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五點鐘出門的時候,天還是黑的。
七點十分的飛機,她六點鐘得到機場。
外面很冷,呵出白氣成霜,帶着冬天固執的冰寒。
也是她運氣好,前一天買今天的票,居然還搶到了最後一張特價票,不到三折。缺點就是時間太早,不得不定了幾個鬧鐘以防睡過頭。
坐在機場大巴上,出神的看着車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裘敏心裏覺得空空落落的。
這樣的離開,許司南會以為她在逃避。
裘敏微哂,嘲笑自己的想法。他怎麽想很重要嗎?為什麽自己還要下意識的想到他的想法?
她的難過和煎熬,應該都在許司南離開之後那一個月消失殆盡了,為什麽現在還是不能夠像自己說的那樣,冷靜的放手?
裘敏乘坐的,算是最早的航班之一了,居然差不多是滿座。不得不感慨,要麽是雲南這條線太熱了,要麽就是現在經濟太蕭條,大家都要精打細算的過日子。
空姐都很漂亮,輕聲細語的,态度親切。裘敏看着就在想,自己當初要是長得漂亮點再瘦點,說不定也能走空姐這條路線。
不過好像身高不達标~
就這麽胡思亂想着,兩個多小時的飛行居然一眨眼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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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雲南的日子,散漫到可恥。
裘敏一開始就打算哪兒都不去,就在麗江找個安靜的客棧,睡覺發呆看書,大太陽明媚的時候就移駕到納西民居的小院子裏喝點熱茶或者出去轉轉,避開揮着小旗子的旅游團,一個人慢慢走遍麗江老城的邊邊角角,體會慢生活的舒緩節奏。
真正到了麗江,才發現老話說得好,計劃不如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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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江經過這些年旅游市場的熱炒,已經變得日益商業化。尤其是古城裏面,到處熙熙攘攘的都是游客,來豔遇的,或是來湊熱鬧的。想要尋幽靜,只能找個老宅子窩着。
酒吧街那邊的喧鬧讓裘敏很是不适應。有天晚上本來想去湊個熱鬧,就跟同客棧廣東來的兩個姑娘一起去玩的,結果進去沒五分鐘,裘敏就托詞頭疼溜出來了,那種節奏,每一下強勁的鼓點都像是落在心髒上,刺的血液都跟着不暢。而且裏面的消費實在是宰冤大頭的架勢,擺明了就是坑你沒商量。
還有一天心血來潮去玉龍雪山,結果運氣不好,趕上一大撥游客不說,下山的時候纜車臨時出了點狀況,直到七點多天黑了才下山。
裘敏也沒氣憤惱怒,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至少對她而言,那天晚上給她留下了畢生難忘的一片浩渺星海。
風很大,吹的纜車微微的搖晃,透過敞開的纜車棚頂,看得到那深藍到不帶一絲雜質的夜空,每一顆璀璨耀眼光芒奪目的星子。那麽純粹的夜空,那麽明亮的星。像在無言述說着滄海桑田,世事更疊。而這些也不過只是沒有驚心動魄的平淡日子。
原來在A市,睡到自然醒是件奢侈的事情。眼下在麗江的每一天,她都能打個哈欠慢悠悠的睜開眼,然後迎接她的就是窗外透進來明媚無比的陽光。
沒有污染沒有重工業,高原的陽光空氣和星空一樣,都是那麽的純粹幹淨,恨不能掬一捧帶回去珍藏起來的沖動。
這樣的日子,裘敏也終于能夠平心靜氣的審視一下她和許司南之間的問題了。
是什麽時候出現裂痕的呢?
許司南以為是他提出去美國的時候。其實在裘敏這裏,是那次從昆明回來,兩人之間的關系就悄悄起了變化。
地基不牢的房子稍起風雨就會搖搖欲墜,她和許司南的關系何嘗不是如此?
