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如何更美
京郊?陳橋荒樹林
老刀取名埋屍坑一詞半點都不糊弄人。
經過測量,土坑長寬深各一丈,坑裏總計有九具屍體。其中五具屍身未缺失胳膊腿,還有四具有不同程度上的殘缺。
“九成是野狗刨坑吃的屍體。”展昭帶着張龍幾人已經初步勘察了屍坑四周。從落葉枯木的堆積情況來看,這一帶很久沒有人類出沒。簡單地說,沒有人留下的腳印,也沒有搬運屍體可能用到的推車等車轱辘痕跡。
屍坑的形成時間可能很早。
具體有多早?
公孫策先做了初步屍檢,這個屍坑所表現出的情況有些古怪。
首先,九具屍體都是男性,寸縷不着,且面部完全不可辨識。
再來,屍身如此赤條/條地被扔在坑裏,屍身不同部位的腐爛度明顯不一。死屍大部分都已經重度腐爛,但每一具屍體的特定部位卻彷如鮮活如昨日剛死。
那就是屍體上的燒傷處,有的是在手臂上一塊皮半焦,有的胸口處有燒傷疤痕,有的則是在背後的一塊皮毀了。越是靠近燒傷部位,越是不見腐爛跡象。
“目前看來,屍身上暫時沒有發現明顯致命傷,可以排除是利器致死的可能,毒物檢測還要回開封府進一步測定。”
公孫策第一次見着那麽奇怪的屍體,“不過能夠推測九位死者的大致死亡時間,他們至少死了二十年以上。沒聽巡軍上報過陳橋這處樹林有野獸出沒,這片林子不大也少見小動物,人不來獸不往,也不知哪只野狗跑來覓食了。”
那一頭,年緋循着氣味找狗的速度更快一籌,已經找到了被野狗刨走的屍體殘塊。
“汪汪!”年緋在一處極為隐秘的草叢半洞裏找到了野狗。
野狗已經死了,它的身體很瘦而肚子卻凸大,一看便知是臨盆的母狗。
再一看,還有三只剛出生的小奶狗蜷在母狗的腹部,僅有一只通體黑毛的還微微顫動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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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緋跑過去嗅了嗅小奶狗,這會發現黑炭極力想要喝奶,但恐怕真沒能吸到幾口。『閻王快來!小黑炭再不吃點什麽就要死啦!』
言不周比年緋的速度慢了幾步,等看清母狗的死狀大概也明白為何它會去刨坑。母狗懷了一肚子小狗又餓得不行,必須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生産,再沒了力氣再進行捕獵,刨出屍體吃該是最方便的選擇了。
可惜,母狗最終沒能挺過去,更慘的是它生出了三只幼崽,肚子裏還留有幾只沒力氣生了。
沒吃完的屍塊落在一邊,母狗啃食的正是屍體未腐爛的部分,也就是帶有燒傷痕跡的部位。
“誰養過奶狗?”言不周先抱起了小黑炭,她再聽不懂年緋說話,也知道這會小奶狗奄奄一息需要進食,生怕手重一些就把它給弄斷氣了。
張龍摸了摸口袋居然摸出了一紙包饴糖,再立即取下水囊自告奮勇喂食小黑炭。“我,我來。這會沒有狗奶,只能先給些溫糖水給它墊墊饑。”
言不周本來狐疑張龍瞧着五大三粗真能靠譜?
不過,看着張龍調糖水的熟練動作,更是熟練地單手抱住小奶狗,可以确定張龍比她靠譜多了。
猛虎嗅薔薇,莫不如是。
眼下,言不周也沒時間感嘆就再度投入了屍坑現場的摸查,她跟來的主要任務只有一個,确定此案有沒有鬼怪作祟。
誰能想到九具屍體的死亡時間居然那麽遙遠,死了至少有二十年。哪怕曾經沾染過什麽古怪的氣息,這些年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起碼沒能在九位死者身上找到任何異常。
“汪?”
