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還好,阿墨什麽也沒說。此時蘇三省手心裏全是汗,他默默關上門,跟着闫墨走到座位旁坐下。
“三省,你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闫墨沒有回到辦公桌邊,而是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給蘇三省倒了杯茶。
“很順利,已經找到新的買家。”
“那就好,鎢紗走/私可是大事……确定沒留下什麽痕跡吧?”
“阿墨放心,他們查不到我頭上。”
闫墨抿了口茶,忽地一頓,發覺剛剛的對話好像說得跟他們兩個在走/私鎢紗似的,竟然莫名有點兒尴尬心虛。不過雖然不是他們兩個在走私,但他們也在這件事上……漠然視之,或者說助纣為虐?
闫墨制定的除掉蛀蟲的計劃中,第一步就是從經濟上入手,她讓蘇三省暗中去查這些蛀蟲私下裏的營生,沒想到一查查出了不得了的鎢紗走/私,由王川牽頭,其他還有幾個站長和組長參與其中,挪用私款,倒賣烏紗。這确實是個很大的罪名,然而這罪名要是捅出來,闫墨這個區長也會遭到牽連,她可不能因此把自己給賠進去。左右沒有辦法,最後只得派蘇三省暗中斷掉王川他們這條財路,給這批賣鎢紗的換了新的長期的下家。
只是這樣無法阻止鎢紗的外流,這是害國害民的勾當,可自己不但沒有阻止甚至在助纣為虐。闫墨心中有些惴惴,強烈的自責和愧疚感充斥着大腦——真的非常讨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這讓她非常清醒地意識到,一直以來,她都不是一個合格的戰士,也做不了戰士。如果抗戰勝利在即時她跟王川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也沒什麽大不了,可現在,她還有很多事要做。
“……三省,這樣的我是不是很卑劣、很無能?我…我沒去阻止,反而還……”
“怎麽會呢?”蘇三省看到闫墨自責難過的神情,心中一陣慌亂無措,小心安慰道:“阿墨現在是要懲處軍統的蛀蟲,一心為國為組織,一點也不卑劣!等這件事情結束我們,再舉報那條走私線路也不遲。”阿墨哪裏卑劣?卑劣的明明是他,可即使是這樣,阿墨也沒嫌棄他。所以無論什麽肮髒的黑暗的惡心的事情,他都會幫她擋着。他想要成為一個對她來說很有用的人,因為這樣她就不會丢棄他,她就能多多注視他,她就能……離不開他。
蘇三省臉上眉目,遮掩眸中抑制不住的情愫,提醒闫墨:“阿墨,我們可以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闫墨心中苦笑:現在的三省,還是不夠了解她,一心為國為組織?三省還真的是高看她,她哪裏有那麽高尚?
又想,要是直接舉報有用就好了,這條走私線路沿長江而過,牽連甚廣,只動那麽一小個關節根本不能将他們連根拔起。罷了,等到這職位可以丢掉不管的時候,大不了與他們全力一戰。
搖了搖頭,先把這些事情抛在腦後,她回道:“好,下一步計劃來個普通的栽贓嫁禍就完事兒了,這個你去辦,至于王川那個麻煩的舅舅,交給我就是。”闫墨微微眯了眼,神色透露着危險的味道。
“明白。”蘇三省同樣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壓下心中的興奮:啧,報仇的時候到了。如果不讓王川掉一層皮,他就不是蘇三省!
與此同時,聽完心腹彙報之後的王川打了個寒戰,只覺後背一陣陰冷。他是又氣又怕,氣的是,他被人斷了財路,本來穩定的生意也不知被誰搶了,眼看要到手的錢財全飛了!而是怕的是,這事兒查不出是誰做的手腳,如果是他舅舅的仇敵,那他麻煩可大了!而且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生意,那幾個參與的站長組長還在等着他送錢呢,眼看着日子到了,錢貨兩空,他該怎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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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川獨自在房間裏轉來轉去,又砸了兩個杯子洩氣,之後他又走到電話邊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通知舅舅?最後終于下了決定,剛要拿起聽筒,刺耳的電話鈴聲就突然響了起來,王川被吓的退後一步,頓了頓,緩緩伸出手拿起聽筒:“……哪位?”
