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還想睡在哪?
黑天陰風吹。
荒廟正殿前的空地,七具屍體反複念叨着一句話,沒有停歇也不知疲倦,好像一定要等到應答才會閉嘴。
言不周轉身看向殿內沒頭的神像,她翻山前特意向村民打聽過近鼎山的傳聞,都說這座山沒有猛獸也沒有怪異。
忽然冒出的荒廟,可能一直藏在普通人的視野盲區,而神像的頭都沒了,還談什麽法力無邊為人報仇。
“我們就不認識第二只金烏,老刀以前究竟做過什麽好事?”
言不周希望無偃能說出子醜寅卯來。她記得木甲宗為肉身被毀者制造木軀,對于上門請求者必有一番深入調查。
無偃卻是不知原委地搖頭。木甲宗有一套辨識功德殺孽的仙器,能夠大致判斷上門求身軀者的福報罪孽,但無法具體到每一樁小事。
再說發生在昆侖界的事情尚可探查,也沒可能将一個修士的經歷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天上一日,人間十年。老刀是飛升上界的妖怪,換算它在人間的時日,起碼是一兩千年之前發生的。需知肉身的毀滅必對神魂造成影響,它有好些事都記不清楚了,而大多忘了的都是在人間的經歷。
老刀之所以養成唠叨的習慣,那也是想要多說說,免得再忘了什麽。只是念叨的再多,也沒提過它曾經來過湘西。”
不過,無偃也覺得金烏大仙必與老刀有關系,哪怕不是老刀本鳥,也與它有緊密的關系。
兩人沒有繼續僵在正殿門口,拿着燭臺與燈籠向外走去。
空地上跪着的屍體們卻對經過的活人時而不見,繼續一遍又一遍重複着誅殺洪天之類的話。
此時,本該斜陽夕照,卻成黑夜無光。
暴雨驚雷過後,七個死人咚咚咚地跳入荒廟,居然還跪下整齊劃一地重複念叨請命報仇。
言不周原本覺得這場面鬼氣森森,但是聽得久了不由笑出聲。
Advertisement
這些鬼話勾起了一些記憶,曾經可不正聽過,‘星宿老仙,法駕中原。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從這一點來看,七個死者所念的浮誇請願念詞,與老刀的形象真有八成相合。
眼下有什麽好笑的事嗎?
無偃沒有多問,早也習慣了修士各有各的不正常,認真檢查了一遍正座荒廟。
剛剛在雨幕中看得不正切,這會發現不論配殿、後殿都一派荒敗,不曾留下匾額、碑文等能表明荒廟來歷的記錄。
讓人萬分無奈的是,兩人走出荒廟院門,來路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外面黑得完全不見五指,燈籠與燭臺的火光好像頃刻就會被黑暗吞噬。仿佛再多走幾步,就會沒入虛空縫隙,再也沒有可能回到人間。
“這裏像是陰陽間隙之中,荒廟的虛實難辨,想要尋得來路,怕是只有一法。”
無偃沒有繼續冒然往前,與其沒有把握地闖入黑暗,不如順應其願,應下金烏大仙的要求。
言不周明白需要應下七具死屍的請願,這八成是荒廟引來兩人的本意。
至于此事是金烏大仙的主觀意願,還是應和了某種天時地利之數,千百年後被動觸發了荒廟再現,那些都能等以後再議。
兩人倒也不惱順勢應下請願,再次确定荒廟沒留有其他線索,就在斷頭的神像前承諾了調查洪天害人案。至于是否誅殺洪天,那必須查清楚再可行事。
說來也奇,兩人應承的話一出口,陰沉的天色居然明亮了大半。
再看七具跪地的屍體,似耗盡了撐着的一股氣,全部仰面倒地,從他們的耳朵裏掉出了幾條死透的怪蟲。
幾條怪蟲除了沒有翅膀,其模樣與殷商祭祀古墓裏的無足蜈蚣一模一樣。
“蠱術?”言不周想着先前的猜測,大祭司召喚來了火性妖怪。
所謂相生相克。即便蠱術詭名遍傳湘西,但它也有相克之術。
鳥吃蟲是天性,這些死者是否為蠱術所害?拜求金烏大仙,是求一物克一物,才能消除身上之蠱?
