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它是一個成熟的刺青了,所以……
展昭看着言不周一臉的正經與無辜,心說小騙子又哄他。只是,他除了繼續帶路還能做什麽,難道要争辯清楚純欣賞的眼神該是什麽模樣?
“你少和老刀學,那木鳥不是正經鳥。要不怎麽會走背字,一鳥身毛全掉了。”
“哦,我知道了。”言不周應答得爽快,但知道又不等于承諾聽話照辦。
當下又偷瞄了展昭幾眼,別以為她沒發現某貓勾起了嘴角,可不就驗證了甜言蜜語誰都喜歡聽。
有的話,說出口不覺有何特別。
然而,如果把那一句話刺在身上呢?
穿過重重小巷。
西北瓦子,某條死巷盡頭,隐蔽的小鋪門前正飄着「丹穴山社」的旗幟。
言不周見着這四個字就微微一愣,在展昭敲門後,裏面就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
“手酸不想動。外面的随意就好。”
等進門一看,閉眼倚靠在躺椅上的那位是夠随意。
一襲五彩華服松松垮垮地不曾系牢,露出了白皙的胳膊與腿,黑色長發披散着半遮半掩着胸膛,隐約能看到胸肌練得不錯。
這些卻還不足讓人驚嘆。
只見馮黃的脖子上刺了一個‘德’,左右手臂上紋有‘義’字,前胸繡着‘仁’字,視線向腹部移還能見到‘信’字。
這些刺字或隸書或金文或大篆,并非普通的黑青色紋身,而是濃墨重彩近乎一幅幅神秘圖畫,加之其頭上斜插了一支點翠短簪,整個人就四個字可以形容——五彩炫目。
若非馮黃一張棱角分明的臉俊美無俦,挑不出一絲瑕疵硬是撐起了這一身的色彩斑斓,還真難尋第二個人美得華麗張揚而不沾染半絲豔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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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如此,言不周還是不自覺看向多看了展昭一會,只求洗去這樣強烈的視覺沖擊。
“你背後還繡了禮字吧?”言不周努力緩過勁來就單刀直入地說出了猜測,“你一身的刺青湊齊了仁義禮德信,唯獨缺了一個智字,所以起名都那麽敷衍叫馮黃。丹穴山來的鳳皇,我說的對不對?”
根據山海經記載,丹穴之山有鳥,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那位的首翼背膺腹五個部位,正有德義禮仁信的五個字紋圖。
傳言不虛,除了鳳皇,恐怕真沒誰會把自己搞得這般絢麗多姿。
言不周很給馮黃面子了,沒多說他該還換個名字,這一身閃瞎人眼的裝扮足以讓配上名副其實的石樂志之名。
馮黃聞言倏然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确認頭頂沒有暴露了鳳冠羽毛。
終于沒再懶散半躺着,坐直了認真看向言不周,直到感知到她身上的虛鏡之力才不确定地問,“你是荒府的新主人?完全都看不出來啊,真是一點都不特別。”
“內斂,是一種你不懂的追求。”
言不周暗道她練習了好久,終是能熟悉操控虛鏡的力量。如今尚未能收放自如,但好過初來乍到時随便被妖怪一瞥就看出她身上有非同尋常的氣息。
這貨居然是鳳皇?
展昭不知該說出花花綠綠果然很妖怪,還是要說神獸的審美異與凡人。最終,他靠近言不周低聲道,“在我看來,阿言足夠特別了,完全沒有必要再多添一分。過猶不及。”
這一句話說得再輕,刺青店內誰又聽不到。
馮黃斜了一眼展昭,臉上好像毫不掩飾地顯出‘品味不行’的表情。
“夠了啊,你們要覺着對方特別,出門左拐去回家去充分欣賞,來我這裏顯擺什麽。兩位來小店到底有何貴幹?我可沒變出原形吓過人,而且做的都是行善積德的生意,怎麽勞駕你們走一趟?你們真不承認是專程來膜拜我的美貌?”
