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要指着月亮發誓
‘噼啪!’
言不周聽着幹柴燃燒聲再響,反應慢了半拍,看到展昭居然真的起身走了過來。
她反而好整以暇地保持仰卧的睡姿,“我只是一句話說得不合時宜,你還真的主動過來了,那想要我怎麽哄才滿意?”
這一句話問得沒幾分誠意。
展昭微微眯起眼睛,當然相信言不周不會喜歡上無偃那個禿頂。
他心底的隐隐不安從不是猜忌什麽移情別戀,而是害怕比不過長生不老、法力無邊的魅力。無偃來自昆侖天外,某種程度上,無偃與言不周才是一類人。
“阿言……”展昭彎腰靠近,在昏暗的火光之中,發現言不周笑意晏晏的眼中只有他一人,原來想說的就都咽了回去。
患得患失是人難免的通病,他竟然也難免俗。如今的情形卻不必開口再問,以免失了兩人之間的默契與信賴。
言不周笑着靜靜地看着展昭,惡趣味地猜測貓吃醋會怎麽做。既然不能伸出一爪子撓人,會不會醋意上頭直接親一下以示主權?
如果醋貓突然變成貓大膽,那是要鼓勵他再接再厲,還是反壓回去把握主動?
如此靜默着,一人平躺,一人俯身,兩人對視了片刻。
“早點休息,不許再胡思亂想。”
展昭的目光仿佛不經意掃過言不周的唇,最終只伸手将她的頭發撩到耳後,再幫她把被角壓好。這就快速轉身,躺回自己的被窩裏閉起眼睛。
言不周有些傻眼,看了半天這就完了?
早該猜到某貓就算有賊心也沒賊膽,怒其不争地輕哼一句,“誰胡思亂想,誰心裏清楚。”
說完這句,言不周翻了個身,不多時便睡着了。
Advertisement
展昭閉着眼睛暗嘆,看來不能太高估自己的定力。
就怪此地不宜紮兩個帳篷分開住,如果剛才那種情況多來幾次,他真怕克制不住。
夜,總會過去。
天光一亮就驅散了夜色的迷離。
吃過早飯第一件事,言不周先折返了澤水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須找周華确認清楚。
“昨天時間匆忙,沒能細問你身上的情況。現在認真看,你的面色确實不對,眉心有黑氣纏繞,通俗點說是印堂發黑。”
言不周并非吓唬周華。她在澤水村轉悠了一圈,又去村後墳地處走了一遍,九穗作法養屍弄出的陰煞之氣已在逐漸消去,周華身上纏着的這縷怪氣并非來自祖墳被動。
“仔細想想,你有沒有招惹過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周華沒敢直視言不周,他有好些年沒接觸過外頭的陌生人,更不提是年輕漂亮的女子。
這會不自在地摸了摸殘了那條腿,半垂着腦袋搖搖頭。“我沒有接觸過什麽來歷不明的東西。一直很小心,不會碰那些古怪之物。”
前來澤水村之際,祝明簡單提過為什麽會如此費心幫助周華。他一直認為該為周華的斷腿承擔三分責任。
祝明做古玩一行,行事有一套自己的規矩。
少年時,在他父兄早逝之際,有個瞎子給他算命。說他此生除非找到特殊八字相合的妻子,否則必是九死一生孤苦終老。
祝明本是不信那些話,但他十七歲時真的遇到了八字契合的周氏。
談不上一見鐘情至死不渝,倒也算脾性相投能求将來舉案齊眉,那是很快定了下來選了吉日成親。
說來也妙,真似應了瞎子的話。自打娶了八字相合的周氏,祝明的運氣像是觸底反,好幾次都是死裏逃生,財運也滾滾而來。
人最忌得意忘形,更忌忘恩負義。
祝明牢記這兩點才能闖出一份家業。他的喜好僅在古玩上,所以哪怕富裕起來也從沒再想納妾尋樂,反而愛屋及烏十分關照周氏的親戚。
雖然祝明的妻子與周華的長輩走得并不近,但兩家尚未出五服之外。認真算起來,周華家這一支還算是長房正宗。
那年祝明帶着周氏回老家祭祖,正逢周華上京趕考,雙方也就見着面聚了聚。
沒想到那一聚給周華招了災,他在半途遭遇了劫匪綁票。
劫匪摸查清楚周華與祝明有姻親關系,只說祝明弄走了一批劫匪們原本相中的寶貝,想要以周華向祝明勒索黃金千兩。
前後不出一天,祝明就找人将劫匪全數殲滅了,可是終沒能全須全尾地帶出周華。
劫匪心狠手辣,未免周華逃跑,在第一時間就打斷了他的一條腿,哪管什麽身體殘疾者不能做官。
言不周了解了那些過去,也覺得周華多半不會再主動接觸外人與奇異之物,但是他身上的怪氣又從何而來?
