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原來它是始作俑者
刀黎見幾人的目光落在地面浮雕上,此物确實與簡陋的石室格格不入。
“其實這是一個石頭蓋子。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它就要從這裏爬往地宮祭壇。你們來得算是來得剛剛好。”
它,指的是石床上模樣甚是駭人的痋嬰。
半蟲半人的身體,讓它僅有五分似人臉。比如長着一只人眼,另一只是複眼;鼻子和人一樣,但嘴中卻吐出蛇信。
刀黎冷冷地瞥了床上的痋嬰,“入洞後,如果你們有見到過大肚子的女人,她們肚子裏懷的全都痋嬰。正如所見,屋裏的這個怪物是我生的。”
痋術,與蠱術、降頭一樣,同為苗疆三大邪術之一。
不過痋術更加鮮為人知,只因蠱事生、痋事死。
放蠱者用蠱毒控制活人多為陽間事,比如種情蠱求戀人不可變心,比如下蛇蠱求害人性命。
痋術卻不同,它為的不是在人間生活,而針對陰司鬼蜮研究出的詭異手段。
刀黎的漢話說得磕磕絆絆,這些多為葛麻翻譯說明。
即便言不周與展昭早就有此猜測,眼下經由刀黎親口證實,兩人也不免沒見蹙眉。
刀黎剛剛十二歲,她幾乎瘦成了一副骨架。哪怕如今有些人是十二則婚,但她怎麽會被綁入地宮産下痋嬰?
葛麻常年在湘西深山行走,也從來聽說過痋術,只想先弄清楚刀黎産下痋嬰,她的身體怎麽樣了?
“不管這蟲人如何,刀小黎,你怎麽變得那麽瘦?你說你阿爸阿媽人都很好,族長只是為人古板卻不糊塗,是誰把你拐入地宮的。”
“阿爸、阿媽、族長,還有達杉寨的三十六個人都死了。百鬼群山本有八洞十七寨,但凡事不順從食土部的,全都遭到了圍剿,僅有一小部分人逃到醜風臺。”
刀黎說着臉色一片冰冷,“沒有誰拐我來,是我自願入洞的。只有來了,才能伺機尋找一絲搗毀洪天地宮的機會。要報血海深仇,我不願獨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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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八月十五,刀黎所在的達杉寨被食土部圍攻,她才知道了六七年前醜風臺動亂的禍事真相。
與外人想象不同,百鬼群山古已有之,并非是苗人的聚集地,而是遺人的避世地。
據說先秦時期,醜氏巫寨最早來此定居,構建八卦陣法将山林隐藏起來,沒有特殊本領的人壓根不可能進入山林腹地。
後來因為戰亂或部族沖突,千百年裏陸陸續續有不少遺民入山。時至宋朝,共計八洞十七寨,百鬼群山裏的人說多不多,加起來不足五千人。
各個部族四散在幾座山上,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彼此之間都沒怎麽見過面。更不談相互交流,學習對方的巫術或蠱術,那都是不對外傳的秘法。
“二十年前,寨中老族長發現大妖靠近武陵山脈,它們在林中圍殺一團半陰半煞的東西。
有此發現的不只達杉寨,但所有洞寨都沒有去管那事,妖怪們就是兩敗俱傷也與人無關。
六七年前,醜氏巫寨發生了一場動亂,其中青衣白衣兩派大打出手,白衣派放火燒了巫寨,最有天賦的小祭司失蹤。青衣派避入群山中最不适合人生活的醜風臺,白衣派宣布徹底與醜氏脫離關系。
其他洞寨聽聞此事,還是事不關己不與搭理,沒人去理會別家為何會分裂。
直到去年夏天,食土部橫空出世,八洞十七寨被逐一攻破,我們才知道袖手旁觀終鑄成大錯。”
食土部,正是由那一群已經死去的痋人構成。
二十年前,武陵山腳之側,殘蛇魔被一群虎豹妖圍殺,兩敗俱傷并不代表都死透了。
長發與常歡能逃出生天,殘蛇魔同樣也可以。它潛入百鬼群山,以土為食漸漸從瀕死邊緣緩了過來。
“其實也不能說是瀕死邊緣,殘蛇魔正是相柳九頭之一的殘體,半魂半身,它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而介于兩者之間。”
刀黎也描述不清楚,當下沒必要細究具體怎麽指代。“重要的是上古兇神相柳有一招絕技,它喜歡吃土。”
言不周當然了解過與共工相關的妖魔,但凡有書可查,她都沒有錯漏一本。
對于共工重臣的相柳,她更是将能知道的都查了,那個兇神吃起土來是以幾座山來計數的。
土分陰陽兩性,相柳很可能專挑陰土吃,獲得必須的靈氣。等它把一山山的土吃掉後,吐出大量的毒水,毒澤之地讓百獸生靈無法繼續生活。
“百鬼群山的土屬陰,所以是殘蛇魔最有利的養傷地。不恰當地說,這還真算是采/陰/補/陽了。”
言不周話一出口,想到什麽就背脊發涼。殘蛇魔到底不再是上古的相柳,吃土養傷到底太慢,何況如今人間的陰土靈氣又豈能與上古相提并論。“痋事死,盜墓奸屍,這都是名副其實地采采/陰/補/陽吧?!”
