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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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墨這日晚上是坐着黃包車回住處的,車經過米高梅舞廳的時候,闫墨忽然看到自己的好友李小男的身影,還有她旁邊的那個人是……陳深?
“師傅,麻煩您停在這兒吧。”闫墨趕緊出聲,付了錢下車,慢慢走向李小男他們。
真是……他們兩個竟然還沒分手嗎?
幾日前小男過生日,闫墨本想給她辦個大的聚會,可沒想到被李小男一臉嬌羞地拒絕了,因為她約好陳深一起過,還不想闫墨打擾他們。闫墨只好把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小男然後放棄。
可結果呢?闫墨可是聽說了,陳深出差去押運共/黨犯人“宰相”,不用想也知道李小男是被放了鴿子。呵,她今天居然還看見這兩個人在舞廳門口打情罵俏!簡直不能忍!
——尤其是,漢奸陣深還在為汪僞和日本人做事,成為迫害為國為民的共/産/黨英雄的一員,他有什麽資格,享受一個如此美好的女孩子的愛!
闫墨被氣的冷笑起來,勉強抑制住怒氣,她調整了一下表情,加快腳步走向李小男。
“小……”闫墨剛要開口叫她,卻發現被李小男拽住領帶的男人并沒在聽李小男說話,而是眼神一直看向……闫墨順着方向看去:是一輛車,車裏坐的是……上次咖啡廳裏那個女人!
……科科,渣滓!
“喲,小男~”闫墨忽然從後面摟住李小男,湊到她的耳邊吹氣,“有沒有想我呀?”
“诶诶?!是小墨嗎?”李小男被吓了一跳,松開了領帶,不自覺的搭上闫墨摟她的手,反應過來後驚喜的問,“好巧,你怎麽在這兒?”
“……巧什麽巧,你居然跟別的野男人約會?你不解釋一下嗎!”闫墨挑着眉毛,用敵意的眼神看着陳深,還故意從上到下地瞄了瞄,微微搖了搖頭。
陳深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悅,看起來她應該是李小男的朋友,可他看着這個女人的動作,總覺得有些刺眼和不舒服。惡意,他分明從這個女人身上感覺到了惡意。
李小男倒是有些疑惑,介紹:“……這是我男朋友陳深。”奇怪,第一次在咖啡廳見的時候小墨就應該知道陳深了呀?
陳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他一直都極力否認李小男說他們是男女朋友關系,可他莫名的不想在這個時候否認李小男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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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男朋友啊……你好你好!”闫墨笑眯眯地伸出手,可這次卻沒有褪下她的手套。陳深覺得有點不對勁,怔了下,還是回握回去,“……你好。”
呃……這手勁兒怎麽這麽大?陳深才握上去,就覺得自己手骨要裂了,表情猙獰了一瞬,陳深立刻控制自己保持微笑,也加大手勁兒,可就在這時,闫墨兀地掙脫的手。
陳深:“…………”
而闫墨并沒有看僵在原地的陳深,而是轉頭對還在迷茫的李小男叮囑:“小男,晚上玩兒的太晚不好,而且千萬不要和野男人一起回家,我先走了,改天再約,拜拜。”說完,直視着李小男的眼睛,用沒和陳深握過的另一只手,執起李小男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然後轉身離去,消失在上海迷人的夜色裏。
陳深簡直目瞪口呆,随後心裏泛起一陣煩躁:“李小男,你這交的什麽朋友?”語氣有些陰陽怪氣兒的。
李小男白了他一眼:“哼,女朋友。”被闫墨這麽一攪和,李小男也沒心思興師問罪了,扭頭就要走。
陳深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整了下領帶,還是追了上去,“……等會兒小男,我送你回去。”
“我女朋友說了,不要和野男人一起回家。”
不是……他怎麽就成野男人了?陳深不服的回嘴:“……我不是你男朋友嗎?”
李小男驀地停下腳步,仰頭看着陳深的眼睛:“……你剛剛說什麽?”