“不介意的話,事無巨細從頭說說,最近一個月,你都做了些什麽?我既然接手澤水村的事,總不能發現了你身有古怪卻視而不見。”
言不周眼瞅周華的神色越發腼腆,覺得該拉着展昭一同來。比起問人話,她或是更适合審問妖魔鬼怪。
“不必緊張,閑聊即可。我想這幾個月以來,澤水村的旱情持續難消,你定也努力了一番想要化解。不妨也說說你發現了什麽,很有可能對發現旱災起因有大幫助。”
這點真被言不周說中了。
周華不願意過多麻煩祝明,幾個月以來盡他所能在查找幹旱的來源,當下卻沒有幹脆利落地明說。
他幹巴巴地從頭訴說起近些日子做了什麽,每天的生活有夠陳善可乏,唯一離開澤水村也就是定期去縣城給祝明寄信。
言不周耐着性子一筆筆記下。她差點分神準備在記錄冊上開始畫貓時,這就聽周華提起昨夜看紀鑫讓人挖墓前的事情。
“我發誓以魂魄為代價,也要讓紀家全都不得好死。還好,你們及時趕來了,我想衙門一定會給紀家應有的懲罰。真的,我非常感謝你們,今後……”
周華說到昨夜的情況,終是擡起了半垂的眼神。一臉劫後餘生地流露出難掩的感激神色,但還想說什麽卻被打斷了。
“等等,你不惜以魂魄為代價,詛咒要紀家所有人枉死?”
言不周看着周華不好意思的肯定點頭,繞了半天,她總算找了一個可能原因。
周華身上的怪氣,極有可能源于這個自殺式的詛咒。
周華并不傻,他發現言不周神色嚴肅,立即猜到可能正是詛咒要應驗了。
“我不後悔。昨天那種情況,我也只剩一條命向紀家報仇。重選一次,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如果蒼天要我履行誓言,換得紀家所有人去死,言姑娘不必為此煩惱。”
什麽人活着才有希望,什麽你得為家人想想。
諸如此類的話,言不周只字未提。她沒有立場勸,此事還是讓祝明去說比較穩妥。
“你有你的理由。既是不悔,我一個外人談不上煩惱。”
言不周不知道正統的解咒方式,她盡了能盡的人事,也就學會了不把太多的天命擔在身上。
廢話不多,言不周施以虛鏡之力,卻僅消除了周華身上的一半怪氣。她猜測是因為沒找到締結誓咒的另一方。
讓周華詳細說了當時的情況,他沒有對特意的人或物發誓,那就無從找起是誰在冥冥中與他成咒。
澤水縣發生了古怪的幹旱,這又發現一只遺落在外的異獸蛫殼。
現在,芒砀山一帶說不好真有人、妖、魔等等,會隔山隔水接手了周華的發願。
早前,聽幫人偶完成發願的摩洋提過,發願成誓的過程很複雜。不論普通人多麽堅決的發誓,這個世道應驗的情況很少。
不過,一旦狗/屎/運撞上了卻又要消弭前面的誓言,以等價交換式詛咒為例,那就只能給發願人‘補氣’。
發願者的氣運越足,扣除了交換出去的‘氣’,他還能保有一條命。
言不周留下一塊木牌護身符。那是在夢虛世界買的奇妙小物件之一,據說有助人逢兇化吉之效。
其餘能做的只有撞機緣找到那個應承者,盡快出發去尋蛫殼的來歷。最近能與周華成咒的修者,十有八/九與澤水村旱情、殷商祭祀古墓有關系。
這一遭再行澤水村,并非只有确定周華應咒的無奈事。
“這是周華做的歸整?”
