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番外一
冬月,大宋的冬至大過年。
即便是春節也不打烊的店鋪,連帶冬至前後三天,汴京內無一家營業,但這并不意味着街巷上冷冷清清。
幾乎是全民祭祀,先拜祭祖先,後拜神佛。故而,早餐過後路上車馬如龍,人人着新衣服出門,間間寺廟都煙霧缭繞。
當下天色猶如深夜,寅卯相交時分。
言不周有些迷糊地半醒過來,距離日常早起時間應該還相差兩三刻,她感到被子裏的溫暖源正試圖悄悄離開。
“乖貓別鬧。這麽早就餓了去覓食?”
“小迷糊,昨天說了要早起去南郊。三年一回,官家要去城外祭天。”
展昭按住在腰間不老實亂動的手。如果可以,他也想抱着言不周睡到天光大亮。成親六天就打破了二十來年的自律好習慣,他卻完全沒有感到一絲不妥,告訴自己換一種晨練方式而已。
不過,今天不能沉迷于被子的誘惑了。
冬至三天假期,商家歇業,官府暫停辦公。若選今日最忙,皇上三年一親郊,趙祯要去南郊祭祀。
展昭放了幾天婚假,本該是兩天前就同往郊外行館,還是得了特批免去新婚燕爾就獨對寒窗之苦。只要他冬至一早,着法服按時出息祭天典禮就好。
言不周嘟囔了幾句,她對祭祀之事并不注重,但也沒繼續搗亂就松開了手,總不能讓展昭遲到了。
“帶好面餅肉幹,你喝一小碗暖湯再走。”
言不周說着蹭了蹭枕頭也起床了,倒也無需現燒早飯,昨天夜裏早就準備好了吃食。
南郊祭天要進行整整一上午,全程基本走、站、拜三個姿勢重複,怎麽能不多吃點。
誰的貓誰心疼。等展昭洗漱之後,言不周還給有意抹了他一臉特別面霜。冬風刺骨,在郊外吹半天不做防護,說不定回來就成脫皮臉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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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這個時代,人們都樂于活得舒适精致,男人簪花戴香囊實屬平常。
雖然展昭不喜那些,但也沒拒絕一些日常保養。
何況開封府還有一個喜歡搗鼓各種藥材的公孫策,就連包拯被強行督促使用過美白洗面香胰子。
似是公孫策繼考中進士後的另一執着追求,想要研制出讓包拯臉白的香皂。倘若成功,在以白皙為美的當朝,此物勢必風靡各地。
先與趙祯說好了,所得九成可入國庫,以用于各類民生救濟。單此一句就讓包拯沒了拒絕的念頭。
展昭覺得公孫策指不定能成,尋常藥草是沒如此效力,但他與英望東正在聯手進行異植改良試種。
那些來自異界的植物本無善惡之分,只要用對了地方,何止又是美白一條功效。
“我估計能在酉時日落前回來,官家八成也會來蹭飯,讓柳大娘稍稍多備一些馄饨。”
展昭本想讓言不周再睡一會,但聽她說要代百昇去趣書軒燒幾炷香,便也沒把人再按回被子裏。
五天前,百昇參加完婚禮就帶着長發離開汴京,美名其曰不讓小豹妖再窩着養毛,要帶它去外頭張張見識。
百昇也在汴京呆了十幾年,既是爆出了真身,他也就順手把趣書軒扔給了言不周代管,正好也趁機出去看看人世變化。
臨走之前,百昇将經營趣書軒的注意事項都寫了下來。其中提到了冬至祭祀、新春送禮、日常走訪瓦肆鄰店各東家等等。
既是在人間生活,哪怕妖怪也要入鄉随俗活得貼地氣一些,高冷那一套在市井中可行不通。