年緋繞着死去的母狗聞了又聞,伸爪子拍了拍言不周的鞋面,又指向母狗的肚子,『這裏還有一絲絲怪氣,幾乎淡到完全聞不出了。』
“這是黑炭咬破的。”言不周再度複查母狗屍體,其腹部的一小圈牙印正對上了剛剛黑炭蜷縮的位置,應該是找不到奶喝後本能地下嘴啃了。
此處确實殘留了一絲幾乎能忽略不計的怪氣,恐怕再曬半晌太陽就完全感覺不出了。
這下,言不周又看向另外夭折的兩只狗崽。
那是兩只土黃色狗子,從體格上來看比黑炭要肥一點點,可能在母狗肚子裏搶到了更多的營養,但出生後沒東西吃還是讓它們送命了。
所以,為什麽是小黑炭活了下來?
黑狗辟邪,小黑炭或許吸收一些古怪之氣充饑,好似年緋吃祟大補一樣。或是它能扛得住怪氣的沖擊吃到了一些母狗的奶,但它的兄長卻是沒這樣本領。
“月半,你覺得有無這種可能?”
言不周說出了這番推測,得到了年緋地贊同點頭,可是一人一年獸都沒法再從小黑炭身上尋出怪氣。
張龍懷裏的小黑炭眼皮半張未張,根本無力去看有什麽人在觀察它。顯然一天一夜過去,那些殘存無多的怪氣之力都不夠狗崽填牙縫的。
荒樹林裏,暫且未見更多線索。
不過,每一具屍體都呈現出的燒傷,以及燒傷部位四周不見腐爛,這一個疑點就值得好好深究。
最先要弄清楚:這些燒傷是怎麽來的?
五天以來,公孫策解剖了九具屍體着重檢查死者燒傷處,卻沒能獲得更多的線索,燒傷的部位與範圍都不相同。
唯有一只手臂有一不明所以的痕跡。
那是被野狗啃食到一半的小臂,在靠近肘關節位置有過燒傷。這一部位的骨頭上發現了兩個黑青小點,十有八/九是尖銳器物紮刺所致。
“如果是金針刺穴的失誤,怎麽會有黑青色痕跡?”
公孫策盯着這根骨頭好久,也排查了屍體的情況,不曾推論出什麽病症能使得骨頭生出黑青小點。
包拯剛一下朝回府衙,就見公孫策舉着一根白骨對太陽喃喃自語,這場景非常符合開封府日常。他也是照理随口提醒,“先生別忘了把骨頭收好,可別帶着它去食堂,當心被弄混了。”
這種差點弄錯的烏龍事件真的發生過。公孫策定購一批死屍動物來進行驗屍實驗,差一點當做食材送到後廚去。
“恩,恩恩。”公孫策壓根沒聽清楚就應和了兩三聲,正與包拯擦肩而過還在念叨,“骨頭上怎麽會有黑青色,這顏色像是墨水的顏色。像包大人一樣皮膚黑不奇怪,骨頭上有黑點……”
包拯聽到這一小聲嘀咕腳步停了停,難道拿他的臉色舉例後很容易接近真相?“公孫,你手裏拿的是陳橋埋屍案死者的骨頭吧,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說出來聽聽。”
想不通的地方?那可真不少。
骨頭黑點是其一,九具屍體的致命死因是其二。
公孫策将白骨遞給了包拯,“屍體死亡時間太久遠了,外部沒有致命傷,相關的毒物檢測進展很慢。迄今為止,我還沒能發現死者有過明顯的中毒跡象,從內髒情況來看,九個死者都像是自然老死。”
“老死?”包拯看着這一根白骨,以他的驗屍經驗也能看得出,如此骨頭并不屬于老年人,該是青壯年的骨頭。“先生的意思是,死者年紀未至而立,但體內髒器卻似老年人了。”
公孫策微微颔首,他也沒法解釋這種情況。還是那句話,那九個人死得太久了,死亡時間越久屍檢就越困難。
“九具屍體,燒傷處不腐爛,骨骼顯示其為青壯年,但內髒卻似老年人。最怪的是臉部,所有死者的臉部皮下都沒什麽肉,那一張張臉瘦的與他們身材情況極度不合。”
這些古怪之處,恰是與一點符合。
九位死者都曾沾染過怪氣,只是因為死得太久了,那些怪氣全都消散殆盡了。
包拯也對太陽舉起了白骨,忽而靈光一閃想到一個人。“對了,狄青!這骨頭的情況和狄青很像。”
啊?公孫策疑惑地等下文,一根骨頭怎麽和狄青有關了。
“公孫先生難道忘了狄青臉上的刺字?”
