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同飲一盞茶?
這只九頭怪物,有着龍的尾巴,巨蛇的身體。
扭曲的九個腦袋似鳥非鳥,難辨真容,只能從一堆羽毛覆蓋中,看出它們極為兇惡的眼神。
不錯,紋身怪物異常逼真。看着它,有一種與之對視的錯覺。而且別看屍體半焦半腐,但是這一截胳膊卻仿佛活人手臂。
“和陳橋鎮的屍體幾乎一樣。”
展昭說的是汴京郊外陳橋屍坑裏的九具屍體。當時公孫策測定屍體死亡時間超過二十年,但他們的紋身部位卻新鮮似昨天剛剛入葬。看來布震八成與這死者有過接觸。
展昭撬開了屍體的牙關,從牙齒狀況來看,大致可以确定死者是年輕人,不會超過三十歲。
他轉頭看向特意請來的孟家老鄰居,“周大娘,麻煩你認一認這位是不是孟芝?”
說要辨認,展昭也覺得有些為難周大娘。
屍體的臉部與身體相似,也是一半焦一半腐,好似一半放在火裏燒過,一半放在水裏泡過。
周大娘戰戰兢兢地近距離打量屍體,仔細打量那半邊腐爛的臉,着實沒法看出她是誰。
“勞駕大人,将她翻個身,看看背部有沒有鞭傷。小芝她爹下手狠,不順心地時打過她,是我給上的傷藥。反反複複的次數多了,我也用不起什麽好藥,小芝的後背就留下了傷疤。”
家道中落後,孟家不得不搬家,那才與周大娘做了鄰居。
言不周一猜便知,孟芝攤上了遇事不順拿孩子出氣的父親。
這年頭做官要科舉,做了官還有每年考評,不過關不給當。可是為人父母誰來考核?真有考核,又多少人能合格過關。
這就側翻過屍體,一剪子剪開了衣物。
屍體的後背上密布着交錯疤痕,依稀可以分辨有深有潛。因為屍身腐爛,讓鞭痕更顯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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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娘瞥了一眼就肯定點頭。她無法辨識臉,但對這些疤痕的模樣記憶猶新。
“是她,是小芝。靠近後頸的那道是小芝剛搬來時挨的,背脊正中的那一堆鞭痕,是小芝十三歲挨的。我記得清楚,小芝說她爹一邊抽一邊反複念叨招財進寶。”
琴凝一點都不想見識開棺現場,她但非常想弄明白為何會被鬼借臉,這也跟來了郊外。
原本隔着一段距離旁觀,聽着周大娘的話,不由靠近棺材瞧了仔細。當下,就拽住了柳永的胳膊,“這鞭痕,抽的像是招財進寶的合體字吧?”
柳永點了點頭,仔細分辨七歪八扭的鞭痕,真能看出那是一幅字。“孟家家敗時,孟芝不過十一歲,拿她出氣算什麽大丈夫所為。”
那麽,孟芝她爹有好下場嗎?
周大娘說了,那人死的時候全身水腫,尤其一雙腳腫到發面一樣,疑似患有消渴症。
消渴症既是後世說的糖尿病,但孟父真是得病嗎?
葛武死後半年,孟芝亡故。她的具體死因不好說,屍骨這幅模樣怕也難驗出更多線索。
周大娘能肯定的是她去探病時,瞧見孟芝臉色蒼白像是氣血兩虧的模樣,但絕對沒有燒傷的痕跡。
孟芝死後一個月,葛家紙坊發生大火,葛老爺與葛武的兩個哥哥命喪火場。
不多時,孟芝的父親突發水腫病而亡,孟芝的哥哥居然将父親草草下葬就搬家去了北方。
言不周查看了女屍全身,目光最終鎖定在九頭怪刺青上。
與前幾次沒能發現完整刺青不同,這一回紋身圖樣幾近毫發畢現。開棺前的煞氣正來源于它,這種氣息已經淡了許多,但尚未完全消散徹底。
“是九嬰。”言不周伸出出左手以虛鏡之力覆蓋住了刺青。僅此一瞬,它似乎失去了最後的活力,九顆腦袋十八只眼睛頓失靈氣。
九嬰,《淮南子?本經訓》注:九嬰,水火之怪,為人害。
這種上古兇獸有九個頭,既可以噴火也能漲水,是一種近怪蛇模樣的妖怪。相傳被後羿射殺在北狄兇水之中。
葛家遭遇突發火災,孟父死于奇異水腫。
正是與這只九嬰有關,孟芝以刺青借靈術借來的兇獸之力,以它的兩種不同屬性滅殺了葛家三人與孟父。
想驗證這個猜測對不多,多挖幾口棺材,看看屍骨上是否有相近煞氣就一目了然。
要不怎麽說,與活人不同,屍體不會說謊。
這一天的掘墓收獲不少,确定了葛家父子三人與孟父屍身上沾有九嬰刺青相同的煞氣。
“布震偏好接觸孟芝這類人。鄧珠、薛安,都出生于被雙親一方虐待的家庭,孟芝是已知的第三個。