言不周答應代管,即便不信什麽俗禮,卻答應了百昇會将說書社妥當經營下去。不會讓他回來就看到店鋪倒閉關門了。而她也挺歡迎趙祯來蹭馄饨,才不是因為能出手相送園林的人可不多,且要好好珍惜。
“就知道趙兄閑不住,讓你務必出席祭天大典,才不是僅僅謹遵祖制,要在京的官員都到場。分明就是拉一個靠譜的人陪着,等上祭天一結束,下午能一起在郊外踏雪玩。”
且說從展昭求娶到兩人完婚,三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幸而有黎山黎水兩個擅修房屋的貍力在,将婚房稍做改建,更便兩人于生活居住。
兩只貍力為贖偷瓜與毀壞花店之罪,據聞它們是心甘情願地簽下賣身契約,承諾認真在荒府打工七年。
估計年前就能徹底将荒府修繕妥當。接下去,兩只貍力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真不是故意設計好的空手套貍力,只能說貪吃與沖動往往會不自覺給自己挖坑。
兩人說話間,展昭看向銅壺更漏。
估算着時間尚且寬裕,他讓言不周先在鏡前坐好,就拿起梳子輕輕為其打理绾發。
此前,兩人也有同室而居的經歷,但都為旅途辦案匆匆趕路時,這幾天才開始真正意義上适應家裏有一人相伴的生活。
相互适應從點滴處着手。
展昭深知言不周某些方面夠懶,但凡時間允許,希望每天為她梳頭绾發,定期去了解學習一些新發髻款式也別有趣味。
而非看着言不周無奈地苦練法術,只為用一瞬變出單一的最簡單發型。
言不周看着鏡子的發型滿意點頭,有人耐心溫柔地為她梳頭真好。
哪怕練得法術再高效率但也有副作用,她用在頭發上的一剎,頭皮發根總會有被粗暴定型的疼痛感。“不錯,為獎勵你,今晚多加一些魚肉餡的馄饨。”
展昭笑着彎腰吻了上去,半晌後面色正經地說,“魚肉可不夠,我喜歡這樣的獎勵,多多益善。”
“饞貓。”言不周能怎麽辦,肯定是同意到不能更同意了。眼前卻是不能繼續喂貓,為免展昭匆忙趕路,還是讓他早些出發。
冬至當天,暖陽很給面子地露臉了。
前些日子接連下了幾場雪,路上的積雪将至腳踝,倒也沒妨礙人們出門上香。
言不周先在趣書軒裏行了祭拜財神之事,又去了外城荒府上了幾炷香。後殿已經煥然一新,香案上應景地就供了一塊牌位,上書「天道」兩字。
“希望接下來的六七年,我能太太平平地渡過府尹任期。都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可人人都锲而不舍地祈求您慈悲為懷。我呢,體恤您老業務繁忙,只求沒有大亂就好。您說可行嗎?”
天道當然不會回答。除了降下雷劫,它一貫講究沉默是金。
“嗷——”
南郊卻響起一道虎嘯聲。
趙祯、展昭以及黑一等幾名護衛,衆人正在一家農舍吃午飯,今天飯館歇業,但村野之地村民很是熱情招待旅人。
村裏的鄉親之間原本就是在相互送吃食,且有越熱鬧福氣越盛的說法,這會可不嫌棄多添幾雙筷子。
“王大叔,我沒聽錯吧?剛剛是虎嘯聲?你們怎麽都很喜笑顏開的?”
趙祯本是吃得歡快,也許是他的錯覺,一直都覺得宮外的粗茶淡飯比宮裏禦膳房做得好多了。可他是仁善的皇帝,豈能太為難禦廚,所以從沒就此多話。
眼下,趙祯聽得虎嘯聲響,那聲音不遠,至多在一兩裏地遠,聽着煞是威武兇猛。這些村民聽到老虎靠近,怎麽一一個都很鎮定?‘朕的百姓難道都成伏虎羅漢了?所以根本不懼怕猛虎下山?’
