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開棺有驚喜?
柳永無奈地笑而搖頭,琴凝真有些睡迷糊了。若是琴凝真在夢,旁人又如何一同入夢?
他只得稍加提高聲音,“小琴,快回神。是真的有訪客來尋你。”
不過,柳永也有些好奇,正是補覺好眠時,青樓怎麽會有來客?
像他這種一待一個月的填詞人壓根不算客,而聽琴凝的半夢未醒的夢話,來人多半是南俠,那不就是皇上親封的禦貓。
想起皇上,柳永無法不想起過往二三十年的科考經歷。
二十六七年前,先帝在位,他第一次入京科考,當時自信滿滿可以一舉高中,偏偏得了先帝‘屬辭浮糜’的批語。
初試落第,他又有何懼怕,一曲《鶴沖天》名滿汴京。朝廷沒選他,是朝廷眼光不好,他的一身才學定為天下知。
正是‘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第一次落第,不過是‘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
誰能想到後來十幾載,幾次三番再考,經歷了先帝駕崩當今繼位,他屢試不第。
且有友人保舉他,當今卻用了曾經他親口所說,即是淺斟低唱,又何再必要浮名。皇上金口玉言讓他‘且去填詞’。
浮生如夢。
這十多來年,柳永不正是奉旨填詞。雖然早已名滿天下備受追捧,但他在見到禦貓時,心底仍有一絲無法言說的惆悵。
“琴凝小姐,柳先生,我們叨擾了。”
言不周先打了招呼。眼前兩位不虧為朋友,一位剛從似夢非夢裏醒過來,另一位又發呆了。
不過,聽了先前的丫鬟自豪介紹柳三變在望琴樓,言不周也不難理解為何柳永會見了展昭微微走神。
人心都是偏的,趙祯能一道聖旨封冊封四品官,也可以一句話讓人且去填詞不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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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下,言不周仍有意思微妙的時空交錯感。
這感覺早就在汴京就體會了好幾次,特別是在趣書軒說書,瞧見觀衆席裏有晏殊、歐陽修等人的身影。
半夢未醒也好,悵然若失也好,微妙交錯感也好,都被展昭提起的金釵買主一問拉回了現實。
展昭早習慣了言不周的偶爾愣神,只當她靈感來了,這就先拿出了那根被拆卸的飛鳳釵。
“還請琴凝小姐別見怪,恕我問得直接,你在三年內是否接待過一位客人?相貌普通,宣州人,二十多歲,他透露過買了一支金釵,購于衢州瑰寶閣,以百金入手。”
大宋有三六九等很多青樓楚館。像是望琴樓這種最高檔的,一般僅提供歌舞和陪酒此類服務。至于更進一步交流,那就不是光用錢能買到的,全看青樓小姐願不願意。
來此的客人目的可以很簡單。僅是選一處氛圍雅致、菜品精致的地方聚會,有名伶彈琴伴奏,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
另一些則是來聊天談心。尋一紅顏知己,聊詩詞歌賦,聊人生悲喜。有些更會把不對妻子父母說的話,在此暢所欲言。
對此,展昭并不認同,凡事過猶不及。倘若未婚尚可,但他見過一些人不願給妻兒添置新衣好物,卻毫無節制地在青樓砸下大筆錢財。
有些人花重金買下一支金鳳釵,不一定是用作聘禮。
或者先見到它的人,不是男人要娶的妻子。男人會拿着金釵來青樓訴,說一段無可奈何的婚事。
琴凝暗自惋惜與兩美同樂的美夢一戳就破。再看這支精美至極的金釵,竟被毫不憐惜地被拆了鳳頭,兩位怕是來查古怪案子的。
可惜,她愛莫能助。“我非常希望能幫到兩位大人,但我确定從沒遇到過一位客人提及鳳凰金釵。”
鳳釵多為新婚準備。
雖然有錢不賺王八蛋,但琴凝在選擇客人時仍有講究。
嘴上說着不想娶妻,家裏偏要備下貴重聘禮,可惜不能送給真愛女子之類的男人,還是別來污染她的耳朵。
剛出道那會沒得選,這些年名氣打出來,還不許她挑挑揀揀?
琴凝計劃再彈幾年琴,等有了餘生吃穿不愁的金銀,想包什麽樣的俊男不行。
誰稀罕來那些來樓裏傾吐家中糟糠妻的男人。不過,想比着眼前兩位的相貌找,恐怕有些難度。
有些扯遠了。琴凝簡明扼要說了她的選客标準,“展大人說的那類客人,我接待不來,索性也就不為難自己。”
言不周并不覺得意外。人以群分,今日一見琴凝,她就猜到這種可能。得遇如此佳人是一樁趣事,但難道金釵女鬼的線索至此又要斷了?
出乎意料,柳永開口道,“我可能知道一些鳳凰于飛金釵舊事,可是事涉他人私情,不知兩位可否告之,為何來打聽金釵舊事?”