對方只說了一句便挂了,但對方說的卻正是他走/私鎢紗的上家所用的接頭暗號。這通電話讓王川又燃起了希望,也許事情并沒有他想的那麽糟……
他變了裝束,小心避開耳目,來到他們接頭的老地方,只是進了包間卻發現對方還沒到,但桌子上卻是放了幾頁紙,不知上面寫了什麽。王川疑惑的拿起紙張閱讀,待看明白上面寫的是什麽的時候,瞳孔一陣猛縮,神色驚恐——這是軍統各據點和主要人物的名單,更可怕的是,這名單上的字跡分明是他自己的筆跡!遭了!他中計了!
待他反應過來,立刻想将這份名單撕毀,可還沒付出行動,他就感到自己的後腦勺被人用槍抵住了。
“王站長,怎麽,想銷毀證據?”蘇三省手中舉着槍,淡淡地開口,心中湧起一陣快意,另一手揮了揮,立刻就有持槍的手下将王川包圍。
上海雖已淪陷,但軍統在上海區的組織建設得倒是完備的很,例如,軍統上海區的秘密監獄。這監獄建的倒不算小,只是有些空——因為軍統壓根兒沒能耐抓到那麽多汪僞的人。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相信讓這些蛀蟲來這裏走一遭過後,他們的工作效率會提高的。不過,蘇三省看着板凳上久積的灰,嫌棄地皺眉。
陪在一旁的監獄長察言觀色,谄媚的将板凳擦了個幹淨:“……蘇副區長,不知您大駕光臨,怠慢了是我的不是。”
蘇三省哂笑,坐上凳子,漫不經心的翹起二郎腿:“也确實很久沒來了。帶犯人上來。”
之前曾樹在時他沒少來這地方,親自審問拷打,在他手下屈服的犯人确實很多,然而真正确有其罪的犯人也不知能有幾個。不過今日要審的這幾位倒還真是有本事,竟要勞煩阿墨思前想後計劃這麽久……真該,下地獄呢!
他看着面前的一幹人等,陰冷的目光将他們一個個仔仔細細的看個清楚:兩個站長,三個組長,真是牽連甚廣。
他一手習慣性地摸着耳廓,随便指了其中一個:“你,說說,誰是你們之中最罪大惡極的人。”
可憐這個手底有十來號人、作威作福慣了的組長,已經在這髒兮兮又不見天日的監獄裏餓了三日,早已沒什麽力氣說話,但此時被點到問話,他卻突然擡頭,紅着眼睛用嘶啞的聲音喊出王川的名字:“是王川!是王川這個王八蛋鼓動我們私挪公款!我們不過是從犯…該罰的是他!該死的是他!”
站在他們同列之中的王川渾身打了個哆嗦,卻強作鎮定地挺直腰板:“劉組長,話可不能亂說。”他用眼神威脅那人,要那人不要急着賣他出去,他舅舅不會不管他的,現在就見風使舵,就不怕等他出去了跟他算總賬?
“那,換你說。”蘇三省眼神中帶着玩味,指了另一個站長,那人沉默了一會兒,瞥了一眼王川,恨恨地低聲道:“……是王川。”剩下沒被問到的兩人也都将目光投在王川身上,顯然,他們想着合夥把王川賣出去,自己就能脫身,此時誰還能顧着王川的舅舅是什麽身份?
蘇三省低低的笑出聲來,随後越笑聲音越大,那聲音讓這原本就幽暗陰森的牢獄更顯得可怖,兀地站起身,幾步走到王川跟前,一把抓起他胸前的衣襟,逼近他驚惶的臉:“王站長,被人出賣的滋味兒如何?看來你舅舅的名頭也不是那麽好用啊。”臉上帶着病态的笑意,兇殘嗜血,他松了手,又一腳将王川踹倒在地上,锃亮的皮鞋踩住王川的臉,看着王川在地上掙紮蠕動着,他心頭不住地湧起快意:這才是,蟲豸該有的樣子!明明就是蟲豸卻非要借着他的舅舅想要騎在他蘇三省頭上耀武揚威,曾樹在的時候這王川沒少在明裏暗裏給他使絆子,追殺他的事情也有他一份,現在他将這只蟲重新采回泥裏,不過分吧?就是這種貨色讓阿墨費了這麽多心思!這只蟲根本就不配讓阿墨髒了手!