包拯說的正是前些年在宋夏邊境中一戰成名的狄青。狄青早前因罪而受黥面之刑,那位在大宋非常出名。“一朝刺青,就再難玉面如初。黑青色的小點正似刺青墨跡,有沒有可能是雕青師本事不到位,一下紮到了骨頭裏。”
公孫策兩手一擊掌猛地想到更多可能,刺青這個推測或也能解釋為何九具屍體都有燒傷。
“九具屍體的臉部奇瘦,本就為辨識出死者身份制造了困難。如果燒傷的部位原本是刺青所在,那麽燒傷更是毀去了旁人認出圖樣的可能性。”
埋屍者不想讓旁人認出死者的身份,開封府就偏要查出這九個人是誰。
追根溯源,先查刺青師。
言不周聽聞死者很可能都有過刺青,是對屍體上的怪氣來源有了一點想法。
刺青一事頗有忌諱,諸如最常聽的關公邪龍不可紋,佛像、動物看八字等等。哪怕是不怎麽講究風水的後世,這些紋身規矩還是傳了下去,卻是不知大宋的刺青行情如何?
“我知道參軍的人多半會刺青,有說那是為了方便在戰場上辨識屍體。”
言不周随着展昭穿過了條條街巷不由問到,“除此之外,坊間的雕青喜好者也很多嗎?我倒是沒怎麽留心這些。”
展昭暗道沒留心才好,對刺青見多識廣的前提,可不是見過許多赤/身/裸/體。不過就事論事,這些年來大宋盛行刺青之風,江湖人自是不必談說,漸漸發展到普通百姓都以此為美。
“不限男女,魚龍飛仙、鬼神花卉、詩詞歌賦,都可以往身上刺。汴京有不下十家規模較大的錦體社,就是一群刺青喜好者的社團。今年夏天還聯手舉辦辦了錦體大賽,選出十大刺青之最,得勝者有百兩紋銀可拿。
當時,你不在京城無緣一見那種盛況。很多人買票入場一觀,将自己手裏的票投個最合心意的那位。現在我們要去找的刺青師,就是本屆錦體賽選出的雕青聖手馮黃。”
原來如今已經形成紋身風尚了。
聯系曾讀過的水浒傳所記燕青的一身雕青,看來那不僅僅是話本故事,而真的與大宋風土人情相吻合。
言不周想到這裏不由隐晦地打量起展昭,這人了解地如此詳細,應該不會也刺過一二吧?
看展昭的樣子是不會喜歡被紮上幾針,但是一個人的衣服下面究竟有什麽,必須要扒開衣服才能确定真相。
展昭只覺身後的目光仿佛快要讓他背部燒起來了,一回頭就忍不住敲了敲言不周的額頭。他保證這次不是故意伸手,誰讓那種眼神快要穿透他的衣服了。“阿言,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言不周摸了摸額頭,立即就端正表情給出标準微笑,“你又冤枉我了。我哪有胡思亂想,只是在欣賞這套紅色官服。今天才發現它很美,你穿着它更美。”
也許不穿更美,這話絕對不能當街說。
“僅此而已,純屬欣賞。”言不周特意再補了八個字,則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展大人為何停步不前?別耽誤時間,繼續帶路,我們去會會馮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