“我……”陳深也愣在了原地。
他怎麽被李小男繞進溝裏了?今天他是怎麽了?一定、一定是有哪裏不對……他剛想要反駁什麽,忽然望進李小男有些水光的眸子裏,他選擇了沉默。
一時間空氣靜谧起來,米高梅舞廳門面上五顏六色的霓虹燈飾發的光映照在李小男姣好的臉龐上,舞廳內的歌女仍然唱着悠揚的旋律,隐隐約約傳到他們的耳畔,卻又仿佛變得極為遙遠。
最後還是李小男先邁開了步子,轉過頭直視前方,嘴角彎起一個陳深所熟悉的笑容,好像又變回了平常的她:“哼,看你難得承認了一回,本小姐也不問你的罪了,陳深你可記住了啊,下回再給外人介紹的時候你也這麽說就行了。”
“……是是~謝謝大小姐你饒了我。”陳深松了口氣,又吊兒郎當的雙手插在西服褲兜裏,若無其事的跟着李小男走。
另一邊,闫墨回到住處,摘下手套,她嫌惡的看着右邊那只,丢進了垃圾桶。至于左邊的……她微微笑了笑,随手放在櫃子裏,而那櫃子裏的整整一層,都放着一模一樣的白手套。
啊……明天三省就出院了,真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希望他會喜歡她給他準備的驚喜。該帶他去哪裏玩兒好呢……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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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三省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裝,黑發一絲不茍地梳起,打扮得整整齊齊,走出醫院的大門。他忽的感覺到涼意,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無奈的停下腳步,站在醫院的房檐下。
……下雨了。蘇三省面無表情的望了望陰沉的天空,忽然感到一陣恍惚。
他追求的東西從來沒變過:錢,權,地位。可現在壓迫他的曾樹死了,而新的上司闫墨對他很好,她将他的月饷翻倍,也承諾會把他的姐姐接到上海來住,而且她還包庇了他的罪責,還……在養病的期間照顧自己……
一開始,他還以為闫墨那些用來招攬他的話只是說說罷了,沒有想到,她竟是說到做到。
現在的蘇三省完全想不出什麽理由去背叛她,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回報她。而最大的困惑是——他現在應該用什麽方式得到他追求的東西?在……不傷害闫墨的前提下。
直到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醫院門前,這時他才看到闫墨正向他走來。
“抱歉啊三省,讓你久等了。”闫墨舉高自己的黑傘,把蘇三省也罩在傘下。
蘇三省低頭,眼睛定在闫墨今日比往常顏色更加漂亮的唇上,眸光閃了閃,抿唇:“……沒等多久,區長,我來吧。”他自然的接過傘柄。
她今天穿的是旗袍,白底墨花,典雅非常,平時配戴的白手套也換成了镂空絲制的,改良式的高開叉旗袍襯得她雙腿修長,腰肢纖細,完美的曲線讓人移不開眼。真是奇怪,她怎麽穿什麽都好看呢?蘇三省有些愣神。
闫墨挑眉:“好吧,你高你說了算。”不過還真是不可愛……今天一定要讓三省改了這稱呼才行。
而蘇三省聽了她的話,不禁被逗笑了一下,雖然只有一瞬,但還是被闫墨捕捉到了。
闫墨看到那個笑容後整個人都愣在那兒了——她覺得自己要被剛剛的那個笑容融化了!她不是沒見過蘇三省笑,但那些大多是客套疏離的……還有一兩次譏諷的冷笑不小心被她看到了,那時她真的覺得蘇三省是一頭不折不扣的孤狼。可沒想到原來他發自內心的笑容原來是這樣的……溫暖的像個小孩子一樣。
發現闫墨愣着,蘇三省有些疑惑的轉頭問:“怎麽了?”
“……沒。”闫墨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梁,身子湊近蘇三省,避免兩個人被雨淋到,“走吧。”
車子停在一家飯館前,蘇三省從副駕駛的位置下來,走到後座為闫墨打開車門,做出請的手勢。
闫墨看着心裏直發癢——三省的紳士風度真是撩的她不要不要的啊。她睫毛顫了顫,暗自想着。下車後又見他為她關上車門,忽地笑了出來:“诶三省,我們不過是去吃個早飯,怎麽弄的好像要去參加舞會一樣?”這個聯想讓闫墨覺得蘇三省真是可愛。奇怪,明明三省這麽帥,她怎麽會想到可愛這個詞兒呢?
而蘇三省收到自家上司的調侃,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回話好:他有那麽誇張嗎?她……不喜歡這樣嗎?蘇三省不知所措地皺起眉頭。
闫墨發現他的糾結,更覺得他可愛了,自然的挽起他的手,拉着他走進飯館。
闫墨自認為愛幹淨的人,才不會去吃路邊攤,所以她帶蘇三省來這裏吃早餐。落座之後,闫墨點了兩碗小馄饨和一些小吃。等桌子擺滿,蘇三省發現她點的竟都是自己愛吃的。他覺得這一定不是巧合,用筷子夾起一只晶瑩剔透的小馄饨放在嘴裏,掩飾他嘴角上翹的弧度。
……等等,這個味道……蘇三省面色一僵。
“怎麽了?三省。”
“……區長,您每天送過來的飯是從這裏買的嗎?”
“對喲,你吃出來了?”