言不周隔空撫過七具屍體,以虛鏡之力再清除屍身上的怪氣,确定其上再也沒有如同怪蟲所帶的氣息。
另一側,無偃挑起幾只蟲子,仔細觀察後确定地說,“殺死怪蟲之氣,與老刀的妖氣有八分相似。”
不論妖魔鬼怪人,每個都有各自特殊的氣息。
無偃為老刀重塑木鳥身,對它的妖氣再熟悉不過,這會拿不準的只有兩分。
修士肉身被毀時,連帶一分神魂受損,即便有機緣做了鬼修獲得木甲新身,其氣息也不會與過去完全相同。
“八成已經不少了。現在基本能推定在飛升昆侖街之前,老刀做過一段時間的金烏大仙。”
言不周想着老刀與畢煥煥的失蹤。如果金烏大仙曾威震湘西妖魔界,兩只鳥妖的蹤跡難尋,就不僅是火性妖怪被召喚,說不定是自告奮勇去辦什麽大事了。
無偃也想到了這種可能,少見地擔憂起來。
畢煥煥有前科,無心之失也能弄掉托運的身份文牒,而無意的一個照面就引得布震爆體而亡。
這會湘西靈氣異動,兩只鳥妖可別想做好事卻給捅了大簍子。
兩人互看了一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誰也不想再一不小心烏鴉嘴了。
“先入鼎州城再說。”
無偃取出了簡易木推車。之前幫言不周特制馬車時,順帶用剩餘木料做了此物,沒想到這會還真派上用處了。
兩人把七具屍體擡上車,這些人死了多久不好判斷,目前都是一副才死不久的表象。
屍身不見腐爛幾分,不難看出六女一男屍體上的傷痕,像極了被奸屍後所留,但詳細的屍檢還要仵作來做。
這會推着屍體們離開荒廟,外頭的天色由陰轉晴,幾息之後恢複了正常斜陽夕照天色。
暴雨過後,空氣裏的潮氣未散,土路泥濘不堪,顯然給推車行路增加了幾分不便。
不過,兩人全然不覺麻煩,比對着那份詳細地圖冊。
确定已經此地距離進入鼎州的官道不遠,竟然省去了從半山腰下山的好長一段路程。
此時身後響起了轟然坍塌聲。
猛然回頭,荒廟碎成金光沒入斜陽,餘晖中似有鳥叫聲響。
言不周隐約覺着此聲不像一般鳥叫,隐有不怒自威的聲勢,則問無偃,“它是否說了什麽?”
“百足之蠱,死而不僵。”
無偃聽着妖語告誡散于風中,“你也看到了,神像的腦袋被鋒利之物割去,想來金烏大仙離開人間後,它的仇敵或仇敵之後搗毀了廟宇。九成是百足之蠱做的。”
從殷商墓穴裏密密麻麻的怪蟲,到今日所見的怪蟲皆是無足,那麽百足之蠱會厲害到什麽程度?
一提無孔不入的蠱蟲,此入湘西,最為棘手的是沒有抵禦蠱毒的良藥。飛蟲防不勝防,保不齊什麽時候中招。
當下,被金烏大仙餘威告誡有蠱蟲死而不僵,看來武陵山脈深處有什麽在搞事情。
言不周不報希望地随口一說,“我記得大師并非三餐茹素,下界前可有帶些肉幹,以便回味家鄉的味道?問一句,有九尾狐肉幹嗎?”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
有時候,山海經真和一本食用妖怪指南沒差。
這不明晃晃地寫着,九尾狐發出嬰兒哭聲,誘殺人類而吃人肉。反之,人類也能捕殺它,狐肉可以讓人百蠱不侵。
無偃聞言差點一腳踩到泥潭裏,“先生未免太看得起貧僧,青丘狐生九尾者可為妖王。貧僧心善,豈能請其剜肉幾兩以供嘗鮮。
先生若有興趣,不如期待将來有幸與其相遇,親口問問以何種價碼可得狐肉一兩。”
這話聽得言不周讪讪一笑,“是我失言,坐井觀天不懂上面的情況,癡心妄想之語就全都忘了吧。”
無偃默念着幾句佛號,才說起畢煥煥入湘西前,給他留下一根亢木樹枝。
「浮戲之山,有木焉,葉狀如樗而赤實,名曰亢木,食之不蠱。」
此種植物葉狀如臭椿,倘若吃了其結出的紅色果實,亦是有百蠱不侵的奇效。
“可惜那是一根殘木,藥效無法與赤果相提并論,但煉化後貼身佩戴也能抵擋九成的蠱毒。”
無偃覺得九成的藥效已經不低了,而向言不周提出邀請,“等進了城,還請阿言助我一起煉化亢木。我們必須準備充分再進入武陵山脈。”
“那是義不容辭。”言不周擡頭看向夕陽,可不正像一只引得人垂涎欲滴的流黃蛋。
這一個月來,她就沒吃幾頓像樣的。要不怎麽會談及食之不蠱,第一個聯想的不是紅果子,而是九尾狐的肉。
鼎州城
展昭先去過鼎鳴寺,查看被存放在那裏的五具屍首。令他與普慧主持都有些料想不及,死去多時的屍體頭部突起異變。
當時,五具屍體的眼皮忽而一跳一跳,猛然間有五條怪蟲破眼而出,正似殷商墓穴裏的四翼無足蜈蚣。
怪蟲沒有直撲活人,它們似是本就奄奄一息了,那時感應到了危險想要飛遁而逃。
劍起劍落間,展昭砍死了五條怪蟲,為了保險起見,還一把火燒了它們的屍體。
他不免心起疑惑,怪蟲是否因為感應到巨闕殺死過其同類,所以它們才會破屍而出要逃?
