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喜歡的,忌諱的
如果問言不周究竟有沒有樂不思蜀?
她十分肯定地會答非常思蜀,恨不近幾年就能去蜀地,說不定能見證蘇轼的出生。
旅行真的會上瘾,何況是有貓同行。
至于汴京,早晚都會回去的。眼下想快,也沒法加快速度。
這會正趕上今年特有的五月考生出行季。過去十多年省試落榜生看到恩科皇榜後,十有八九都要趕去京城參加秋闱。
各地碼頭都增加了船次,但江淮一帶不久前進入汛期,行船安全更為重要,必須看着氣象變化調整速度。
“來時順流而下,船走得快。返程能在七月初到京城就不錯了。”
言不周聽着雨打江面,不論江南是否無限好,該辦的事情辦了總也要回京。
言不周也想免去舟車勞頓,重溫空中飛人的便利,朝發夕至快速航行回京。
問題在于馮黃不僅是帶不了兩人一馬一起飛,而是他在耗費妖力作法蔔測後,自身都沒法以原型單獨飛回汴京。
馮黃索性就不暫且回了,決議江南玩個半年再歸,此間順帶照顧成長期的小黑炭。小家夥不願意離開白玉堂,又需要一個妖力引導者,馮黃就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
什麽?還有老友畢煥煥在汴京等他?正是因為畢方在,聰明的鳳皇才要走得遠遠的。
那只蠢畢方沒少幹糊塗事。馮黃單方面宣布斷絕兩鳥的友誼半年,免得被言不周連坐問罪。
“七月歸京,正與原定計劃相同。不必為提前幾天而加快船速,安全最重要。”
展昭一邊可惜兩人的旅途将盡,一邊又期待言不周穿回女裝。他正矛盾着,既希望船開得慢一些又盼它快一些了。不過,言不周該不會忘了答應過的換裝一事吧?
布震已死,尚且不知他有無沒留下任何手劄記錄,讓人能了解他究竟從哪裏學來的刺青借靈術?又将此術交給過多少人去借靈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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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關趙祯最初的質疑,鄧珠到底有沒有幫着廢後郭氏謀害皇家子嗣?進一步說,宮裏是否還存在尚未暴露的同黨?
諸多疑問卻已經無法問郭氏了。今年三月初,廢後淨妃病逝于冷宮。人死如燈滅,無從再問淨妃是否潔淨而去。
如果開封府在處理布震屍體時,發現了他留下的關于刺青諸事的記錄,那麽此前疑問都會迎刃而解。
言不周也算完圓滿地完成了趙祯之托。屆時給趙祯演一出男變女的驚吓,且做無傷大雅的完滿中小插曲。
“幹嘛看着我發呆?”言不周伸手虛晃了兩下,“你在想什麽?一會蹙眉一會傻笑?”
展昭才不認他有傻笑,只說在想京城的宅子該完工了。
原會仙觀所在被夷為平地,展昭将地皮買下後,請施工隊從去年二月動工開建,定下一年半載的工期,等他回了京城剛好去驗收。
“我離開前将宅院瑣事托付給公孫先生,還有英管事從旁看顧選擇建材家具用料,想來不會有任何問題。等驗收後,只差還要買些擺設器物。
阿言,我們都有空的時候,一起去大相國寺後門的博古街選些喜歡的吧。”
這一番話讓言不周想起了依舊破敗的荒府。轉眼間,展昭在汴京的宅院都建成了,她還沒找到合适的妖怪建築隊。
不過,妖怪建築隊可遇不可求,不必苦求惦記着它立即出現。重要的是展昭選他家的家居物品,居然讓她一起選些喜歡的布置?
“幫你掌眼當然沒問題。至于選些喜歡的,可就不好說了。”
言不周稍稍側着頭,饒有興致地看着展昭。“畢竟是你家的擺設,是該選你喜歡的,還是我喜歡的?”
展昭下意識要去端茶杯,卻瞬間聯想到上回被言不周喝掉的茶。既然同飲一杯茶在前,早晚那宅子也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家。
“我信阿言的品味,你喜歡的必有獨到之處。何況,這次出行也看出來我們口有同嗜,想來你喜歡的,我大半都會喜歡。”
言不周笑着搖頭,“該叫你一聲滑頭貓。你倒也沒說,我喜歡的,你全都喜歡。”
展昭還真一本正經地點頭認同,兩個人不可能完全好惡同之。
萬一言不周有喜歡其他男人,難道他可能随之也喜歡?不不不,絕不可能發生這種假設,必須不能有。
言不周發現傻貓又出現了,不知展昭想到什麽,忽而一副被抛棄的神色。
她沒有打擾一只貓的胡亂腦補,剛準備随便挑一本書看看,卻被展昭按住了手。
“船上晃,我讀給你聽,免得你累着眼睛。想要哪一本?”