初始的時候,愛是粘合劑是萬能膠,一切顯的隐的問題都會被修複抹平毫無蹤跡。可是随着時間的慢慢流逝,光有愛是不夠的。了解,寬容,默契,信任,這些原本被愛情呲之以鼻的特質頑固的浮出水面,到了無法漠視也無法略去的地步。就像旅人鞋子裏的小石子,時間久了,小石子的磨砺也能帶來天大的傷害。
即使愛不褪色,卻也帶來另一方面的痛楚。越在乎越索求無度,越會變成用柔情親手勒死那朵嬌豔玫瑰的殺手。
平常心,從來不是留給最親近的人的。
想到這個也是灰心。
對于許司南,她從一開始的抗拒排斥提防,到慢慢的放開心防試着去接受,到後來不知不覺的陷入,待到發覺的時候,已經早比自己以為的要深得多。
所以,許司南的離開讓她那麽疼。并且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變淡,反而日漸清晰。
她其實也沒有什麽權利苛責許司南,因為她要求或說是期盼的,自己也沒做到。比如,愛,她也不曾開過口。
專一,認真,毫不隐瞞。這是她期望的麽,雖然她不曾說出過。
白芷琳的出現,讓兩人之間脆弱的信任搖搖欲墜,确切說是自己一個人的信任度更合适。
一只兔子被突然伸到眼前的胡蘿蔔吓壞了。雖然那蘿蔔還是它記憶裏最喜愛的那種東西,可是這來路和胡蘿蔔的持有者太讓它恐懼了,兔子只能直覺的遠遠逃開。待到過了些許的時間,發現那恐懼之源并沒有惡意的樣子,兔子便抵抗不了美食的誘惑,開始試着一步步向目标靠攏。就在即将碰觸到的時候,那個拿着胡蘿蔔的手不經意的動了動,或者只是拿累了,也或者是別有居心,可是誰知道呢,反正膽小的兔子再度吓壞了,那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勇氣立時不翼而飛,只剩落荒而逃的份兒。
裘敏,就是那只兔子。
而,可笑的,許司南拿着那根叫做-愛情的胡蘿蔔引誘她,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在這落荒而逃的路上失去了嘗試的勇氣。
曾經的半年,她那麽的想念,想念許司南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想着若有一日重逢,她再也不願分開。可是那是建立在不管不顧的假設之上的。如果假設不存在,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太陽出來終将灰飛煙滅。
不管有沒有白芷琳,或是其他的女孩子。
問題不在他人身上,在裘敏自己的身上。她無法信任,就無法坦然的走進去,接受這份感情。沒有不怕受傷害的勇氣,就沒有資格談愛。
這樣毫無隐瞞的面對剖析自己,裘敏也終于想明白,她害怕再度失去許司南。
這,才是她無法接受許司南回來和好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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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五天,倒跟店老板秦牧成了不錯的朋友。
秦牧是上海人,就像每一個通俗的小說裏寫的一樣,有着不錯的工作和優渥的薪水,然後厭倦了那種朝九晚五沒有目的也沒有樂趣的所謂光鮮生活,拿了積蓄就奔麗江來了。
這是來的第二天晚上,一衆房客握着各自的水杯在客棧的小院子裏聊天的時候,秦牧自己說的。不管是驚嘆的,還是羨慕的,裘敏也只是笑笑。有個北京過來的姑娘方曉檀一徑的追問是真是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
裘敏卻也不笑話她,只是看着,仿佛那是十年前的自己一般。
真也好,假也罷,這麽說自是有自己的道理。若是真,不過實話實說。若是假,自有不能明說或是不那麽浪漫好聽的緣由,追根究底又有什麽意思?