若真如此,怪蟲對于氣息的感知也太過敏銳了。幸而,青樓後巷的女屍身上暫且未見怪蟲出沒。
三天前,城外靠近鼎水河畔,在一處青樓暗娼聚集地發現被害的女屍。
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是老鸨剛買入樓裏沒多久的小姐,該是有心出逃而途遭兇手。
陶垚認為此次的情況,與神雞山下詭異出現的五個死者不同。
他的感覺切實應驗了,神雞山的五個人中了蠱,新的受害人卻沒有。
然而,陶垚半點也開心不起來,臉色反而更加差了。
這是聽了展昭的提議,下令讓治下縣鎮徹底搜查,在荒野有無被遺棄的屍體。
偏偏,好的不靈壞的靈,真的收到了兩個縣上報的公文。在兩縣的荒郊野外,又發現了兩具被奸殺的女屍。
從屍檢結果來看,兩位受害人的死亡時間都在一個月之內,大致相隔十天半個月,而其身上的傷勢與青樓後巷的女屍相同。
陶垚看着地圖,三名死者被發現的位置是分散在三個點,最先死的在距離鼎州城最遠的縣城。
“這個兇犯專挑漂亮年輕的女子下手,捕快還在青樓後巷發現了殘留的迷香。我就怕他潛伏在鼎州,這真是黑雲壓城城欲摧。”
兇手會是誰?
展昭見了迷香殘留,提出必須考慮模仿行兇的可能,這個兇手不會蠱術才用迷香。
這會聽着陶垚的憂心之語,展昭心中更為擔憂言不周,她和祝明都沒能如約而至。祝明好歹還托人送信來,言不周千萬別在半途遭遇了心懷鬼胎的人。
說曹操,曹操到。
沒等陶垚繼續發愁,要怎麽确認變态殺人魔的蹤跡,這就有侍衛通傳,府衙外有人來送屍了。
這個檔口,陶垚最怕聽到再有屍體出現,偏偏又苦發作不得。
誰讓有句話叫官大一級壓死人。展昭早就說了會有兩人來尋他,一個是古玩商老板仗義相助,另一個是大內來人前來協查。
展昭聽得侍衛報出了來着姓言,正想着言不周可能與祝明巧遇一起來了,剛剛疾步來到府衙側門,他真沒想到會瞧見那個久違的反光腦袋。
“大師,別來無恙。”展昭面露久別重逢的微笑,似乎很歡迎在此見到無偃,好像因此能多一個可靠幫手了。
不過,展昭沒多寒暄就走到馬車邊,迅速認真打量了言不周,“晚到了一天,你沒事吧?”
“有事的是他們,先拉到停屍房去。”
言不周指了指加牛車,多虧無偃的淨屍符才沒有屍臭飄出。“走吧,我得先去拜會陶知州。這就把目前所知都詳細說說。”
必須坐下來詳細說說。
例如兩撥不同的作案者,分別用蠱術與迷香。還有死者請求的誅殺洪天,是一個組織的名字,還是一個人的姓名?
這一說,從晚飯說到亥時末。
言不周住到了展昭早一步租借的小院裏,在陶垚書房裏聽聞可能有模仿作案者的出現,她與無偃不免心有所慮。
兩人拉着牛車運屍進城,半途都察覺了一晃既逝的被凝視感,卻沒能發現對方的身影。還真不是凡事做壞的打算,那道視線會不會來自模仿行兇犯?
‘叩叩——’
展昭在門口踱步幾個來回,終是敲響了門。“阿言,是我。方便說些事嗎?”
“正經事不都在知州府說完了。”
言不周只道門沒鎖直接進就好,“這都快要子時了,還有什麽非晚上說?”
展昭一步入內,反手關了門。環視了房間一圈,确定窗戶已經關妥,他才一臉正色地問:“适才散會時,陶垚就差明說了,模仿作案者挑什麽樣的人下手作案,三個特點:到湘西不久、年輕漂亮、女子。我看你和無偃剛才有一瞬表情不對,你們入城的路上是不是察覺異常了?”
言不周沒有隐瞞直接點頭,“本想等明天再說,你倒是問得快。雖有一瞬感覺,但都是沒影的事,我不該那麽倒黴,一進城就被盯上。難道我看着那麽好欺負?”
展昭見言不周承認,臉色有些不好,“不管有影沒影,都該防範于未然。既是有過異常的感覺,你還不好好關門。”
“我還不是為了給醋貓留門。”言不周微擡下巴笑了笑,示意展昭他可不真就來了。
展昭被笑得微微垂眸,誰是醋貓了?無偃能與言不周偶遇挺好的,多一個人照應,則多一份安全的保障。而他半點都不會為兩人的有緣千裏來相會吃醋。
“好了,我牢記展大人的話,緊閉門戶注意安全。”
言不周見展昭垂眸沉默,所以這是特意來提醒她一聲?“還有什麽要囑咐的?或者,你覺得這還不夠穩妥?難道還想試一試貼身保護?”
這話本是說笑,展昭卻擡眸掃過一側的軟塌,他一本正經地提議了。
“湘西危機四伏,迷香等下作的手段更是防不勝防。隔着一間屋子,真出了狀況就怕來得不夠及時。周周,我能留下嗎?借榻一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