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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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離開的闫墨讓司機将她送到軍統上海區的總部:一棟氣派的橙棕色粉刷的洋樓,這個據點已經隐蔽了一年之久,由于處于租界之內,又上下打點把資料做全,倒是避開了行動處和日本人的查探。這裏表面上是一個私人別院,裏面的一些人員都僞裝成傭人,如不是有重要會議,軍統的那些要員不會過來。
想必上午那起襲擊事件已經有軍統派出的人回報消息給總部了,闫墨現在就想了解情況。
果不其然,下屬事無巨細地彙報給闫墨,闫墨越聽臉色越差,眉頭緊皺起來,最後忍不住反問:“你是說飓風隊隊長陶大春刺殺漢奸陳深?”
那下屬愣了一下:“區長……這有什麽不對嗎?”
忽然又有人敲門,說是飓風隊的人,進來後遞給闫墨一份文件,闫墨仔細看下去,發現居然是陶大春留的任務執行批示,然而比起批示,這張紙明顯就是一份先斬後奏的通知!
闫墨心裏直冷笑:這不對的地方可大了去了!誰讓他先斬後奏的!這任務執行得我行我素,萬一打草驚蛇了呢!真是反了天了!她這個區長居然成了個擺設!
而且……闫墨攥緊手中的紙,将其攢成一團,反手丢進紙簍。
——而且這刺殺計劃周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陳深會去孤兒院,他們也就不會在陳深必經之路上層層埋伏。那麽他們又是怎麽知曉陳深的行蹤呢?為什麽會選擇陳深刺殺對象呢?答案無非只有一個——陶大春與行動處的卧底熟地黃接頭了。
啧……好啊,真是好的很。
“你去靜安寺,告訴你們陶隊長,我闫墨下午要親自去拜訪他,讓他們準備好。”闫墨淡淡的吩咐,從面上也看不出她的怒火。
等到兩個人都退了出去,偌大的辦公室裏只剩下闫墨一個人。
闫墨放松身體,背靠在椅子背上,仰頭看着天花板,深深呼出一口長氣。
掃興,氣的沒有食欲了,午飯不吃了。
想着,就這樣閉上眼睛,小憩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中聽到敲門聲,不情不願地醒來:“……進來。”
闫墨直起身來,一手按了按僵硬的脖子,看向門口來的人:“……诶?三省,你怎麽來了?”他怎麽不和姐姐再多待一會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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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省看着闫墨睡眼惺忪的樣子,了然:“抱歉阿墨,我吵醒你了。”停頓了一下,接着道,“……我來,工作啊。”
蘇三省的眼底幽深晦暗,唇角的笑容意味不明,似是想到了什麽令他愉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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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蘇三省見姐姐的時候。
蘇三省看着自家姐姐為自己做的滿桌飯菜,聽着她那充滿歡喜與激動的言語,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可這飯吃到一半兒,他忽然又想起了闫墨——如果她也在這裏一起吃飯就好了。
“三省啊,姐問你,你在上海工作這麽久,可有遇到心儀的姑娘?”耳邊傳來姐姐的問話,蘇三省拿筷子扒飯的動作一滞,有點兒心虛的擡頭:“姐,你怎麽問起這個?”
蘇翠蘭埋怨他:“還說呢!你也不看看你都三十多了……诶,我見了你那個上司,闫區長,那姑娘很不錯呀,三省你可要……”
“姐,你見過阿墨了?”蘇三省驚訝地打斷姐姐的話。
“……等會兒,你叫人家什麽?!”蘇翠蘭找到重點。
“……咳咳,姐我吃飽了,我,我去看看我的房間。”蘇三省幾乎是落荒而逃。
蘇三省回了自己的房間,慢慢坐在床邊上,有些愣神。
…………阿墨。
初見她時,他狼狽的好似人們随手丢棄的、發黴泛臭的垃圾,卑微到骨子裏。
她說她不是救他,只是想利用他。可事實恰恰相反,她就是一束明亮的光,怎麽不是在救他呢?她每一個舉動都讓他覺得自己離深淵更遠。
在醫院中待着半個月,每天接觸最多的人只有她,厭煩嗎?沒有,反倒是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待在她的身側,習慣目光追随于她,更希望,她的目光能夠長久停留在自己身上。
今日她說他們是朋友,他心裏卻隐隐的不高興起來,他忽然有些羨慕她的其他朋友,他們都能夠被她真誠相待,她能掏心掏肺的對他們好。而他,除了自己的姐姐,沒有一個人真正看得起他,更別說有人像闫墨那樣對他。
可是……不夠啊,還遠遠不夠!瞧,他就是一個這樣自私而貪婪的家夥,他不想和她做朋友,他想他們的關系能不能在特殊一點、再親密一點……
阿墨,我喜歡上你了啊。
蘇三省拎起衣架上的外套,推開了房間的門:“姐,我上班兒去了啊。”他離開家去往總部——的确,他應該多陪陪姐姐,但反正之後時間還長,想怎麽聊都可以。只是,阿墨現在一定在忙上午的事吧,他想見她,想幫她。
蘇三省站在總部所在的那幢洋樓下,看着眼前熟悉的黑鐵門有些出神。
——他回來了,可是和以前不同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處處被壓制、低眉順眼向人俯首的可憐蟲。他要拿回他作為副區長理應得到的一切!