沒什麽不能說的。
作為撞鬼的正主,魯浩比任何人都想盡快查清女鬼的身份。
言不周簡單概述了小樹林內發生過什麽。
“沒有屍骨,也沒有人報案。金釵的古怪,怪就怪在女鬼與琴凝小姐長得一摸一樣。我猜她見過你,而并非你的姐妹。此事是我們心存懷疑,才會不請自來。”
琴凝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她的雙親早逝,本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哥哥,但在她十來歲時兄長也病故了。非常肯定,她沒長得相似的姐妹。
當下,她輕輕推了推柳永的胳膊,“事關人命,也不是你守口如瓶的的時候了。”
柳永聽聞涉及死了人,便也不再猶疑,盡力客觀說起兩年前的所聞。
“兩年前,賞芳樓的錦芳小姐相邀我去填一曲《虞美人》,記述她與葛武之間的一段感情。”
這十年,柳三變名滿天下,幾乎每一家青樓教坊都想求他的詞。
但凡某位名伶得柳三變填詞一曲,在她演奏開唱之際,那必是客似雲來,人人争相求聽曲。
如此境況下,柳永也不可能逢邀必應。要不是聽了能打動他的故事,要不是讓他見了靈光一閃的人,他才願意落筆生花。
兩年前,錦芳聽聞柳永行至宣州,特意發來了邀請。希望能得一曲紀念她逝去的感情,而故事裏的男主角名叫葛武。
“錦芳所述,正當二八年華,她剛剛挂牌迎客,就與少年氣盛的葛武相識。兩人情趣相投,相交五年,終是到了該斷了念想的時候。
因為葛武不得不順從父命成親。錦芳表示理解,只想紀念一番逝去的青春,還有命中注定不屬于青樓女子的金鳳釵。”
琴凝聽着不由挑眉戲谑,她聽過錦芳的名諱,這也大大方方認了,正如文人相輕,她就看不上錦芳什麽客都接。
錦芳挂牌之初就是賞芳院的幾位頭牌之一。
什麽青澀戀情,數不清多少人是錦芳的入幕之賓。明明可以選擇就彈琴,錦芳非要選擇都陪/睡,她十六歲出道就已是如此。
“可是,我沒聽說她唱了你的詞。”
琴凝回想了一下,錦芳兩年前消聲匿跡,據說是贖身給富商作妾了。難不成是沒來得及唱?
柳永搖了搖頭,屢次落第,他早非年少桀骜輕狂的性子。錦芳說得再動聽,他也必須查實一番。“既是奉旨填詞,我豈能那般随随便便就應了。”
并不難打聽葛武的情況,他是宣州泾縣葛家這一支的小兒子。
三十年前,葛武祖父因做官在泾縣安家。初來乍到,葛老與當地釀酒大戶孟家交好。蓋因孟家幫襯,他才能在此立住腳跟。
雙方則定下孫輩婚約,将來只要孟家女孩願意,葛家必會百裏紅妝迎娶孟家女,并且保證此生非卿不娶。
葛老亡故之前,葛武兩三歲大,正巧孟家的孟芝出生。
彼時,繼葛老之後,葛家沒有能科舉入仕的後輩。葛武的父親選擇經商來維持家業,是與孟家就走得越發親近,順單則給葛武與孟芝定下了婚約。
不想世事多難。七年前,孟家的酒工坊出了大事,被查出所用釀酒原料有大礙。官府不僅開出了高額罰款,且責令孟家賠償受害者,也吊銷了他家買賣酒品的許可。
幾乎一夜之間,孟家人從富足有餘變到一貧如洗。
孟芝的母親為還債,打工勞累過度病故。那時,孟芝的父親就向葛家提議,說好的十裏紅妝聘禮準備起來,讓十二歲的孟芝過了三年孝期就嫁入葛家。
與孟家不同,當時葛家的宣紙生意已經越做越大。因為葛老做官時殘有的一些同僚關系,宣紙也能賣給更多的讀書人。
葛武的兩個哥哥也都擅于經商,兩人又娶了家世相當的妻子,那是強強結合共同富貴了。
“葛武沒有父兄的本事,十四五歲偏愛聲色犬馬,最愛去賞芳院找錦芳小姐。”
柳永打聽了葛武的風評,比起家道中落,相貌普通的孟芝,葛武一顆心全在明豔動人的錦芳身上,壓根沒有履行婚約的想法。
葛家說小兒子尚未收心,既然孟芝沒有出孝期,那麽就緩一緩再說婚事。別在此時擰着來,說不定會小夫妻沒成親就越行越遠。
錦芳的傾訴裏,亦是規勸葛武不能為她冷落了長輩定好的妻子。只要葛武抽空能想想她,記得賞芳樓裏還有她這位知己,有空閑來看望她就好。
不過,她勸了沒有用,葛武不喜孟芝姿色平平,壓根提不起半點興趣。