刀黎聽得葛麻一邊同步的翻譯,沉重地點了點頭。“對八洞十七寨來說,情況是一步步惡化的,如果不是被直到被殺到家門前,大多人都沒有在意幾十年來百鬼群山裏的異常。”
後來經查實,五代十國末年,殘蛇魔在蜀中古封印地破印而出。
那時,它非常虛弱只得附在一夥盜墓賊身上,盜墓賊常常下墓身上陰土氣息甚重,是它喜歡的類型。
不用多說,盜墓賊最後都被殘蛇魔吸光了身上的陰土氣,而被煉制成了第一批痋人。
“殘蛇魔對男女用得痋術并不一樣。它将一團吐出的痋引毒液給男子服用,在男子體內種下痋蟲。痋蟲啃食所有器官,只留一副人的皮囊,那幾個盜墓賊就成了殘蛇魔的傀儡。
那一夥人來到湘西進入武陵山脈落腳。三四十年過去,也就是大宋先帝登基時,殘蛇魔已經從奄奄一息到到煉出半身。”
不過,殘蛇魔并沒有着急現于人前,它要的是徹底凝結真身以死還生。
別以為蛇怪只會吃土吃人,上古兇神相柳多少都懂些毒草之術,殘蛇魔為九頭之一的殘體,有了不如種異植的想法。
種植販賣奇異的植物,不僅能為它提供必須的補身草藥,也能以此去大賺一筆。
雖然殘蛇魔一點都看不上人間的金錢,但有了錢很多事就能為所欲,包括一步步實現它複生的計劃。不僅是拉攏人類給它找天才地寶,甚至可以誘惑一批妖魔為它所用。
展昭與言不周即刻想起汴京兩度出現的異植案,原來殘蛇魔就是異植案的始作俑者!
第一次是在二三十年前被天價賣出的黑牡丹,那東西竟是致使人不孕的蓇蓉。蓇蓉被賣入皇宮,而弄出一場深宮毒計,致使已故的太後劉娥一生無子。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深宮秘案發生後,想來汴京難免風聲鶴唳,一度讓汴京再無任何異植的蹤跡。
直到兩三年前,再次發現陸太醫的女婿胡玮有問題,他在京城郊外培育異植好幾年。
結合着刀黎說的時間點,當時醜氏巫寨應該已經發生內亂,春香受傷在湘西失蹤。想來在醜氏分裂後,殘蛇魔更進一步滲透到百鬼群山的各方巫蠱洞寨。
展昭照此再看想辱屍團夥的作案動機,恐怕不是原先推定的那樣。那些人不一定是有奸屍的嗜好,而是專為屍體的陰氣而去。
“痋術之中,是不是有以奸辱屍體來采補的邪術?繼異植補藥後,殘蛇魔選擇以屍氣來進補?”
