數的成員傷亡,還有十多名成員被俘,可謂損失慘重。
闫墨聽了彙報,感覺像是置身于冰冷的海底,寒意浸透四肢百骸,臉色徒然陰沉下來,蘇三省正在她的身側,一手輕輕搭上她的肩膀安撫,卻也是緊皺着眉頭,眉宇間一派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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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墨稍微緩了一會兒,握住蘇三省放在她肩上的手,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雙眸中只剩沉靜。
“事情還不算太糟……還好陶大春沒被抓,他的罪責現在沒空追究,重要的是,傳令下去,讓陶大春和剩下的飓風隊員撤離據點,先分散在各站各組中。”闫墨對下屬吩咐道,“還有,讓陶大春暫時老實呆着,誰也別見!”揮了揮手,讓那人退下。辦公室中又只剩闫墨與蘇三省兩人。這時闫墨才壓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火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她沒追究陶大春的先斬後奏,也沒追究他屢次刺殺失敗,結果呢?又私自行動還造成傷亡慘重!這讓她怎麽跟組織交代!
“阿墨,別氣,他們不配。”蘇三省摩挲着闫墨的手,烏黑的雙眸中藏匿着駭人的冷光,恨不得把那些害她生氣的人千刀萬剮,“……不過,陶大春為什麽要私自行動他又是,怎麽得到行動處押運犯人的消息的?”
闫墨愣了下,眯起眼睛:“熟、地、黃!呵。真是哪裏都有他們。”
而另一邊,特別行動處裏的氣氛也是格外緊張,這次畢忠良雖然是在軍統那裏贏了一仗,但運送犯人會經過喬家栅這件事确實是有內奸洩露出來的,現在行動處的大門已經封閉,任何人不許出入,由畢忠良親自問話。徐碧城也自是在其中。
徐碧城自知闖了大禍,又是後悔自責又是慌張害怕,可衆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極力掩飾。
也就是在幾天之前,她偶然得到有一批軍統犯人要被轉移的消息,她大學時的好友周麗的名字赫然在列,她知道她不該動私心,可那是她像親人一般的閨中密友,她怎麽能夠放任不管!她斟酌再三,把事情告訴唐山海,可唐山海拒絕了她的求助,但她又不能厚着臉皮去求他們的盟友陳深,畢竟陳深沒有幫她的理由,最後她忍不住和陶大春接頭,請他幫忙劫囚,她本以為計劃萬無一失,沒想到押運的人從扁頭變成了陳深,她無可奈何讓陳深拖延時間,以為這樣能避開,可最後反讓陶大春他們中了畢忠良的埋伏,損失慘重。
她明白這樣的後果全是她一手釀成的,現在可真是追悔莫及了,闫區長剛送來了五六名軍統成員幫他們鞏固身份,增強畢忠良對他們的信任,可這還沒過幾日她就捅出了這麽大個婁子,她知道如果這次圓不過去的話,他們的身份就暴露無遺了。
她忽然覺得僅僅是呼吸都異常得難受,胸口一陣陣發悶——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感情用事優柔寡斷,他們不會陷入如今這個境地,自己活着究竟有什麽意義呢?自己活着就是浪費空氣!
“唐太太,處座找您呢。”劉二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徐碧城,仿佛她只要進了畢忠良的辦公室,他們就再無翻身之地。
“哦,好。謝謝。”徐碧城的睫毛顫了顫,微微屏住呼吸,沉聲答道。神态仍然保持和往常一樣,那種矜持又有些懦弱的模樣。
——對,她徐碧城活着是在浪費空氣,但她不能再因為自己的愚蠢而再牽連其他人,不管有多害怕,她都必須把這件事情圓過去。
這天下班仍然是蘇三省騎車送闫墨回去,經過一下午的時間冷靜,闫墨已經恢複常态,雖是仍有很多思慮,但她都壓在心底,她不想讓蘇三省擔心,而且也不能讓軍統失去了主心骨。蘇三省自然看得出闫墨看似與往常無異的明麗笑顏下掩藏的不安焦慮,可他嘴笨,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他能做的只有,在她身邊默默的陪着她。
“三省,停在這裏就好。”闫墨讓蘇三省停在巷口,自己下了車。
“阿墨……”蘇三省叫了她的名字,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抿起嘴,看起來好像是下了一個什麽重要的決定一般,伸手撫上闫墨的臉頰,靠近她,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
感覺到額頭上溫熱的觸感,闫墨感覺自己心裏好像有什麽炸開了一般,随後腦子裏一片空白。
——三省他親我了?
這個認知讓闫墨感到有些不真實,卻又讓她欣喜若狂,笑容在唇角肆意綻放,雙眸裏流光溢彩,像是裝進了整個宇宙。“謝謝,三省。”她鄭重其事地看着他,認真的道謝——謝謝,有你在我身邊。
她轉身離開,走進幽深的巷子,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小巷漆黑可怖,因為她知道,她的三省一定在她的身後,用溫柔的、溫暖的目光注視着她。
次日,被蘇三省的一個吻成功安慰到的闫墨持續着她昨晚的好心情,暫時把一切憂慮都抛在了腦後,可也因為如此,她疏忽大意,沒有發現她背後有一雙眼睛暗中盯住了她。
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巷,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陣鑽心的刺痛,伴随的是震耳的槍聲。這子/彈穿透血肉的感覺她再熟悉不過。
狙擊手?!真是……大意了!
