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地雞毛
“大師請随老朽來。”歇夢村的孟村長聽聞有和尚來了很快就迎了出來,老頭臉上不加掩飾的期待,怎麽看都似死馬做活馬醫表情。
孟村長直接讓言不周與無偃先去一觀被放血的七只死狗屍體。民間雲六月精陽,可想而知六月中旬到了一年最熱的時候,這會存着六只狗的屍體是難掩一股腥臭氣。
不過,兩人随着孟村長進入放滿冰的義莊,在看清六只狗的死相後,不由都泛起了一股寒意。
六只狗皆是被斷頭。說是斷頭,偏偏還留了一層皮帶肉,使得狗頭要掉不掉地墜着。它們的一雙眼睛死死瞪大,哪怕是狗臉,也讓人看出了一種驚懼的表情。
“十天前的大清早,村裏人就在村口的石碑上發現了它們的屍體。”
孟村長指了指六只狗的脖子處,“就是狗頭在前身體在後地挂在石碑頂部。六只沒法一下排開,是被疊放着,左邊三只血跡更重些的被放在下面,右邊三只在上面。”
六只狗的傷口很平滑利落。
言不周戴着手套稍稍查了查死狗的脖子,可以看出來致命傷很幹脆,像是一鞭子直接就把狗的脖子給抽斷了。
孟村長一邊又說到,“找人來給它們仔細查過了,那是把毛都剃光了,除了脖子上的傷,身體沒有別的傷痕。”
這一點無需強調,兩人也能一眼看出來光溜溜的狗屍上沒有其他傷痕。
“這六只狗個字不小,我看它們應該還屬壯年。”
無偃在昆侖修行多年,在認知方面與人間有些出入,不過兩個月來一路觀察學習,他的普通常識也基本不會出錯了。
從狗的牙齒看,這六只狗都屬于身強力壯,平時用來保衛家園的那一種類型。
問題正在于強壯的狗被秒殺,甚至沒有搏鬥的痕跡,恐怕是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那麽殺了它們的兇手就有夠厲害。
“已經确定它們沒有被下藥?”無偃見孟村長點頭,他轉頭看向言不周,這事情恐怕有些難斷。
民間土方,狗血能去除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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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真起作用,所以當六只狗的血被放光了,也就無法判斷它們遇上的是什麽妖魔鬼怪——狗血與妖氣互抵了。
孟村長自是不會為了一只狗死了就大驚小怪,但是六只狗以那種詭異的方式死了,他怎麽可能不立即請人來看個究竟。
先請的仵作确定狗的死因就是一下斷頭,再請來了道士和尚想要為它們安魂。
“七天前,蔣道長與圓通大師來到村裏,那兩位都覺得這些狗的死必須要引起重視。從傷口就能看出來,此案只有兩種作案可能,武林高手一鞭子斃命,或者就是妖魔作怪。
我們這個村子沒招惹過武林中人,即便距離雲夢澤舊地不遠,但也從不和水寨裏有往來,何況高手沒有緣由如此殘殺六只狗總也說不通。”
孟村長說到這裏深深嘆了一口氣,“至于妖魔作怪,村裏人大多都本分老實,沒膽量招惹那些。”
原來,此事已經有人接手管了。
言不周又不是初來乍到,她已經明白了不少江湖規矩,比如驅鬼除魔之類的事情講究一人一單,非常忌諱一事二主。
除非征得前面接任務一方的同意,也是為了避免前後兩撥人的處理手段不一樣相沖了。
“孟村長,敢問蔣道長與圓通大師現在何處?”
言不周雖然沒有打算死守規矩兩字,但不妨問幾句避免能避免的沖突。“難道兩位前輩撒手不管了?”
“不是不管,是沒了音訊。”
孟村長正為此發愁,蔣清與圓通都是荊州城小有名氣的方外高士,二人七天前去六只狗的原主人家裏轉了一圈,最終決議去水寨那一帶找線索。
“那兩位高人認為兇手選擇對這六只狗下手,不是沖着養它們的人家去的,而是沖着被圍在中間的陶家去的。”
六只狗來自六戶不同的人家,說來也巧了,這六戶人家的方位剛好未成一個圈。圈在正中的是陶家。
陶家是三代單傳,但其家中人口卻不夠簡單,粗略可以算作九女兩男。
家主陶傑三十四歲,二十來歲時也考過兩次科舉,屢屢落榜後依靠抄書掙些小錢。
“恕貧僧冒昧,抄書就能維持家計了?”
無偃知道書籍售價不低,但也該是像言不周這般的暢銷作者賺錢,陶傑能依靠抄書養活一家人?