可笑面對陌生人能想得明白,面對至親至愛,卻永遠腦袋少根筋。
這天晚上喝了很多的酒,從一開始的八-九個人熱鬧非凡,到随着夜色漸濃後的四五個人,最後只剩下裘敏秦牧方曉檀。
好像說了很多,日後仔細回想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好似只有秦牧越喝越亮的眸子和方曉檀醉态可掬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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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時候,裘敏被方曉檀拖出去吃了一頓黑山羊火鍋,然後就應驗了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那句老話,被小方姑娘死纏爛打的幾句話磨的沒辦法,一起報了泸沽湖二日游。原本是要去香格裏拉的,只可惜下雪封山,那條線路暫時去不了。
裘敏記得自己曾經看過香格裏拉的圖片和資料。那裏有着藏區典型的景致風光,天高雲淡碧空如洗,蜿蜒曲折的公路,一邊是劈出來的峭壁,一邊是極深的峽谷,遠遠近近的,一路都有雪山相伴,那是哈巴和玉龍兩座雪山,只可惜這些年氣候變暖,雪線退的更高,估計要不了多久,夏日看雪山的奇景就會消失不見了。
去泸沽湖的路程冗長疲憊,将近七個小時的路程,車窗外的景觀并沒什麽出衆,放眼望去都是連綿的大山,沉默的,一座挨着一座,巍峨逶迤,林木是冬天的墨綠色,依舊郁郁蔥蔥。
路上有彜族的老人背着背簍站在路邊,藏青泛白的衣衫,瘦小的身子微微佝偻着,臉上是平靜溫和的笑容,沖着裘敏她們坐的小巴車熱情的揮着手。
被那種質樸所感染,裘敏也隔着玻璃窗揮手,報以燦爛的笑容。
物質的匮乏在這裏并沒帶來沉重如大山般的負擔和焦灼,每個人的臉上都有着平和寧靜的表情。就好比那個彜族老人,其實只是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卻讓人的心瞬間輕松愉悅了起來,呼吸之間都是簡單的快樂。
這一點上相比,所謂的一線城市生活也并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光鮮。
方曉檀一路上都表現的興致勃勃,心情很好的樣子。拖着裘敏買水分充盈的蘋果;買烤肉串,放很多的辣椒;坐在走婚橋頭吃小魚小蝦荞麥餅;跟裘敏說好晚上篝火晚會之後去燒烤店大快朵頤;大杯的喝咣當酒,好似怎樣都喝不醉一樣。
然後,方曉檀就真的醉了,搭着裘敏的肩反反複複的說趙頤真他媽的不是個東西。然後,裘敏明白了,原來這姑娘也是感情受了創,自個兒跑這兒療傷來了。
都以為自己掩藏的很好,談笑風生嬉笑怒罵,不會露出半點的端倪給旁人看了去。原來不是不軟弱,只是假裝自己很堅強,假裝一切都會慢慢變好,假裝假裝下去就會變成現實。
摩梭人家的燒烤店,女主人很潑辣,門口烤乳豬的小阿哥很腼腆,年紀不小卻依然有着純真的笑容和多情的性子。自己手裏烤肉的活計做完了,就端着酒杯過來敬酒,跟裘敏碰一下,跟方曉檀碰一下,然後就悶頭坐在旁邊專心的幫她們兩個烤牛肉烤土豆烤香菇。
燒烤店的啤酒不醉人,可是店裏那個帥小夥的手鼓伴着悠揚高亢的歌聲真醉人。有酒有音樂,有萍水相逢的四海朋友,腳邊有懶洋洋的牧羊犬打着盹,有圍坐一桌烤着火的暖意融融,這樣的場景,如此難忘的镌刻在記憶裏。暫時抛卻自己那些憂慮,眼下卻是真心的快樂。
如果不是後來喝到人事不省的方曉檀,迫的裘敏不得不深夜十二點再打電話給領隊小王求助,泸沽湖這一夜确實堪稱完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若幹年前去雲南的一段經歷。
住在古城的老院子裏面,曬太陽,喝茶,晚上出去吃黑山羊火鍋。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能聽到木頭的牆壁裏面有老鼠竄動的聲音。
喜歡一個人在路上。可以結識朋友杯觥交錯,也可以一人坐在人群裏面,冷靜悠然的舉杯自飲。
可以思考,可以反觀內心。這時候,孤獨也不是那麽可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