“是。我們來瞻仰你的美貌。”言不周想着順帶要讓馮黃去妖籍衙門做個登記,而眼下先說正事,“更是聽聞你學識過人,特意來請你指點迷津。有關紋身圈的事情,想必你無一不知。”
馮黃原本還有些不得勁,這會被幾句話一捧心情一下就好了。他真不是随便被誇誇就翹起尾巴了,但言不周管着人間妖怪,被妖籍衙門府尹捧着,那感覺非常好。“好說,好說啦。你們随便坐,想吃什麽就自己拿,慢慢聊。”
正在兩人想從錦緞鋪地的刺青店尋得兩個素淨蒲團坐下時,外頭又響起了叫門聲。
男人中氣十足地說到,“馮大師,我是廖朗,預約今天的問脈。這會早到了,方便先進店嗎?”
馮黃撩了撩頭發,才想起今日有預約客戶上門,本以為可以懶洋洋地躺着,看來還是要開工了。
“你們介意等等嗎?”馮黃看向言不周與展昭,“問脈很快的,為他看看刺青出了哪些問題,多半都能當場處理了。”
當然不介意。
兩人正想了解更多關于刺青的事情。
廖朗被叫進門後一聽馮黃說有朋友來店裏坐坐,他是半個字都不提讓多出來的兩個人離開,足見刺青圈的人對馮黃的尊崇之态。
“我的問題說來很簡單,不怕三位笑話,就是腹部的這個刺青變樣了。”
廖朗邊說就解開了衣服,他發福的肥肚子上紋了一只仰天而嘯的肥狗,那狗子胖的怎麽看都似懷了八只小狗。
加上肥狗仰望的圓月,怎麽看都不似再看月亮,更像是在垂涎欲滴地看着一塊月餅。
言不周努力克制住不要發笑,她看着廖朗肚子上的肥狗太神似哈士奇了。這年頭尚且不能在大宋覓得二哈的蹤跡,怕也沒人知道二哈與狼的似是而非。
“十年前,我紋的是一頭狠狼。”
廖朗尴尬地講述起紋身的來歷,當年刺狼是取了他名字的諧音,彰顯他威風赫赫的一面。“沒想到這些年肚子發胖了,它跟着成了這個模樣。聽說馮大師有辦法無痛消除刺青,我想求大師把這頭狼給洗了。”
馮黃聽到這裏不加掩飾地大笑出聲,“這是狼?你還是放過狼吧。沒問題可以洗。把你的身份文牒拿出來,我記錄一下就幫你洗,但我們說清楚了,這洗的是肥狗不是狠狼。”
“哈哈……”廖朗苦中作樂笑了起來,“能洗就好,能洗就好。年輕的時候,聽說紋身有不少講究,選了一個八字相合的圖樣,卻萬萬沒到十年後它會發福。”
即便不做老大好些年,但是身上多了一只肥狗,那還要不要面子?
廖朗聽圈子裏的人說京城有一位雕青聖手,各種紋身的疑難雜症都能瞧一瞧,這就抱着能洗掉則洗的想法來了。
不僅在汴京,放眼整個大宋,遠到遼國西夏,市面上就沒有能完全洗幹淨刺青的藥水。
不過,馮黃的來歷與衆不同,從丹穴山來的鳳皇必是手握秘方。只要來的人出的起錢,又沒有什麽身份問題,他會酌情為對方洗去紋身。
洗紋身沒用太久。
廖朗見識了一回‘藥到病除‘的功效,半個時辰不到,一肚子橫肉上那只想吃月餅的狗子就清幹淨了。還真是完全不疼不癢,哪怕是一擲千金,這藥效值了!
“好了。你有什麽朋友想洗刺青,也可以介紹來我這裏,只要和我的規矩,我願為被刺青雜症困擾的人排憂解難。”
馮黃收下了一千兩紋銀笑着送走了廖朗,這下挂了今日歇業的牌子,轉頭繼續剛才還沒開始聊的閑談。“展大人想要詢問我有關刺青的什麽事情?”