刀黎肯定了展昭的推測,越是非同尋常的屍體,越是受到殘蛇魔的偏愛。
“之前說了,那些男痋人是殘蛇魔的傀儡,在被痋術完全侵蝕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所得的陰氣,全都能為殘蛇魔所用。”
痋術究竟是什麽?刀黎具體也說不明白,它太過邪異複雜,只能說明白痋術的核心目标——以陰還陽。
因此,選中的屍體陰氣越甚,其中死者的煞氣怨毒越重,或是死屍本是修行者而氣息特別,就越為殘蛇魔喜歡。
殘蛇魔選中百鬼群山為複生之地,也是喜歡此處的陰靈氣深重。
再說奸屍亦或奸殺,都會引得陰氣怨氣橫生,殘蛇魔很是偏愛如此吸收陰氣的方式。
刀黎指出,“自從前年汴京的異植栽種出了問題,該是那個種植者死了。痋人們似乎有些懼怕汴京新出現了什麽,他們避開汴京就開始着重于盜墓,盜墓對他們來說一舉多得。一來賣随葬品賺錢,二來是挖到異寶可以使用,三來是找到合心意的古屍。”
聽到這裏,言不周與展昭都已明了曾經不解的某些案件疑點。
葛麻一場翻譯下來,終是按耐不住心中的不祥感覺。
“刀小黎,你怎麽知道得如此詳細?剛剛說痋術對男女的用法不一樣,只是多了女人會懷痋嬰一點嗎?”
“漢人有一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深入危險才能知道得越詳細,我了解的事情,都是深入地宮的同伴以命換回來的。”
刀黎想着五六個月來的遭遇,正是忽來的天崩地裂,親族一朝死亡,她也再稱不上是一個活人。
“各個洞寨被滅後,除了退往醜風臺的一小部分,其他人不是當場被殺,就是都被弄到了地宮裏。被殺的屍體陰氣可作殘蛇魔的食物,活着的就被制成痋人。
一開始沒有誰是心甘情願的,但是痋術太厲害了,地宮裏的人多半在四十九天之後就徹底成了痋人。”
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徹底切斷與外界的聯系,沒有可用的草藥,更不可能指望外人的幫助。
對抗痋術的唯一方式就是意依靠自我意志。希望保留活人之魂,那是以自己的身體為戰場,時時刻刻兩念相鬥。
“保留活人之魂多是女子,因為殘蛇魔對女人用的痋術相對溫和。誰讓這裏關的女痋人要産下痋嬰。
你們不要以為殘蛇魔喜歡生很多嬰兒。嬰靈最陰,這些痋嬰都是它的大補品。女痋人就像是下蛋的雞,殘蛇魔不會把下補藥的雞給弄死了。”
刀黎早已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輕描淡寫地說起所遭受的殘酷經歷。她表示痋人之間的交談有些像是蟲群,與正常人的感知方式完全不同。
想要複仇的人努力保持着半人半痋的身體,近半年摸查清楚了地宮的秘密,還有殘蛇魔過去所為與對将來的計劃。
“姐姐們一個一個地死了,我是最後一個保持清醒的人。而在我生下第四個痋嬰後,再也沒有了變回活人的可能。”
刀黎止住了葛麻急欲開口的話頭,“不必說什麽總有希望。我知道食土部在尋找神鼎,相傳神鼎之力徹底滅殺殘蛇魔,也能淨化它所下的痋毒。
可都已經太遲了。你們看不見,但我清晰感覺到,除了腦袋還有一絲清明,其他地方都被同化了。我已經回不去了,除非女蝸下界逆轉陰陽,否則沒有人能那般使用神鼎。”
即便真有可能,刀黎也不會同意。
利用神鼎轉死為生是逆天而為,施術者若非神界大能,哪怕成功了也會暴斃在天地間。
長發嘆息着點頭,它看得明白,刀黎只有半個腦袋還有活氣,脖子以下全是一團黑紅霧氣。哪怕将那些痋氣消除了,又何談讓她皮囊下的髒器重新長出。
“可是……”葛麻還想說什麽,卻只看到刀黎站了起來。
“沒有可是。那些衆人查到的過去因由,我都已經告訴了你們。你們來的正是時候,因為這七天就是誅殺殘蛇魔的最好時機。”
刀黎說着笑了起來,為等殘蛇魔神魂俱滅的那一刻,多少人死在了對抗它的半途上。哪怕她無法親眼看到,但再見到眼前這些意外闖入者後,也知道一定是邪不勝正。
“所謂盛極必衰,沒有誰是沒有一絲弱點的。殘蛇魔正要凝成真身,且待天雷一成,它就只能呆在寶塔裏七天無法外出。而那些傀儡痋人也都聚集于此,正是一鍋端的好時候。你們,敢不敢全力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