闫墨咬着牙忍住疼痛,迅速掏出配槍上膛,沖着那人開槍的方向扣動扳機,也不知該遺憾還是慶幸,那狙擊手一擊不成便迅速逃竄,闫墨那幾槍完全是在浪費子彈。
結束了……那麽,現在該怎麽辦呢?闫墨費力地靠到牆邊癱坐着,已經感覺到血液流失帶來的眩暈,疼痛一下下的折磨着她的神經,失去知覺之前,她唯一的念頭只有——好想念手機急救120……
蘇三省今早打算先去接闫墨然後一起去總部,畢竟他已經是她男朋友了,他懷着一路的雀躍和期待而來,盼望着見到闫墨一早精神煥發的模樣,可卻在巷子裏發現已是奄奄一息的她。
素來幹淨整潔的白襯衫上沾染着大片血污,紅白交織得觸目驚心,面色慘白,脆弱狼狽。
蘇三省感覺似乎有什麽生生從他靈魂中抽離了一般,心口生疼。
“……阿墨,阿墨…堅持住阿墨,你不會有事的…不會……”
闫墨覺得自己的身體很沉很沉,她感覺自己好像睜開了眼睛,但目及之處卻是一片黑暗,恍惚中她好像聽到了什麽
——“小子你發什麽愣!戰場上的炮火不會長眼睛!”
——“哦,原來是個丫頭,女兵啊,那可是了不得嘞!”
——“小墨,你這丫頭合我眼緣,要不要認我做幹爺爺?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啊?”
——“你跟着我姓姜,姜墨……好聽,好聽!老爺子我也是有孫女兒的人了!”
——“呦!我孫女兒穿上軍服就是俊得狠!小墨,你可不要愧對這身衣服,聽到沒?”
——“小墨!你……也是老爺子我的錯……你,不适合做一個戰士……”
——“小墨,爺爺對不起你……只是,老爺子我…就是遺憾吶!沒能看到…最後的勝利……小墨,你答應我…為咱們的國家,出一份力,好不好……”
從戰場上焦黑的土地,炮火掀起的熱浪,嘶吼和吶喊;到古宅小院裏常放着的那把老舊的搖椅,夏夜乘涼用的葡萄藤架,喜歡趴在房梁上的那只三花貓……
一幀幀一幕幕,全在腦海裏飄過。
……不要愧對這身衣服……為咱們的國家,出一份力。
——我沒用。我真是,太沒用了。
十年前,一個剛高考完、不谙世事的學生,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時代,她初來時只顧怨天尤人,用一種現代人莫名的優越感,旁觀着、嫌棄着、厭惡着這個時代,直到她陰差陽錯迫不得已上了戰場。
幹爺爺是國/民/黨的一名老将,于是她理所當然地加入了國/民/黨,她不是不知道國共之争的結果,可她仍是毅然決然的穿上了那套軍服,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十年風雨,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她以為她成長了、成熟了,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她以為自己能夠為祖國做很多事情。可事實呢,不過是眼高手低,妄自尊大罷了。
是啊,她都能做些什麽呢?在到上海之前,她不過是與那些高官們虛與委蛇,參加些宴會,動動嘴皮子。到上海去之後,她才知道什麽叫做舉步維艱,從善如登。
飓風隊損失大半,連自己現在也是身負重傷,為國為民?救民于水火?她什麽也沒做到!什麽也沒做到啊!簡直……還不如曾樹!
——果然,她是做不好一名戰士的。
闫墨驀地睜開雙眸,感覺喉中湧上一陣血腥味,皺着眉,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阿墨!”一旁守在床邊的蘇三省一驚,忙上前扶住正要起身的闫墨,“…醫生!醫……”
“別喊,”闫墨按住蘇三省發顫的手,制止,勾起一個略顯虛弱的笑,“…我不過是,被自己氣的……”言語之中透着自嘲。
“阿墨?”蘇三省沒由來的感覺到一陣心慌,直覺告訴他,闫墨的情緒不對,可他并不知道症結在哪裏,他從口袋裏掏出手帕,想要給闫墨擦掉唇角的血。
闫墨仍是擺手制止,擡頭看着他已是憔悴不堪的臉:“……三省,我真的,好沒用。”她在蘇三省面前卸掉一切僞裝,露出她少有的脆弱。
“沒有……”真的沒有!這不是他在安慰她,他真的如此發自內心的覺得,闫墨是個很堅韌、很值得敬佩的女子,連她這樣的人都要自卑的話,那這世間也沒有誰能夠稱得上有用了。
——這樣太不像她了,那個一向英姿飒爽、潇灑如風的她何時露出過如此脆弱的樣子?真是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的傷痛。他的,這麽好、這麽好的阿墨,為什麽要承受這樣的痛苦?
蘇三省想着,感到心髒一陣一陣的抽痛,他定定地注視着她,用她将他深邃的眸子填滿,俯下身,将她唇邊的血舔舐幹淨,随後沿着唇角,舔舐她的唇,即使感受到闫墨徒然的僵硬,他還是把心一橫,加深了這個血腥的吻,唇舌相交,血液的腥味這兩個人口中蔓延,刺激得闫墨的頭腦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良久才分開。
闫墨這時整個人都已經懵了:……三省他…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麽嗎?
——知道,他當然清楚得很,他的雙眸漆黑得望不到底,他用他那低沉清冷的聲線在闫墨耳邊呢喃:“阿墨,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
——阿墨,你很好。我不許任何人诋毀你、傷害你。即使那個人是你自己,也不行。
——看啊,我就是這麽一個偏執又自私的家夥,後悔嗎?和我在一起這種事。可惜,已經晚了。阿墨……如果哪一天你想要離開,我也,絕對不會放你走。
作者有話要說: 審核好慢呀,我明明已經放了20章了,難道後面有內容不能通過嗎。。有點兒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