之前他出院的時候曾經想過,應該用什麽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現在他想明白了——除了更加努力的工作,他不再忍讓,不再退縮,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他要用絕對的實力,讓那些人知道什麽叫做真正的恐懼!
蘇三省看着熟悉的手下谄媚的迎他進去,詢問着他的身體,進門之後所見之人無不問好,這些讓他滿足嗎?并沒有!駐守在這裏的不過是一些底層人員,他們早已學會趨炎附勢看人說話,這種在底層的家夥根本不缺乏對蘇三省的畏懼之心,真正讓蘇三省恨不得将其狠狠踩在腳下的,是那些徒有身份背景、仗勢欺人的蛀蟲!
比如……蘇三省眯了眯眼,看着面前的人。
“喲,蘇副區長,您怎麽回來了?怎麽不在醫院多待些時日,萬一以後留下病根兒可就不好了。”王川今日到總部彙報工作,正打算走,沒想到迎面竟是碰上了蘇三省——曾樹原來的那條狗,哈,可惜不是衷心的狗,現在已經換了新主人了。
蘇三省将這人眼底的輕蔑看的一清二楚,他漆黑的眸子裏泛起詭谲的光,扯起一邊的唇角,直直地盯着王川的眼睛:“蘇某謝謝王站長關心。”沒有任何誠意地道了謝,蘇三省突然逼近王川,在他耳邊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說:“倒是王站長您啊,這日夜操勞的太多了,怕是會……短命啊。”
那低沉陰冷的聲音好似一條條毒蛇,爬行着舔舐王川的後頸,冷汗徒然從額角冒出來,王川被莫名的恐懼籠罩其中:難道,他想要做什麽?不!怎麽可能!誰給他的膽子!他表情變得猙獰,怒從中來:“……你!”
“诶……噓……”蘇三省退後一步,輕皺起眉搖了搖頭,一手比了一個噓聲的姿勢,像是對待一個不聽話的寵物一般,也不看王川的反應,沖着大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站長,好走。恕蘇某人……不送。”他半瞌着眼睛,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裏。
“你!好!好你個蘇三省!”王川被蘇三省的動作氣得不輕,負氣而去,等出了總部大門,卻是一身冷汗浸透了衣衫,心中莫名的惶恐,又仔細想了想,轉而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自己做事向來隐秘,曾樹已死,蘇三省這家夥雖然知道點什麽,可找不着證據,況且憑他的身份蘇三省也不敢動他,除非他和新區長聯手……可這對新區長一點兒好處也沒有,只要是個識時務的就不會這麽做,就憑闫墨一個女人,怎麽也不會有這個膽識!
不只是他,其實幾乎所有不幹淨的軍統成員都是這麽想的,雖然有些怕,但心存僥幸,覺得能與新區長相安無事。可事實恰恰相反,闫墨想要處理他們,而他蘇三省,更想!就算要不了他們的命,也要他們服服帖帖俯首稱臣,加着尾巴老實做人!
蘇三省轉身上了二樓,敲響區長辦公室的門,聽到顏莫驚訝的問話,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回答:“我來……工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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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墨跟蘇三省簡要地說了一下上午發生的事,并告訴他一會兒她要去見陶大春。蘇三省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阿墨,這點小事哪用得着你啊,我去。”
闫墨有些訝異,她怎麽在話語中聽出點兒委屈的意思?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也好,交給你了,三省。啊對了,總部裏的車可以用。”
于是蘇三省随口叫上兩個下屬乘車到靜安寺。年輕的小沙彌将蘇三省引至寺院後偏僻的一隅,一個小小的會客廳。陶大春見到來人是蘇三省,面色不愉起來,他對新區長沒什麽惡感,自是可以尊敬相迎,可來的人居然是曾樹的走狗,心狠手辣且不為國為民之人,他開始懷疑起新區長是否也像曾樹一樣是個不幹實事的。
“怎麽?陶隊長不歡迎蘇某?”蘇三省站在門口也不進去,只是輕飄飄地問了句。
陶大春只覺胸中憋了一口氣,立刻站起來相迎,讓蘇三省落坐,命人擺上茶水,面上擠出一個客套的笑容:“副區長哪裏的話,只是有些驚訝……我接到消息說是闫區長要來。”
蘇三省面上似笑非笑,心裏卻想:這陶大春真是好大的面子!還非要阿墨親自見他不成?不過是個隊長,還沒王川那個站長識時務!