南郊很大,有祭天之處,還有計劃好的拆遷安置地。
因為這兩點,巡警與開封府的人近三個月來将此徹底清查好幾遍,首先就是保證沒有猛獸出沒。
如此一想,趙祯甚覺奇怪。這虎嘯從何而來,也不聽有人彙報此事。
王大叔卻喜笑顏開地說,“郎君莫怕,那是白虎大仙,不是食人餓虎。它是十天前來的,會給村裏打野味換熟食吃。
村裏起先也發憷,後來村長與一幫壯漢去查了。他們見過白虎大仙真容,那是通體仙白,生有雙翅虎虎生威。此乃祥瑞之兆,天佑大宋。”
有道是,國之将興,白虎戲朝。
白虎自古被視為祥瑞,仿佛皮毛雪白,就讓它脫離了餓虎食人的範疇,一下晉升為天神。
趙祯不是王大叔,哪怕白虎是吉兆,但他也得防着老虎吃人。
不過,一句白虎生有雙翅,倒真讓新出現的白虎脫離了普通老虎的隊伍,一股妖氣幾近撲面而來。
“我先去看看。”
展昭止住了趙祯蠢蠢欲動同去的想法,就差沒讓趙祯把‘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抄一百遍。“趙兄在此稍等片刻,放心,我沒有輕易與虎相搏的喜好。”
“好吧。”趙祯有一絲遺憾,但他甚懂分寸,只道一句,“熊飛小心些,如果危險就先撤退。你可別受傷,否則阿言一定會讓我荷包大出血的。”
受傷?
展昭輕易可不敢再有,他可沒忘了上一次言不周盯着的吃食忌口,再來一回恐怕要被禁了親親抱抱等所有的福利。
順着虎嘯聲而去,這一路卻沒發現任何虎爪印。
等追蹤至據說是白虎大仙暫居的草叢附近,終于見着一些雞鴨骨頭,卻沒有多餘的動物殘骸。
難道白虎真的只吃熟食,才會不留動物皮毛?又是一直高來高去,才會不留任何腳印?
展昭正想着就見前方草叢無風自動,叢中忽其淡淡白霧。
王大叔說虎嘯代表大仙又要換食物了,原來是約好黃昏給送的,這會展昭算是去得早了。
“嗷?”
老虎的叫聲在白霧中響起,竟是給人聽出了幾分疑惑的音調,似是在問來者何人,怎麽沒有飯菜香入鼻。
白霧又濃了幾分,隐隐灼灼之間,可見一頭猛虎的身形出現,它的背脊上真的有一對翅膀在緩緩張開。
相隔數丈遠,展昭沒有冒然靠近,他只拔/出了巨闕劍,指向緩緩籠罩四周的白霧。
只一瞬,且聽咚地倒地聲響起。
白霧迅速散去,哪還有什麽猛虎展翅膀,且有一只枕頭大小的毛團子跌沖着滾出草叢。
『哎呦,哪個混蛋壞我霧氣!這劍的煞氣真重,還有一股殺過臭長蛇的味道。不行了,真的太難聞了,倒胃口,太倒胃口。
來人間,我就圖幾口熱的,怎麽虎生那麽難啊——』
展昭只聽得一連串嗷嗷嗷的叫聲響起,幾步開外滾出的毛團終是站了起來,還敢擡頭朝他龇牙咧嘴吼了一番。
這下,他看清楚了來者是一只白虎,其背部兩側微有凸起,有些像是年緋沒長好的角,那該是一對羽翼未成的翅膀。
“白虎大仙?這裏就您一位虎仙?”
展昭說着就見小老虎微擡下颚,它點了點頭,承認方圓百裏沒有其他老虎配稱王稱霸。
荒府之側。
言不周祭拜了天道,剛出荒府就遇上沉思着差點撞樹的林遠。“林大道長,在想什麽道經,你要撞樹了!”
別小瞧林遠,哪怕他長得胖,可聽得喊聲就靈活地及時剎住腳步。擡頭看向只距離一根手指的樹幹,他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則轉身走向言不周。
“虧得阿言叫住我了,不然鼻子遭殃了。這會廟裏人多,我出來透口氣。鼻子撞着了,回頭可不要被發現偷溜之事。”
城隍廟香火鼎盛,站在街上也能聞到檀香味濃郁。
林遠當即說起為何走神,“我是在想鼻子的事。這些天下雪,不少人堆雪獅子。不知阿言有沒有留意,今個我聽好幾個香客說,發現路邊的雪獅的鼻子都被咬掉了。你說這奇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