布震将非凡的力量授于備受欺淩的人,以此他們有了能力去對抗施暴者,但是複仇過後的危險是不可控的。”
展昭邊說邊推着木板車,他們要把孟芝的屍體暫存到義莊,一個完整的刺青有助于追查到布震蹤跡。
為此給馮黃去信了,想他飛來能一日千裏。
且說力量的不可控。
正如孟芝借用了九嬰煞氣,一把大火燒死葛家三父子,但紙坊失火也讓八位夥計一同慘死火海。
有關孟芝為什麽要對葛家下此毒手,從葛武得花柳病過世,至孟芝死亡的半年之中,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才有了孟芝死後,被埋在葛武的棺材下面。
棺上加棺,這種殡葬現象很少見,多半是無心之失。
埋棺材的地方曾在幾百年前也被他人選做風水寶地,兩座棺材無意中疊埋了。兩者少說相距數丈深的間隔。
然而,如同葛武的棺材故意壓住孟芝,毫無疑問大兇之兆,意味着孟芝會生生世世被葛武所壓制。夫妻合葬不會選擇如此葬制,哪怕是殉葬也極少見此種方式入葬。
言不周僅在少數旁門左道的書裏見過棺壓棺案例。取官上加官之意,風水術士用一種偏門法術,助上方棺材死者一家掠奪下方死者的氣運,踩着別人的屍骨向上爬。
不過,氣運在冥冥之中自由定數,從別人身上奪來的,萬中無一能背得起,一不小心就會反噬自身。
不論這種玄學之說是否準确,葛家用此法葬了孟芝,遠遠超出一般的陰婚随葬,兩者之間爆發過的沖突等級無限接近殺親之仇。
究竟葛武與孟芝有什麽仇什麽怨?
除了尋找遠在北方的孟芝大哥詢問,目前只能先放出風聲去征集知情者,或是有誰手裏有孟芝的遺物。
別管尋到的可能有多少,言不周先給見着開棺的人都發了一個小紙包,叮囑他們随身佩戴好。
其中裝着鳳凰殘毛,是馮黃平日梳頭時的掉發。
鳳皇不稀罕自己掉的毛,覺得随手可以扔掉,但在人間這些是專克九嬰等兇獸煞氣的上佳護身符。
在葛孟兩家死過好些人,孟芝身上還有一團疑問沒解開,她還能分出一縷鬼氣附着金釵。
這種情況下,大家做事還是有備無患,更加小心一些為好。
掘墓開棺之後,有關孟芝經歷過什麽的線索遲遲未來。
如此只能大膽推測,縮小搜查範圍。
展昭根據金釵出現在興旺鎮之側,以及棺上加棺的惡毒埋屍方式,做了一個大膽卻合理的假定。
“葛家深恨孟芝,這種恨到了近乎殺父之仇的地步,但兩家之間并無此種結怨。除了殺父之仇,還有另一個可能。”
葛武得了花柳病而死,這種病是在青樓楚館染上的,孟芝作為未婚妻知道後,難道不想斷了婚約?
然而,孟父對女兒并無太多父愛,那時正逢孟家東山再起之際,他會不會選擇犧牲孟芝,讓她完成冥婚嫁入葛家?不一定是逼死孟芝要她殉葬,而是要她守活寡地嫁給一塊牌位。
“奪妻之恨。”柳永拍了拍大腿,這個說法有一些欠缺,葛武死了本身是恨不了的。“該說是她逃婚了,卷鋪蓋走人了。”
柳永想着如果他易地而處,爹只會毒打他,未婚對象花天酒地病死了,這門婚事兩家長輩居然還不給退。依他的脾氣必須走,有多遠走多遠,再不回頭。
展昭正是此意,“與丁娘子的無力可逃不同,孟芝十一歲前享受過富貴生活,她對宣州還算熟悉。如果孟芝選了逃婚,并且成功逃了半年,來到興旺鎮一帶,後來的事也就能接得上了。
葛家收到線索發現了孟芝的行蹤,在樹林裏發生過一場打鬥,孟芝就此被抓回宣州,但是弄掉了金釵。”
目前,無法判斷孟芝是有意或無意弄丢金釵,但假設的逃婚真的發生了,就能解釋為何有棺上加棺的惡毒埋屍情況出現。
葛家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孟芝在被抓時可能受了重傷。葛家知道她命不久矣,對孟父提出了過分的埋屍要求。
孟父答應了,成為了坑害女兒的幫兇。以前他尚能毫不顧忌狠狠鞭打女兒,那會恐怕只求葛家不再遷怒孟家其他人。
言不周順着這個思路推測下去,“孟芝知道了父親與葛家的交易。那個時候她遇到了布震,或是之前兩人就有過交集,直到那一刻她才決定召喚九嬰煞氣。
普通人想要催動兇獸煞氣連殺四人,短期內不可能成功。因此,對孟芝而言,将計就計,埋入葛家墳地并壞事。毀了葛家祖墳,就能直接要了葛家三父子的命。”
琴凝一邊聽着一邊給幾人點茶分茶,這也忍不住腦補起來。
“不只如此。你們這些大男人不知女人出行的難處。即便孟芝見過世面,但從宣州逃到信州,她會不會騎馬?會不會駕車?