展昭決定除非公差忙到脫不開身,閑暇時分,他該再多做些瑣事。尋常瑣事最易養成一個人的習慣,習慣另一個人的存在。
言不周眨了眨眼,這船行得慢算不得晃悠,這貓是想紅袖添香夜讀書?可惜了,展昭當下穿的不是紅色官服,否則就更加相襯。
“只要是你念,哪一本都好。随意選,就看哪一冊投緣。今天初十,就選第十頁的故事。”
那就盲選。
展昭随手一抽,拿到了唐朝年間的志怪故事集。翻到第十頁卻微微猶豫,其上說的是旅途坐船遇水鬼。他并非事事講究避諱,但開船前船家囑咐過一些規矩。
比如忌諱諱坐在甲板上将雙腳懸于船舷外,以免被水鬼拖腳被抓了交替;比如忌諱在船上吹口哨,以免引浪招風引得船翻了;比如各類翻、倒之類的字眼都要必會着些,莫因此驚動了水下之物。
“那就換一頁。要不,你找找沒有貓妖的故事?”
言不周笑着給展昭指了一個方向,“比如貓妖報恩,以身相許。”
有沒有貓妖的故事尤未可知。
在千百艘駛向汴京的船只上,難免有鐵齒到半點不搭理船家忌諱的船客。
六月精陽,天氣熱得很。
呂大娘一點都不避諱地脫掉了鞋襪。她坐在小船甲板上,把雙腳泡入江水,洽意地洗起腳來,一邊還高聲向船艙喊到,“小崧,你看書看累了,也來洗腳解乏啊!”
這艘客船并不大。
船夫三人,載着呂大娘與她的兒子呂崧去汴京考試,還有一個十一歲左右的丫鬟春香。
如果給船夫再次選擇的機會,哪怕是加一倍的銀子,他們也絕對不會載呂家三人上京。
只聽船艙內傳出呂崧不耐煩地抱怨,“娘,你洗腳就洗腳,別大喊大叫好不好?我才想着要翻哪一本書,這就被你給驚得忘了。”
“沒良心的小子。”呂大娘啐了一口,随即開始碎碎念起來。
什麽冤家死得早,是她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兒子拉扯大,更是培養出了十三歲的舉人。現在就嫌棄娘煩人,将來娶了媳婦,還不把娘完全抛到腦後。
呂大娘越說越來勁,當即又大聲喊了起來,“春香,死丫頭快給我出來!小騷蹄子,還不快來幫我捏捏肩,留在船艙裏做什麽,小崧是你能肖想的嗎?這回小崧一高中進士,一定會被大官榜下捉婿,哪有你這個倒黴的丫頭什麽事。”
船尾處,三位船夫聽着呂大娘的胡言亂語,他們已從最初的氣憤到如今的麻木。
呂大娘把坐船不該犯的忌諱都犯了,幾次三番告誡她別坐船頭往水裏伸出腳,她就撒潑大叫一雙腳悶得荒,有本事讓水鬼來拖她。
那就更不提完全不忌言。翻、沉、破、住、離、散、倒、火、黴,幾乎在呂大娘的每句話都會踩着這些字眼。
張胡子冷冷嗤笑,“她家兒子還想冒充天才?十三歲的舉人又如何,這都過了十年還沒過省試。要不是官家開恩科,哪有他再考的份。
居然還敢妄想被榜下捉婿,哪個大官眼睛不好使,一見着他娘還不趕快逃。倒黴催的,我們怎麽就接了這單活。”
“老張,你怎麽也……”梁奮沒把倒黴兩字說出口,他身邊王瘦子就也跟着嘲諷起來了。
王瘦子破罐子破摔地擺擺手,“老梁,這會講究還有用嗎?水下真有什麽,那女人嚷嚷了一路,我們這船早就踩着忌諱了。老張說得不錯,這會真倒黴才會拉着呂家母子兩人上京。
不過,我們不算最倒黴的,春香才最倒黴,跟了這麽一戶人家。
前幾天,我費了老大勁才從春香嘴裏問出來,她和呂家簽的雖是活契,但必須攢足一百兩銀子才能贖身。
敢開這價格的人家能是什麽好貨色。而且呂大娘每個月只給開兩百全文,春香這輩子都怕還不清了。”
春香不是呂大娘買的丫鬟,而是六年前從河邊撿的。
一張百兩銀子的活契,春香簽了,呂大娘才答應讓記憶全失且身無分文的小姑娘暫住呂家。
此時,春香跌跌沖沖地跑出了船艙。她可不敢耽擱,生怕去地慢了被呂大娘揪耳朵。
“大娘……”春香距離呂大娘尚有三步之遙,剛剛想問要怎麽捏肩,卻是一下驚叫起來。“啊,水下有東西。”
噗通!
坐在甲板上的呂大娘忽然直直摔進了江中,不見她撲騰,瞬息間就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