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是一場正經婚禮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洞房花燭夜榜上有名。
鄉裏舉辦婚宴,主家熱情相邀途徑旅人去喝一杯喜酒,實乃再尋常不過。
旅人若是手有餘財就随意給些份子錢,而若囊中羞澀也無需過分推辭。主家大多笑言一盞喜酒幾口喜餅算不得什麽,務必請旅人留下來飲酒吃菜沾沾喜氣。
然而,如果舉辦的是冥婚,新郎新娘必然已死其一,或者兩人都同赴黃泉,此類婚宴絕談不上喜氣兩字。
冥婚舉辦的時間就與尋常婚宴不同,必須是天色徹底暗沉下來的黑夜,有的還會特意選擇三更半夜。
至于轎子裏坐着的是不是人,就要按照冥婚的不同類別來說道了。
如果兩方有婚約卻都死了,轎子裏擡着的就是牌位。如果新郎死了新娘活着,這種情況還繼續婚宴,那麽轎子裏擡着的雖是活人,但新娘嫁過去卻與死無差,多半守節清冷渡過餘生。
言不周沒想過在大宋第一次參出席婚宴,就挨上如此特別的場面。
禮堂仍是大片的紅,但其中夾雜了幾抹白。例如前方香案上的兩塊牌位纏着紅白雙色綢,而新郎的父母與近親都身披不同孝布。
正中央,新郎新娘原本的行禮位置,此時并排放着兩口棺材。新郎那口早已躺好,新娘那口剛剛被擡了進來。
兩側站着來觀禮賓客,并非僅有新郎親屬,還有未帶壽布的鄉鄰居。
不論來了多少人,這場婚宴與熱鬧無關。只聽司儀念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觀禮者都繃着一張臉靜默矗立,這場面真像是身處靈堂。
一炷香前,馬車行駛到了村口,正好撞上了冥婚接親,三人就被主家相邀去觀禮。
既然不沾喜氣,不如推辭了?話到嘴邊,瞥見迎親隊伍的那些人,可不正是兩天前偶遇過的那一支。聯系到樹林裏的金釵新娘女鬼,這下拒絕參加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大概聽了介紹,新郎姓唐。年紀輕輕不到十七,大半個月前過逝了。
唐家人立馬請了鬼媒婆合八字,求了最近過世的丁家姑娘結親。丁姑娘也是紅顏薄命,剛過及笄十五就因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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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對拜——”
此時,司儀正要報出最後禮成兩字,卻見一只陰陽臉貓不知從何而來,一躍而下跳到新娘的棺材蓋上。
半黑半白毛色對稱分割的陰陽貓豎着尾巴叫了起來,這聲音聽着正似人類哭到喉嚨沙啞。“嗚——”
“怎麽回事,村裏怎麽來了這種鬼差貓?”
“哎呀,你們快把它給弄走,萬一詐那個啥怎麽辦!”
“對對對。不能讓貓留在棺材上。大夥搭把手,快些把它打走。”
民間習俗,守靈時絕不能讓貓靠跳過棺材,否則屍體就極有可能詐屍。
眼前的情況與守靈時并不完全相同,但放在禮堂正中的兩口棺材也未并未合蓋。
既是婚禮,那就少不了新人露面。哪怕他們僅是躺在了棺材中,沒法給一如活人行禮。
言不周聽說過更離譜的拜堂方式,定制特質木架子撐起屍體,讓兩具屍體像是活人一般站立着成禮。唐家只把屍體放在棺材裏,還算是手下留情,沒有更離譜的胡亂折騰。