蘇三省對此人真是厭惡透頂,發狠地踹了數十下,那哀嚎聲響徹整座監獄,其他幾人看着,被吓得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可是蘇三省仍覺不解氣,看着渾身連泥帶血半死不活的王川,他滿目陰霾,幾縷發絲落在額前,微微揚起下巴。
蘇三省轉頭看了眼一旁顫顫巍巍的那些所謂從犯,吩咐:“郭獄長,麻煩你讓人給他們弄點水喝。”
“啊?……哎!不麻煩…不麻煩。”那獄長抹了把汗,差人做了,那些人戰戰兢兢地喝了水,之後神情都有些茫然。
這時蘇三省緩緩蹲下身子,抓起王川的頭發逼他擡起腦袋,一臉認真地問:“你知道為什麽你沒水喝嗎?”
“……因為你通敵賣國意圖投奔汪僞,你說你啊,私挪公款也就罷了,怎麽腦子這麽不清醒居然,敢背叛組織,啊?”
“是誰給你的膽子?你舅舅嗎?”
“怎麽不說話?怎麽,還不想認罪?”
“不認罪啊?那就沒辦法了……”蘇三省自顧自的說着,不理會王川眼中強烈的憎恨,站起身來,招了招手:“拖走。上刑架。”
千奇百怪的刑具密密麻麻地挂了滿牆,潮濕的空氣中彌漫着血肉腐爛的腥臭味道,那扇開的又高又小的窗戶根本透不過多少光來,陰暗的牢獄裏,蘇三省打開了一盞臺燈,可那森白的光線卻使蘇三省看起來更加可怖。
等蘇三省從監獄裏出來,已經臨近傍晚,只可惜,監獄裏是黑漆漆一片,而在外面也沒見到夕陽,而是烏雲密布,瓢潑大雨。
獄長親自相送,欲為他打傘,蘇三省擺了擺手制止,反正到上轎車也沒那麽幾步路,他走進雨幕,又停下腳步仰起頭,任那豆大的雨滴打濕他的發,順着臉頰滑到下巴、到喉結,最後濕了襯衫的領子,他沒有穿西裝的外套,只是白襯衫和灰格子的馬甲,但襯衫衣袖上沾染着駭人的血跡,連深色的馬甲上也不例外,好似是從地獄裏走出的惡鬼。
——這雨下得真好。
正好把他這一身沾染肮髒蟲豸的血的衣服沖洗一番,也,将這卑劣的自己沖洗一番。
如此站了一會兒,才上了車回總部。他在總部的辦公室裏有換的衣服,如果就這樣回家會吓到自己的姐姐。
只是他沒想到,一進總部竟迎面碰上正要下班回家的闫墨。他知道闫墨從來都是一下班就回家,哪怕有公務也是帶回家處理而不會在總部多呆,因此他沒有擔心會碰到她,只是今日這個例外好巧不巧就讓他給趕上了。
蘇三省下意識的低頭掃了掃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渾身濕成落湯雞,想來做好的頭型也是亂的不成樣子了,最可怕的是自己這一身血污也沒沖掉多少。他不禁一陣慌亂,心頭湧起強烈的不安和害怕——這樣…可怕又不堪的自己,阿墨…一定厭惡極了吧…她會丢棄他的!怎麽辦…該怎麽辦……
他急着想張嘴解釋,可看着他心愛的阿墨皺起眉頭,卻什麽話也說不出。
“你受傷了?”