“…………嗯。”
此時此刻,蘇三省覺得之前的自己真是傻得可以……他還以為那些飯是她親手做的。沒由來的感到一陣憋屈,這家店做的東西味道也不怎麽樣嘛。蘇三省面無表情地埋頭吃着,再沒擡頭看闫墨一眼。
“…………??”發生什麽了?迷之尴尬的冷場。闫墨不知為何,覺得蘇三省他好像不高興了。
終于結束了早餐,闫墨見附近有一家電影院,就問蘇三省要不要去看電影,蘇三省點了點頭,待兩人進到電影院裏,他用自己的錢買了兩張票回來。闫墨欣然接受了,她覺得讓她付錢的話蘇三省肯定不會高興的。
蘇三省買的電影是《三笑》,劇情是唐伯虎點秋香的衍生,又是一出才子佳人的愛情戲碼。
闫墨看着這不大清晰的黑白影像,感受着這個年代的電影氣氛,更多的是一種欣賞古董的态度,女主演是周璇,不愧是這個時代的名角,能把這人人熟知的戲碼演出不一樣的感覺。
蘇三省反倒是看的很認真——這還是他第一次去看電影,而且還是和一個女子。之前做副區長做的憋屈,根本沒有金錢和精力浪費在看電影這種閑事上,換了新上司之後,蘇三省發現自己的生活步調都放慢了很多,而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闫墨的放任和引導,其實他看得出來,闫墨她很想讓他自己對自己好一些,她的這份好意讓他心裏脹的發酸,于是在闫墨面前他竟做到了從未有過的乖順。
“……三省,你覺得他們會幸福嗎?”電影已經快到結尾,闫墨湊近蘇三省的耳朵,饒有興致的問。
感覺到耳邊傳來的熱氣,蘇三省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說:“我不知道。”至少現在他們是幸福的吧,至于以後,他不知道他們的幸福能持續多久,就像自己……飛來橫禍,家破人亡,呵。
“……也是。”闫墨察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走吧三省,電影放完了。”
“嗯,區長。”
闫墨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蘇三省站起身欲走,卻發現闫墨仍然坐在座位上,疑惑的向她看去。
“三省啊,你見過上司和下屬一起去看電影的嗎?”
“沒有。”
“那你還一直叫我區長幹什麽?朋友才一起看電影啊。”
朋、朋友?原來她覺得我們應該是朋友關系麽。蘇三省的眸子暗了下去——他三省從來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更加,不想和闫墨做朋友。
“……阿墨,我這麽叫行麽?”
…………卧槽三省你可以啊!闫墨一怔。
蘇三省主動拉起闫墨的手,讓她站起來,然後就這樣牽着她走出了電影院。
闫墨感受着手中傳來的溫度,耳尖竟有些發紅,出了影院大門,她擡頭看了看已經放晴的天,心道:這一定是個假的蘇三省!
坐在黑色轎車中,蘇三省望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問:“ 阿墨,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啊……啊?哦……我要給你個驚喜,到了就知道了~”闫墨顯然對這個新的稱呼有些适應不良,她愈發覺得自己好像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騷亂與槍聲,接着便是一個急剎車,闫墨和蘇三省立刻嚴肅戒備起來。
“區長,前面有情況!”司機的聲音中透着慌亂。
闫墨揉了揉眉心,吩咐:“先繞道走。”
車子掉頭拐入另一條路,騷亂聲逐漸遠去,但顯然這一車人的心都并沒有靜下來。
“阿墨,是不是行動處的人……?”蘇三省猜測。
“很有可能,”闫墨摸了摸下巴,又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輕快起來,“不過今天可不能因為這個擾了興致,三省,你應該好好期待我給你準備的驚喜才對!”
蘇三省從後視鏡裏瞄到闫墨眉飛色舞的樣子,唇角也跟着她揚了起來,緩緩開口:“阿墨說得是。”
“…………”闫墨的少女心驀的一跳,她為什麽從這話裏聽出一種……寵溺的感覺?不不,這一定是錯覺!掩飾性的咳嗽了兩下,發覺已經到了目的地,想要防止蘇三省為她開門,于是趕忙先自己下了車。
蘇三省也下了車,發現他們兩人此時在一座家宅門前,門上刷了新漆,還有兩尊石獅子鎮宅。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闫墨,心中隐隐有個猜測。
闫墨回給他一個明麗的笑容:“三省,這是上面獎你的新家。”
蘇三省抿着唇,目光從闫墨的臉上轉移到宅門上,他走上前兩步,一手附上那門,摸了摸上面才幹不久的漆。垂下的眼眸中情緒複雜:他隐忍這麽久,拼命這麽久,想得到的也不過這些罷了,可曾樹連這些都不願給。上面獎的?這話估計闫墨自己也說服不了自己吧,這當然是闫墨自己的意思,這麽說不過是怕他覺得丢面子。真是……她的這些行為都可以說的上是在讨好他了,這讓他該怎麽辦才好呢?
——他要變得更強大,然後,要對她好一點,再好一點……
蘇三省一邊想着,一邊用手推門。
“三省,”闫墨忽然叫住他。蘇三省轉頭,就見闫墨已然打開車門準備上車。
“我就不和你一起吃午飯了,因為……家裏還有人等着你呢。”闫墨笑的眉眼彎彎,言語中透着神秘,說罷便上了車。
蘇三省聽了先是一怔,然後驀地回頭看向眼前緊閉的大門。難道……?!
蘇三省心中一陣激動,用力推開大門。
“……哎,三省,你回來了!”
蘇三省不知為何喉中一陣幹澀,連說話都困難起來,他不知道到自己的眼眶已經泛紅,張了張嘴,終于叫出聲:“……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