“當然不能。陶家的事情就是一地雞毛。”
孟村長簡單地說起陶傑他爹十五年前過世,那年正好碰上陶傑科舉,他就把落榜之事說成了父親過世發揮失常。聽着似乎說得通,但歇夢村的人都知道不是那麽回事。
因為三代單傳的緣故,陶傑從小是被寵大的。等他成年了也不見對爹娘多孝順,反而是當做下人一樣使喚着。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外人念叨幾句,老陶和他婆娘還不樂意了。村裏人也就懶得管他家的事情。苦的是嫁給陶傑的于六娘。”
于六娘是從較遠的村子嫁到歇夢村。
與其說是嫁,不如說是把她半賣到了陶家,區別只在名頭好聽些,把賣身錢說成了彩禮錢。
這麽說絕非背後胡亂編排,哪個家會把女兒嫁到陶家。公爹與婆婆溺愛兒子,兒子又是從根子上立不起來,還歪掉了。
“陶家本來想找個本村的媳婦,沒人搭理他家,這就越找越遠,終是在十四年前找到了據說好生養的于六娘。”
孟村長引着言不周與無偃向陶家去,他邊走邊比了一個七。“好生養是好生養,但和陶老婆子的設想不一樣,十年裏,于六娘一胎接着一胎,其次生了七個女娃。都說先開花再結果,他家就是只開花沒結果。”
十年生七個孩子?!
言不周聽着都覺得肚子疼,這種事情還真是頭一回切實撞上了,以往都是在新聞裏聽說而已。“後來呢?”
“老朽不知富貴人家的情況,反正我們村裏也沒這種生法,那是完全沒考慮女人的身體能不能受的住。于六娘命苦,懷着孩子還要攬下陶家的大活小活。”
孟村長看向無偃,“大師不是問抄書能不能維持一家人的生計,當然不能,那多半都依靠于六娘的累死累活。于六娘來了歇夢村之後學了繡活,她這方面挺有天賦的,賺得不少。”
然而,并不是賺得不少就一定能挺直腰板過日子。
四年前,陶老婆子作天作地地讓陶傑休妻,因為于六娘生不出兒子,而陶家三代單傳不能斷了香火。那事鬧得挺大的,于六娘哭得是快斷氣了,她說是死也不能被休,因為娘家是絕不會管她的。
孟村長不住地搖頭,“那時不知于六娘與陶傑怎麽說的,反正是讓陶老婆子答應再給一次機會。只要一年半之內的下一胎是男孩,那就不提休妻之事。于六娘滿心歡喜地答應了,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憐,還真讓她生下一個男孩,但問題就在這個男嬰身上了。”
言不周聽到這裏,差點不由自主吐出兩個字——有病,于六娘能賺錢還呆在陶家幹嘛?那可不是得了一種自虐而不懂抗争的病。
“那個男嬰怎麽了?長得不像陶傑?”言不周不由追問到,“于六娘還在陶家嗎?”
孟村長點點頭又搖頭了。
都說懷胎十月,但是于六娘的那一胎才壞了六個月就生了,而且生下來與正常足月的娃一樣大。
陶老婆子本也懷疑于六娘偷人,但嬰兒與陶傑小時候一模一樣。這事親娘最清楚,也就打消了她與陶傑的疑心。
一年前,于六娘又懷孕了,這回是正常十個月又生了一個男娃。
陶老婆子總算給于六娘一些好臉了,但就是在陶家小九出生後古怪的事情發生了。
“兩個月前,三歲的陶八想要把襁褓裏的陶九給悶死。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你們該問怎麽可能?
村裏人也想問是不是有地方弄錯了。隔天,陶八與于六娘就消失不見了。村裏幫忙找了,也報官了,但兩個月再沒蹤影,等來的卻是六只狗慘死。”
孟村長說到這裏已經來到陶家門前敲門。“陶傑在嗎?開門,是我,老孟。找你家有事。”
只聽裏頭傳來一個大嗓門的中年女人聲音。“孟村長,你怎麽又來了!都說了,那些狗的死和我家沒關系,我可沒本事殺了它們。天知道它們家的主人做了什麽虧心事惹了煞星。
如果你不是為了狗來的,是為了那個淫/婦,我就更不能開門了。陶家沒有那種與人通/奸的媳婦,之前于淫/婦懷胎六月生下男娃,定是用了詭計騙過我,讓我覺着與小傑小時候一模一樣。
三年來,那小兔崽子是越長越不像小傑。我都說了,沒有失蹤,就是于淫/婦帶着那小兔崽子逃跑了。”
“宋春花,你給我開門!”孟村長聽着那一口一個淫/婦,真是作為外人都來火,“你這人怎麽那麽不識好歹!之前都說了,小八沒失蹤前一直不喜歡狗,現在六只狗死了,你怎麽不想想接下來死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