展昭帶來了那根被公孫策端詳好久的白骨,“這上面的墨青紮痕應該是刺青時留下的,我們想問問馮大師是否聽說過刺青圈子裏有誰行事詭秘。時間是比較久遠了,二十年前以燒傷的方式為人消除刺青,或是傳出過特別厭惡紋身的人做了過激行為。”
二十年太遠了,遠到很難打聽。
馮黃來到汴京開店也就三年,因為他的技術卓絕備受推崇,确實也知道不少舊事舊聞。
“燒傷,這種作法純屬掩耳盜鈴,即便燒了皮卻也留了疤。”
馮黃細細看向人骨,這等程度的墨青汁液入骨算得上很嚴重的刺青失誤。
“如果我猜測沒錯,言老大一起來就表示此案中出現過鬼魅蹤影。雖然我沒聽過二十年前與燒傷有關的刺青怪聞,但可以為你們查驗一番這刺青用料。
刺青的圖樣有講究,所用顏料更有講究,普通的植物萃取汁基本無大礙,倘若加上什麽動物血液就不好說了。”
一根骨頭,只剩兩點墨痕。想要借此來查驗刺青顏料的配方,在這個年代不借以妖力,普通人還真沒手段儀器進行檢測。
哪怕馮黃也沒法在片刻間給出結果,是讓兩天後來取檢測結果,說不定能對解開燒傷之謎有所幫助。
另一頭,廖朗洗掉了讓發福的狠狼刺青,神清氣爽地在圈子裏為馮黃吹了一把他雕青聖手的神技。
“阿三,上回你問過我洗刺青的事情,說是你的一個老鄉也有相似的困擾。這回我親自試過了,效果杠杠的。只要你老鄉付出起診金,他的刺青也不是什麽官府刻字刑罰,那就別猶豫去找馮大師。這都要排隊預約,宜早不宜遲。”
餘三看了廖朗幹淨到不留一絲墨痕的肚子,眼見為實地對于馮黃的技術有了高度敬佩,卻是嘆了一口氣說起了老鄉胡強,“一千兩銀子,胡強可出不起這筆錢。恐怕他的所有家當加在一起,連十兩都不到了。”
廖朗不由驚訝,餘三說胡強曾經是镖頭,走镖十多年攢下的錢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那是在汴京周邊的陳橋鎮有一套自己的宅子。
“宅子也沒了?三個月前,你和我說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吧?胡強是去賭錢了嗎?”
餘三無奈地點頭,“不僅是賭錢輸得精光。最近聽說撞死了什麽人,賠了一大筆銀子就連宅子也賣了。朗哥,可能是我想多了,胡強這黴運可能他的刺青有些關系。”
“怎麽說?是不是紋了不該紋的圖案,比如關公睜眼?”
廖朗混跡刺青圈子,或多或少也聽過刺青不當的古怪傳說。“胡強是什麽時候紋的,紋了什麽圖案?”
餘三比了一個十的手勢,“和朗哥一樣,胡強是十年前刺的。他在背上刺了一只猛虎,也是取姓氏諧音,彰顯他勇猛的一面。當年也算過八字,他當得起一只虎。”
不過,十年過後人是會變的。
廖朗是發福了,腹部的狠狼變成了肥狗。
張強卻是消瘦了很多,背部的那只猛虎随之越發消瘦,成了一頭骨瘦嶙峋的餓虎。
餓虎下山,正是大兇,必見血光。
陳橋鎮,茅屋裏。
胡強扭着頭想要看清澡盆裏背部倒影,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自己背上的那只餓虎長着血盆大口,像是急待吃人才能填飽肚子。
此時,胡強不由想起十年前刺青師的忠告,‘你千萬要考慮清楚再刺青。需知經年之後,小心它們自發變成了完全出乎你意外之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