人不折騰,老天故意添堵,陰陽臉貓悄無聲息的亂入了。
它那張半黑半白的貓臉正似黑白無常,平日就不受大多數人待見,眼下又怎麽可能受歡迎。
鬼媒婆最先動了起來,揮着手裏的絲帕就上前沖。
她一雙手十根手指,滿滿帶了七只金戒指,露出的左右手腕上圈着兩條粗金手鏈,那是毫不留手想抽打陰陽臉貓。
別看陰陽臉貓身材略微發福,但它的身姿異常矯健,左右稍稍移步就避過了鬼媒婆。
非但如此,這貓仿佛背後長眼,即刻察覺有人拿掃把來趕它。
頓時,它淩空一躍之際,貓尾巴狠狠一抽,直接打到了一個人手背,讓那人疼得直接扔掉了武器。
三四人見狀繼續合圍而攻。
陰陽臉貓看着左挪右移,從夾縫中竄了出去,差點讓那些人收不住沖力,差點一個激靈撲到棺材板上。
‘咳。’言不周虛握着拳輕咳一聲,掩住了不合時宜的笑意。
作為外來賓客不便插手,但她看着貓逗弄人的場面,才從冷冰冰的冥婚現場尋到些許所謂婚禮的熱鬧。
陰陽臉貓似乎壓根沒有離開禮堂的想法。它前後左右反複橫跳,仿佛戲弄着一群抓貓的人。
呲溜,這一回它卻不慎竄到了展昭腳邊,當即就被扣住抱了起來。
展昭不願這些人弄傷陰陽臉貓,索性将它牢牢抱住。有了早前抱年獸與禍鬥的經驗,當下抱貓已經非常熟練。
他看向主事的唐老爺,“既是婚宴還是別動棍棒為好,本就是求地下人安息與家宅安寧。我先帶它離開,會看着貓不讓它再來搗亂。”
這話必須說在前頭。陰陽臉貓寓意不吉,村民們怎麽對它還不好說,指不定會發狠将它弄死。
今夜哪怕結冥婚,也不能在婚宴上見血。
辦冥婚本是告慰亡靈,讓生者家宅和睦。現在抄家夥一通好打,難道就不怕生口舌是非?
“住手,別亂了。”
唐老爺眉頭緊皺大喊着,“好了,讓儀式順利結束就開席吧。”
“對對,成禮最重要。”鬼媒婆一看場面差些失控,眼色不善地掃過陰陽臉貓。這吓人玩意到底打哪來的,差點就砸了她的招牌。
展昭抱着陰陽臉貓先離開,受不了詭異氣氛的魯浩也借口離開了。
唯有言不周為了觀察情況沒選擇回房吃飯,而是留下來吃了一頓不見任何歡聲笑語的宴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宴席的菜燒得不錯,食材與口感都對得起随禮錢。人肚子飽了,身體有了暖意,多少能減輕些冥婚詭異氣氛的陰森感。
“禮堂棺材裏沒有鬼氣,頂多是屍體散發着些許陰氣。屍體有陰氣很正常。”
飯後,言不周随大流地給‘新人’去敬香。隔着一丈遠,特意留意了棺內情況,沒有發現古怪的動向,繼而就回了套房。
魯浩住在外間,裏面還有南北兩處卧房。言不周特意多說幾句,就為讓心有惴惴的魯浩安心。
魯浩很希望能被安慰到,但疑心一起就很難平。
這會,他看着一邊乖乖展昭被撸毛,一邊又歪頭凝視言不周手中食物的陰陽臉貓。不對,應該稱呼它為湯圓了。
湯圓作為一只面相不凡的貓,它不請自來冥婚禮堂,真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
“展大人,您說湯圓真是一直單純的過路貓嗎?”
魯浩懷着不可說的期待看向展昭。展昭既然被尊稱一聲禦貓,有沒有可能可以懂得貓的想法?
剛剛,言不周已經确定這只貓沒有妖氣。
将來湯圓說不清有無可能似小黑炭,因為偶遇意外變異成妖。目前為止,它只是異常聰明的普通貓。
展昭捏着湯圓前爪搖了搖,他可沒本事弄懂一只普通貓在想什麽。“小魯,你說我們是不是單純的過路人?”
這題看似簡單,魯浩剛要點頭,卻又頓住了。
他們的确是意外撞上冥婚現場,但是真能被歸為路人嗎?路人會撞鬼嗎?路人會正巧遇到前幾天遇到的迎親隊伍嗎?