逃婚的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敢住正規的客棧怕被查文牒,說不定住的都是無證黑店。”
琴凝越想越覺得像話本裏寫的,葛武胡來的名聲在外,孟芝早就死心了,說不定她與某個男人相互看對眼了。
“那般義無反顧地逃婚,下定決心卷走聘禮嫁妝地跑路,很可能是和誰私奔了,兩人上路有個照應。不然就是布震在孟芝跑路前教了她幾手。
要是沒學過拳腳功夫,哪會有少女沒單獨出過城,就一個人一匹馬走天涯。不怕迷路?不怕路遇歹徒?不怕遭遇野獸啊?”
展昭本是在思考孟芝可能與誰一起逃了,但聽了琴凝的後半段話,不由想起半年前與艾虎喝酒時的閑敘。
前年九月,為了圍殺四角羊土縷,一衆江湖人齊聚三羊開泰飯館。
艾虎也是其中的一員。後來,他對展昭回憶到:‘當時,殘陽如血。飯館大堂一片肅靜,衆人都是嚴陣以待要去滅殺四角羊妖。下一刻,大門忽然被推開了。來人正是‘輕雲蔽月,流風回雪’,完全與殺妖的氣氛格格不入。
誰能想到言壯士,阿不,言先生看着一點武功都不會,嚓一下就把筷子給紮得入木三分。哎,人不可貌相,這都不算什麽,言先生踹向四角羊的那一腳才夠狠,把妖怪給踹死了。’
因此,沒單獨出過汴京的少女,哪怕不會武功,也可能一人一馬走天涯。
不怕迷路,迷路了就以天為廬地為席。不怕路遇歹人與野獸,倒黴的會是他們才對。
展昭情不自禁地看着言不周笑了起來,但他好歹得端起茶盞遮掩一二。
言不周就在鄰座,眼神好得很,怎麽可能錯漏有貓在偷着樂。就快速握住了展昭想要送至嘴邊的茶盞,“謹遵醫囑,茶不過三。如果你真的渴,喝白水。”
說着,言不周先取過茶盞放下,就倒了一杯溫水放到展昭跟前,不給他貪杯的機會。
展昭看了看面前的白水,又看向被挪遠的茶盞,老鄭大夫明明說了偶爾多一杯也無礙。其實,他沒那麽喜歡茶,但這一個半月忌口忌的,他都快忘了酸甜苦辣是什麽味道。
就多給一盞茶不行嗎?
礙于還有其他人在場,展昭只能以眼神示意言不周。‘好阿言,就多一杯。’
‘呵,傻貓,想偷喝就別偷笑。被逮個正着,怪誰?’
言不周淺淺一笑着端起那茶盞,一飲而盡,直接斷了展昭的念想。
這下,展昭真的愣了愣,回過神就飛速摸了摸耳朵,還好沒有發熱發紅。
即刻挺直背脊端正坐好,他剛才想到哪裏來着?對了,是想孟芝可能和誰一起逃了。
言不周也傻眼了,不好意思個鬼啊!
別人看不出來,她豈會看不出呆貓是害羞了,這又不是喝展昭喝過的茶盞。
分茶點茶,是将茶葉磨成粉沖成茶湯,以茶具在茶湯表面調出山水花鳥、詩詞歌賦。
琴凝精于此茶道。每一盞都換新的茶盞,以行雲流水之姿,描繪茶湯上的美輪美奂之景。
言不周若無其事地放下空茶盞,歉意地看向琴凝。如此牛飲,她真該致歉的人是點茶人。
不過,心底默默補了一句,傻貓易害羞。這讓人蠢蠢欲動,想看他臉紅的樣子。
沖動是魔鬼,要克制。
剛剛說到哪裏來着?孟芝是否與人一起逃婚了。
當下,魯浩完全沉浸在被女鬼盯上的回憶裏,完全沒有留意四周的情況。這會腦補越想越遠,“孟芝真和人私奔的話,怎麽又被逮住了?是那人出賣了她?還是那人奮力抵抗不敵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