“陶隊長,聽說上午的刺殺行動沒成功啊,闫區長竟是才得知這件事情自責非常,她很是關心飓風隊的弟兄們,都怎麽樣?損失大嗎?需不需要蘇某,跟上面申請一些補給?”蘇三省抿了口茶,狀似擔心的問,然而奇怪的斷句點和低沉陰冷的聲線反而讓陶大春渾身不适。
陶大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這次他的确有些私自行動的嫌疑,也是曾樹在的時候他這麽幹慣了,現在換了新區長,這樣的确不妥,怪不得招來上面敲打。“副區長,請您替我謝過闫區長關心。這次也是事出突然,沒來得及上報,是在下的不對,不敢再要什麽補給。”真是打掉牙只能往肚子裏咽,看來想從新區長那裏要到補給是不可能了。
蘇三省看着手中的杯子,挑眉:“嗯?怎麽會事出突然。難道行動處裏的那位提供的情報,不準确嗎。”說罷也不等陶大春回應,接着道,“也是奇怪,那位既已來了上海,我們區長卻還不知他是誰。”
陶大春心裏直犯苦:唐山海沒和闫區長通氣兒,可麻煩卻是找在了他這兒,真是……他為難地開口:“……副區長,此事陶某也沒辦法,那位直接與上級聯系,身份不便他人知曉……”
是麽。蘇三省輕瞥他一眼,放下茶杯,驀地起身往外走,陶大春也只能跟着相送,走到門口,蘇三省忽然轉身笑了笑,一手放在陶大春的肩上拍拍:“陶隊長,好好幹。”然後轉身離去。
解決完陶大春的事,蘇三省只覺渾身舒暢,心中有些豁然開朗:對,對!就是這樣!以前的他确實有些庸人自擾顧慮太多,覺得自己沒有倚仗便處處退讓隐忍看人臉色行事,可事實上他不過是鑽進了自卑織成的繭,肆意行事又怎樣呢?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又何須過顧慮那麽多?看他不順眼的人永遠不會認同他,他要做的只是讓他們畏懼!讓他們付出代價!
車子恰巧路過一家點心鋪,蘇三省忽然想起闫墨未吃午飯,便買了些綠豆糕。等進了闫墨的辦公室,他将兩盒綠豆糕放在闫墨的桌子上,一臉期待的看着闫墨。“我,我看你沒吃午飯,就……買了些回來,吃點兒吧,阿墨?”他有些羞澀的笑起來,說完後又抿起嘴,心裏有些懊惱自己居然說話結結巴巴的。
而此時他對面的闫墨更是一臉懵逼——誰能告訴她怎麽回事兒?眼前這個像大姑娘一樣的家夥怎麽可能是她家三省?在她的印象裏,蘇三省一直是一個嚴謹內斂又暗藏鋒芒的霸氣孤高之狼,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她有些恍惚的看着蘇三省的笑容,這種笑容是她第二次見到,原來他笑起來眼角會有小小的笑紋,可非但不顯老氣,反而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十七八歲的愣頭青……呆愣愣的太可愛了……闫墨一個沒忍住就噗地笑出了聲,摘掉手套,伸手拆了盒子拿起一塊兒綠豆糕咬了一口,随口問:“為什麽買的是綠豆糕?”
蘇三省僵了下,垂下眼睛不敢看闫墨——因為,不知為何,闫墨給他的感覺就像綠豆糕一樣,清新淡雅,又能……甜到他的骨子裏。就這樣默默想着,卻是紅了耳尖,他悶聲問:“阿墨……不喜歡麽?”
“沒有啊,很好吃。”闫墨笑笑,又拿起一塊兒遞給蘇三省。
蘇三省也不知是怎麽想的,他看着闫墨手中遞過來的糕點,竟鬼使神差的直接張口,就着闫墨的手咬了下去。
闫墨:“………………”
氣氛一下子尴尬起來,蘇三省反應過來後,也守足無措的不知該說什麽好:“阿墨,我……那個……”
闫墨看着蘇三省的樣子,自己反而沉靜下來,裝作若無其事的将剩下的一半糕點塞進蘇三省的嘴裏,然後咳嗽了兩下,生硬地轉移話題:“三省,陶大春那裏如何?”
被強行投喂的蘇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