且不說錦芳是否欲拒還迎,葛家當家人的真實想法也很模棱兩可。
不論葛家到底是看不起敗落的孟家,還真是不想讓孟芝受苦,這樁婚事一拖五年。孟芝出了孝期,又過了及笄之年,也到了可以成親的年紀。
那時,孟家的境況也有了好轉。孟芝大嫂的兄長科舉高中,哪怕僅是一地縣令,但沾親帶故多少都能幫扶一把孟家。
這下,葛家爽快地答應了履行婚約,雖然沒有百裏紅妝,但也備下了不小的一筆聘禮去孟家下聘。
葛武被要求親自去瑰寶閣買金鳳釵,将此釵送于孟芝以表誠意,更求抹平前些年拖延婚事鬧出的不愉快。
“錦芳卻比柳娘子先見到金釵。她說是無意中瞧見的,而葛武痛苦于此釵難贈心上人。是給了她幾百金的其它禮物。”
柳永并不信錦芳後來的淚語,說什麽她寧要一支金鳳釵就足以,哀怨于青樓女子注定沒有美好姻緣。
身在青樓必然有身不由己,但也能選不同的路。錦芳還想讓他就此填一曲《虞美人》,恕他品不出那兩人之間有什麽凄美愛情。
“不對啊,我沒聽說葛家三郎娶親。”
琴凝對葛家不熟,但也好歹了解宣州的富商情況。“一年半前,葛家的紙坊被大火付之一炬。葛家幾個主事的都死了。葛三好像在那之前就病逝了。”
哦?柳永并不知這一茬。他并不會在一處長留,當時弄清楚葛武的情況,婉拒了錦芳之邀後就坐船入蜀。
這剛回宣州半個月,一直在望琴樓裏呆着,還是這裏的環境與人讓他舒心。
葛家下聘後的半年裏,葛武病逝了?葛家的主事者都死了?
言不周與展昭對視一眼,這番變故有夠突然,卻是剛好對上了陰婚的條件——新郎死了。
問題是新娘呢?孟芝的情況如何了?
弄清這個疑問,或能揭秘金釵女鬼為何出現。
事不宜遲,言不周與展昭即刻去了衙門調查孟家所在。
兩人卻被告之,孟芝的父親一年半前病逝。
她的哥哥一家并沒留下來守孝,匆匆忙忙就搬走了,據說是去北邊投靠大嫂的兄長。
至于孟芝,她先孟父一步,因病先赴黃泉。
柳永好奇此案的進程,跟着一同來了府衙,很是意外聽得如此消息。“一年半前,葛孟兩家招了什麽晦氣,粗略一算這都死了六個人。”
展昭捋了捋此案,“尚且不論招了什麽,信州興旺鎮在宣州之南,葛家與孟家家的生意是往北做。金釵怎麽會落在南邊?府衙裏沒有兩家招賊偷竊的記錄,一百兩金子買來的金釵,被盜也不報案?”
“不僅這一點怪。孟芝沒有嫁給葛武,很明顯衙門沒有兩人的成婚記錄。照理來說,她該葬在孟家墳地,但入葬記錄裏也沒有這一條。”
言不周想要找到孟芝的屍體,現在看來女鬼八成就是孟芝。
然而,孟家所用的墳地入葬登記上,先有孟母的入葬記錄,然後就是孟父的。孟芝雖被報了死亡,但沒見她入葬于此。
孟芝的屍體去哪裏了?被随便抛屍荒野了?
正在疑問接踵而至時,琴凝作為被女鬼借臉模仿的活人,她與魯浩一樣,非常希望一切盡快水落石出。
這是發動能發動一切關系,打聽來了一個秘密消息。
“你們猜葛武是因何而死?”
琴凝也沒賣關子,直接公布答案,“是花柳病。不僅是他,錦芳并沒有被贖身,她也是因此而死。說不清誰傳誰的,為了這一點,有傳孟芝想要退婚,但是沒有後來了。
兩人的婚事一直拖着,葛家沒答應退親,孟芝也沒嫁過去。而她在葛武病逝後半年也死了。”
言不周有些暈了,其中必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去孟家與葛家的墳地看看吧。死了這麽些人,是該開棺看看,說不定有額外發現。”
二月二十二,正午晴空萬裏。
一行人先去了葛家的墓地,先挖葛武的墳。
言不周熟練地揮動起鐵鍬。世事弄人,不知不覺間,她居然熟練于掘墓了。那姿勢與動作比展昭更駕輕就熟。
兩人哐哐一通掘土,下挖兩丈多,土裏的情況卻讓周圍一圈都驚到了。
這個坑裏不只一口棺材,準确是疊放了兩口棺材。下面那口散發着一股未散盡的煞氣。
先給棺材化煞。
言不周才小心撬開了棺蓋。其中是一具半燒焦的女屍,穿着青綠色的婚服。稍稍撩起衣服,一側未燒焦的胳膊上,居然紋着九頭怪物的刺青圖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