“我打聽過了,丁家是信州隴縣人。送親隊伍先途徑金釵女鬼出沒的樹林邊小路,然後才走入官道,前兩天和我們一樣都被堵在半途。
送親不走回頭路,所以他們選了另一側繞路。不怕繞得遠,這回送親原就早出發了幾天。”
言不周饒有興致地給湯圓喂着肉幹,順帶說起賓客們在飯桌上低聲閑聊的話題。
“若非兩位新人生前就有婚約,這種死後再找的情況頗耗錢財。年齡八字皆是合适的新娘很難找。丁家能這麽快找到合心意的兒媳婦,全依仗那個鬼媒婆彭萬娘。”
冥婚者多為年輕早逝男女。
歷朝歷代,冥婚習俗從未斷絕。有宋一朝,百姓生活越是富足,冥婚者數量更勝于從前。
僅從彭萬娘的穿金戴銀,不難看出冥婚行業是暴利産業。給男女雙方牽線搭橋的媒人幾近無本萬利,要說誰最不願意黃了這種婚事,鬼媒婆當屬全力撮合者。
因此,彭萬娘會盡善盡美地安排送親行路線,并且竭力去算黃道吉日。
至于千選萬選還是途徑了新娘女鬼出沒的樹林,也不能就說彭萬娘沒有本事。畢竟送親隊伍并沒有遇鬼,倒黴的人是找錯地方蹲坑的魯浩。
魯浩只能捏了捏鼻子認了倒黴,念念叨叨地去打洗漱用水了。
房內,展昭聽着魯浩腳步聲漸遠,他才問到,“阿言,你是不是懷疑金釵女鬼與冥婚有關?”
興旺鎮的樹林中只留一根金釵,沒有女鬼的屍骨殘害、也沒有其他物品。
之前,兩人就此推斷有可能是竊賊不慎弄丢了贓物,但現在有了另一種可能。
冥婚娶的是屍骨,也就解釋了為何從未聽聞新娘慘死的消息。也許,女鬼新娘的送親隊伍曾經走過樹林,那根金釵出于某種原因被掉在樹林裏。
言不周微微颔首,她和展昭想到一塊去了。
“有利益就有沖突,巨大的利益足以招來殺身之禍。活人成親的強娶好歹還給留一條命,死人是什麽情況就難說了。彭萬娘常在信州附近活動,我覺得該查一查她,也算有備無患。”
不論湯圓是不是偶然出現,都要不能放過一個細節。
展昭寫了信,準備明天找驿站快送往信州。請陳銘幫忙查一查丁家的情況,那位病故的丁娘子有沒有問題。
這些話沒當着魯浩面前說,只是不想再給他造成心理壓力。
想法很好,意外常有。
魯浩從柴房拿回杭柴火準備燒水,走到一半,卻聽到禮堂花廳方向傳來尖叫聲。
“詐屍啦——”
那道驚叫聲吓得魯浩手裏的木柴全掉了。
此刻,禮堂裏亂成一團。
宴席過後,大半的賓客先散了,留下兩位新人的近親準備封棺。彭萬娘選定了時間今夜近子時給兩位新人下葬。
豈料,新娘的舅舅剛要向棺材板上釘釘子,腳下忽而打滑,那是身體前撲到棺材蓋上,随即錘子脫手飛了出去。
‘哐當!’‘咚砰!’
分不清是具體哪一頭先發出的聲音。
丁舅舅摔了一個大馬趴,直接将棺材蓋給掀翻在地,他半截身體倒栽蔥沖到了棺材裏。眼瞅着要與丁娘子的臉緊剩一寸距離,吓得他使勁全力撐住棺材起身。
不扶還好,這一使猛勁,丁舅舅尚未站穩就見棺材側翻,丁娘子的屍體跟着側摔出來了。屍體的雙眼不知怎麽半睜開來,與丁舅舅四目相對了正着!
“我沒有要害你啊!”
丁舅舅吓得連忙抽出被屍體壓住的腳尖,吓得幾近連滾帶爬沖出禮堂,随即大叫詐屍了。
這邊丁娘子的棺材被弄翻了,那頭唐郎君的棺材也不好過。
丁舅舅一失手飛出去的錘子,直直砸向唐郎君棺材蓋,哐地砸出一個大窟窿。
唐夫人見狀頓時叫了起來,“啊!千萬別把小鋒給砸壞了。快,去把棺材蓋掀開,瞧瞧裏頭的情況。”
她這話是對二兒子說的。
唐二郎向前準備去開棺材蓋,正遇丁舅舅驚慌出亂子。兩口棺材擺得很近,一口都被丁舅舅撲倒弄側翻了,另一口又如何幸免。
一時間,禮堂亂做一團。彭萬娘乍聞詐屍兩字,下意識朝屋外沖,推搡之間不知把誰給絆倒在地。
前後不到半盞茶,屋內十來人,俱是人仰屍翻,驚叫連連。
“全都閉嘴!睜大眼睛看看,哪有什麽詐屍!”