展昭翻着手裏的厚冊子。言不周總共帶回了五本,是周華從前唐倒推向前的歸納整理,都與芒砀山、旱災有關的記錄。
根據朝代分冊,時間、事件、後續結果等等,每個條目梳理得十分清晰。
周華還從旁做了批注,分析哪些事件之間可能有關系,幾乎覆蓋到了市面上能見的所有古籍。
這些工作量很大,所涉及的書籍遠多于言不周臨時從縣衙裏拉來的一車方志記載。
周華不善言辭,只說讓言不周帶走記錄冊,希望能幫上一些忙。
“周華整理地一目了然,已經整理到秦漢時期。我大致看過了,也算幫忙做了排除法。”
言不周不能說說周華做無用功。蛫殼來自殷商,周華是自唐向秦找線索,還沒有涉及到先秦那一塊。
一般情況下,推斷旱災的來源是該從近往遠了查,畢竟殷商之遙大多都只剩傳說了。
兩千五六百年之間,山川地形都發生了極大變動,很難想象那般遙遠的時光仍對後世有致命影響。
展昭知道言不周是從好的方面看,她從不會輕易否定一個人所做的努力。周華所為事倍功半,但排除法總比一法沒有要好。
“可惜了,周華一腿已斷,否則以他這股勁頭,倘若中舉多少能……”
“能混個小官?”言不周笑而不多語,周華的性格合不合适還不好說。
“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去準備入山的物資,順帶等白五爺的信,信裏怎麽說?”
入墓不是小事,必須找信得過的人同往。
否則,多個連累還算輕的,就怕有人給背後來一刀。
從認知祝明至今不超過一個月,接觸下來是覺得此人可交。
之前,展昭給江南的白玉堂去了信,祝明的妻兒家宅在金陵,白玉堂消息靈通必能有更全面的了解。
這會得了回信,他才确定地點頭,“依照白兄所查,九成可以放心,祝明還是挺靠譜的。你這頭準備好了,我們就能進山。”
這幾天,言不周抓緊時間查着有關蛇形妖怪、殷商大旱的只言片語。
她查了許久,終是在一本手抄的山海經批注裏,找到一條記為晉代郭璞的批注。
——商湯時期,肥遺蛇怪曾在中原地區出現。
此怪蛇的出現導致了空前絕後的大旱,渴死餓死的百姓屍如山積,剛一統天下不久的商王朝差點就奔潰。
肥遺,山海經記載這種異獸的老家住在渾夕山。長着一個蛇頭兩條蛇尾,它出現就會有天下大旱。
言不周翻出史書,“商湯滅夏,建立商朝。這則山海經批注所言的旱情,與史載的桑林禱雨極有可能說的是一件事情。”
史書記載,商湯十九年至二十四年五年連續大幹旱。據聞商湯在國都毫的東部桑林祈雨,甚至不惜***祭天。
大火将要燃燒之際,誠感動天,天降大雨結束了旱情。商湯毫發未損,繼續做了他的商朝開國之王。
言不周知道古籍不可盡信,書裏的三兩行字往往掩埋了鮮為人知的真相。
“殷商的國都亳,既是如今商丘一帶,而芒砀山就在商丘的東面,它不是記載裏的桑林,但芒砀山九成九就是真正作法地。既然郭璞有一說引發旱災的是肥遺,我們就去找找它的屍骨。”
商湯年間的旱情九成九屬實,但究竟是什麽感動天降大雨?只怕僅僅有誠意是遠遠不夠的。
這點對比周華的自殺式請願就可知一二。想要殺死紀家的人,就要周華的命去換,那麽結束一個國家的旱情需要付出什麽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