“……不是,是…別人的。”
“哦,那趕緊去換身衣服吧三省。”他看見她皺起的眉又松了下來。
“……嗯。”他微微愣了下,怎麽這麽平靜?然後擦身經過闫墨,走向他的辦公室,他有些恍惚地将衣服換好,走神的思考着闫墨心裏是怎麽想的,卻聽見一陣敲門聲,他道了聲“請進”,就見闫墨推門而進,手裏還拿着……呃,毛巾和梳子?蘇三省一愣。
闫墨四下看了看,随後笑了起來:“三省,我就知道你這沒有毛巾,我幫你擦擦頭發吧。”
“…………!!!”真,真的?如果有什麽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幸福來的太突然。
室內的燈光有些昏暗,闫墨擡手打開旁邊桌上的臺燈,蘇三省坐在座椅上,闫墨就繞到他的身後,将手套放在一旁桌上,用毛巾輕柔地擦拭他濕成一縷一縷的的黑發,雖然她其實……有一種用手胡嚕一番的沖動。從她這個角度看不到蘇三省的表情,只看到被瑩白燈光映照的小半張側臉,白皙得近乎透明,纖長的睫毛微顫,坐姿規矩的跟小學生似的,兩手放在膝上一動也不敢動的樣子……好乖…
闫墨感覺自己呼吸一窒,胸腔裏跳動的心髒好像在竭力證明它的存在,撲通撲通的加快了速度,她忽然想通了——表白這種事情有什麽好糾結的呢?如果三省拒絕她她會就此放棄嗎?決不!她闫墨從來都不是什麽知難而退的人,更何況是她最最心愛的三省,她完全無法想象三省和別人在一起的樣子!闫墨墨黑的眼瞳中仿佛燃着一簇火苗,眼中滿滿都是蘇三省的模樣,她不動聲色的斂去眸中的情感,見已經擦的差不多了,便換了梳子将頭發梳順。
蘇三省正抿着嘴極力克制自己上揚的嘴角,卻仍有抑制不住的愉悅,只是忽地發覺闫墨從他身後走到前面,愣了愣,有點兒心虛。他聽到她有些清冷的聲線中帶着點驚奇:“咦?三省,原來你有劉海啊。”
劉海一下一下的被梳子理好,垂下來的長度有些紮眼。他一直都有劉海,就是不喜歡放下來,因為感覺沒有氣勢,而且還……很土。蘇三省“嗯”了一聲,稍一擡眼就看到闫墨的唇和優美的下巴……他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臉燒了起來,立刻又垂下眼,他恍恍忽忽,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裏,只是,他好像忽然聽到……
“……三省,我想做你女朋友。”
“……………?!!”
蘇三省一下子回了神,只見闫墨兩手按在座椅扶手上,身體前傾,她的臉頰貼着他的側臉,湊在他耳邊,呼出的溫熱鼻息熏紅了他的耳垂,竟是把他嚴嚴實實得困在這座椅上——他覺得他的內心已經在尖叫呼喊,叫嚣着、教唆着,讓他張開雙臂把近在咫尺的人擁在懷裏,而事實上他也是這麽做了。
“……阿墨,你,你剛剛說…什麽?”蘇三省的聲音帶着不自覺的顫抖,害怕自己剛剛是幻聽了。
“我說,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了。”闫墨笑了,感覺到腰間那雙收緊的手,感覺到對面胸腔中的激烈跳動,她問,“你不願意?”
“沒有!我是!我是阿墨的男朋友!”蘇三省急忙否認,根本管不住自己那傻兮兮的笑容了,只是将闫墨抱的更緊。
“是就好,親愛的三省,咱們該回去了。”闫墨也笑得像一只得了逞的狐貍,彎着眉眼,用手推了推蘇三省,示意他放開。
蘇三省戀戀不舍地放手,有些失落地看着闫墨退後一步站直了身子,又有些期待地問:“阿墨今晚來我家吃飯吧?”
闫墨看着眼前顯得非常乖的有劉海的蘇三省,忍不住用手揉了揉他的發頂,嗯,現在是自己的男朋友了,可以摸了。“抱歉啊,還是改天吧,太匆忙了,要去見你姐姐怎麽也得正式點。”這個完全由于自己一時沖動而決定的表白本來就已經很匆忙了,見家長一定得正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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