言不周疾步跑到禮堂門口,掃視了屋內一眼,這些人都再瞎搞什麽。如果真有詐屍,十多個人居然不想着先制服變異的屍體。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丁娘子、唐郎君,是你們的親人,怎麽能鬧成這樣。”
唐夫人與唐老爺互相攙扶着站了起來。這是沒好臉色地看向屋外,亂子還不是丁舅舅弄出來的。
“丁嬸,你家那口竟是連走路都走不利索,竟是平地摔跤,摔得大夥跟着倒黴。”
唐夫人沒好氣地斜了丁大嬸一眼,要不是她家大郎英年早逝,絕不會與這種窮人家結親。
幾人正說着,言不周走進禮堂,輕輕一擡就将兩口棺材都扶正了,将屍體全都擺放到原位。兩具屍體沒有被鬼魂附身的情況,一切不過是人吓人而已。
這會低頭細看,她發現地上的有些溜圓的碎石子,十有八/九正是丁舅舅平地摔的原因。
禮堂怎麽會有帶土的碎石?
不免讓人想到剛剛戲耍了一群人的湯圓。難道是剛剛人貓大戰時,湯圓故意留下的?
禮堂外,展昭抱着湯圓遲一步來,攔住了驚吓到要向大門處狂奔的丁舅舅。
“丁大叔為何如此驚慌?倘若真是丁娘子的鬼魂回來了,也不至于無端端向親人下手。你剛才喊着你沒害她,莫不是你知道有誰害了她?”
這個問題讓丁舅舅臉色白了又白。他心虛地剛一低頭,正對上湯圓的陰陽臉,再度聽到了凄厲的貓叫聲。
“不,不,我真沒有故意害人。小紅病入肺腑,大姐姐夫死得早,壓根沒留下什麽錢財,我家的那些錢哪夠小紅治病。”
丁舅舅哆哆嗦嗦地說着,語氣倒是越說越堅定。“小紅真是病死的。這事情可開不得玩笑。”
這時,半只腳逃出禮堂的彭萬娘也鎮定了下來,她端着嚴肅臉就朝唐老爺說到,“可不就是病死的。這事隴縣的人都知道,豈能作假?哪怕是找仵作來驗屍,也是一樣的結論。我可沒做害人的勾當。”
彭娘子說着朝展昭翻了一個白眼,語氣譏諷地先倒打一把,“有些人不過是借宿的,可別在這裏搬弄是非。大夥瞧瞧,這怪貓對我們這麽張牙舞爪,怎麽偏偏對你們這些外來客乖巧,該不是你們故意放貓作亂,想要撈什麽好處吧。”
“嗚——”
湯圓似是感覺到了彭萬娘的惡意,朝着她兇狠地叫了一聲,一身貓毛都炸了起來。
三人前來借宿沒有特意點名身份。展昭的那套官服早在假爆竹案裏毀了,備用官服遠在汴京,随身穿戴的皆是便裝,沒被認出來也很正常。
“呵呵。有趣,真是有趣。有道是,夜路走多了難免會撞鬼,誰撞就不好說了。”
言不周聞言反而笑了,揶揄地從上至下瞧着彭萬娘。是将人瞧地不由後退幾步,她才轉頭看向唐老爺與唐夫人。
“病死是很有講究的死法。病入膏肓是一種病死,不給吃藥是另一種病死。冥婚講究八字,不只出生時間還有死亡時間。
想來唐家也是重金下聘娶了丁娘子,這錢丁娘子死了又用不了,誰得利再明顯不過,要不也不會急着賊喊抓賊。再說了,我們這些路人一走了之無所謂,唐家娶了枉死的媳婦就不怕壞了風水?”
唐夫人的臉色先沉了下來,今夜的鬧劇夠多了。她對新結的親家真喜歡不起來。
展昭安撫着炸毛的湯圓,心中越發确定湯圓與丁娘子本該認識,要不湯圓怎麽會多管閑事。
“那就查個清楚。不會浪費太多時間,我已捎帖子請縣衙的人來走一遭了。”
不見蹤影的魯浩正是騎馬去了縣城。兩地又相去不遠,他們下午剛剛離開縣衙。
這回直接帶走了展昭給陳銘的信,不必等明早,這就加急發了去,早些弄清楚彭萬娘與丁家的情況。
彭萬娘頓時臉色一僵,這三人居然與官府有關系,那麽為什麽沒有着錦衣華服,連馬車都弄得灰不溜秋普通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