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春天來了
一夜春雨淅瀝。
言不周欹枕閑聽着窗外遙遙傳來的叫賣杏花聲。
三月初二,天光微亮,不知多少人在如此深巷的賣花聲中醒來。
賣花小姑娘幹淨的嗓音,屋檐未幹的雨滴偶然墜落到小巷青石板地上的滴答聲,令人聽之則仿佛聞到了清新春意,緩解了在外奔波後的疲乏。
那日在潘蘊被抓捕後認了所犯的四起殺人剝皮案,言不周并沒去觀看斬立決的行刑,而是離開汴京去周邊處理了幾起鬼怪做亂。
話說年緋吃掉了祟,這種‘吃’還包括獲取祟的記憶。祟喜歡往陰暗的地方竄,它附身人類需要契機正好,通俗些來說就是某個很想幹壞事的人氣運又很差時,兩者才能一拍即合。
那只祟在沒附身潘蘊之前,旁觀了汴京周圍的幾樁鬼怪鬧事,雖是不涉及人命,但得知了就不能放任不管。
言不周帶上了知玄知白一起出城。時隔一個月,她單獨回了京城,兩位棋子妖則做了巡查者繼續在京畿路一帶探查是否有妖魔鬼怪鬧事。
既然荒府是妖籍衙門,巡查的事情總要安排落實起來,目前先搞定汴京附近京畿路。
至于英望東失去了指路人,這事并不難辦,在買下安肅門外的花田時,不迷路花店時就該對外招工了。
這是特意請了對汴京城非常熟悉的刑臯來做掌櫃,主要為了處理一些交易過程的人事矛盾,不僅管理花店也兼顧陳州順水村的珍珠粉生意。卻也無需刑臯全天坐班,他可以一邊繼續私塾開蒙教學,一天也不差那一個時辰。
有做了十年的開封府師爺坐鎮真好。
言不周回京後确定諸事被安排得妥妥當當,并未因為她離開一個月而出纰漏,這樣她就可以放心地去春游了。
前天寒食,今天清明,春天就這樣來了。
以前,曾讀過一些記錄宋朝風物的書,其中提到汴京城東南側順天門外的金明池,這座皇家園林并不是重兵把守只有皇親才可入內。
恰恰與後世人們對皇家園林的刻板印象不同,每年金明池春季定時對百姓開放,從三月初一一直持續到四月初八,金明池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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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對民衆開放,這一尺度很大。各類小商品攤販都可以入內擺攤,說是池子實為大湖之上各種游船畫舫可供人享受水上樂趣。
一座園林幾乎沒有什麽不可去的地方,哪怕不能登臨南岸皇親賞景的寶津樓,但也僅是樓前有侍衛把守,而不禁止商販在樓前設攤,游人在四周賞景。
幾十年前,金明池剛剛對百姓開放時,哪怕是住在汴京人也多有不知情,游園的人并不多而有些冷清。
當朝廷每年都會在禦史臺外貼出‘祖宗故事,許士庶游金明池一月’的正式榜文,這些年下來,元宵一過,汴京、其周邊或是更遠的百姓就開始摩拳擦掌,不論男女老幼都早早計劃好去游園。
言不周也是其中的一員,所以她掐着點準時回京。至于前次差點被年緋毀了僞裝喉結一事,在如此愉快的春游氣氛中早被抛之腦後了,反正只要沒當場掉馬甲,她就裝作從未露出破綻。
巳時剛過,順天門外。
金明池的東門門口,整一條順天門外大街已經熱鬧非常。
“人是真的多。”言不周本以為今日清明,人們上墳祭祀後再來踏青游玩,起碼也要等到下午才才開始人聲鼎沸,不想上午已經人頭攢動了。
進入金明池園林無需購買門派,只要出示身份文牒登記即可。
言不周才感嘆人們為了出來春游都挺拼的,能夠天不亮就離開溫暖的被子去郊野上墳,她進了東門沒走幾步,在開池期臨時搭建的彩棚區一眼就看到了賣畫的趙祯。
這位真是從未放棄賣畫為生的趙柳身份,竟是沒有出現在南岸皇帝賞景專用的寶津樓,而是在東岸集市去占了一處入門的顯眼位置。
“阿言。”趙祯笑着向言不周揮了揮手,不是他眼神特別好,而是有的人真能有鶴立雞群的感覺。
好吧,今天單獨閑逛的計劃是落空了。
言不周略微無奈地走向書畫攤,她回京連開封府都沒去,選擇過幾天再送出那些特産禮物,就是圖清靜想要單獨玩。
不想躲過了被年月半纏上一起游園,這會就見到了趙祯,看他的樣子竟是把畫都賣出了。“趙兄,你是要收攤了?”
“是啊,十幅畫半個時辰不到就都賣出去了。”
趙祯語氣輕快,這次他沒畫什麽梅蘭竹菊,畫的就是金明池之景。“好幾位買家都說我該多畫幾幅的,這畫買回去能給沒空來金明池賞樂的人看,一看就能體會其中的熱鬧。”
人選對方向很重要。趙祯想要求出塵畫意有些難,熱鬧繁華的場景卻難不倒他。
今日清明,朝中沒有緊急要務,趙祯召見朝臣入宮主要為賜新火,這是寒食禁煙後宮裏重新生火。
他本想給言不周也留一根蠟燭,但并未接到其已經回京的消息,便是早早帶上書畫來了金明池占據有利攤位了。
“趁着現在還不算擁擠,你想要玩什麽就趁早。”
趙祯麻利地收拾好,而看着言不周在東張西望好像什麽都想要試一試,他是誠心推薦了一個好去處,“水傀儡看嗎?聽說今年新來的水上飛傀儡班子很有趣。”
“好吧。”言不周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怪只怪園林的各式項目太多,僅僅是關撲博//彩類就有不下二十種玩法,而來到金明池,占了一個池字,與水有關的游玩項目則更為特色。
兩人走入東岸的一處沿岸水榭,就見不遠處停泊着一艘小舟。
沒等一會,水低臺上的觀衆人數一滿,戲班就拉好觀景隔欄,三聲鑼鼓響就開始開演了。
只見從小船的船艙裏走出了兩尺高的木偶人,一身小厮打扮先向水榭位置作揖一拜,它竟是開口半唱了起來。
“都說京城有三大姻緣殿,千裏姻緣一線牽。大相國寺集市,樊樓門前馬行街,最最厲害當屬春天的金明池。今個兒,我家郎君出門踏青游湖,他不說小的也知道,想要撞上一位大家閨秀。”
“那小子又在胡說了。”
此時,從船艙的另一側也走出一個兩尺高的人偶,一副白衣書生打扮提着魚竿,便是揮動小魚竿坐在船尾開始垂釣。“一人日子多悠閑,誰想娶另一個人回家管着自己,還不如釣魚來的有趣。”
言不周看着這一出差點目瞪口呆,這種人偶不到一臂高,但除了臉部可以看出是木頭人之外,真就像是傳說裏的小人國國民再現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問趙祯,“這種還能叫傀儡?連操控的繩線都不用。船艙裏的人除了配音,他們還用做別的嗎?”
趙祯早些年初見水傀儡時也一樣驚嘆,而這些年傀儡班子的手藝越發高了,除了臉與身高竟是以假亂真,這都能讓人偶甩魚竿釣魚了。
“要不怎麽說水傀儡是所有傀儡戲裏面最貴的。十兩銀子看半盞茶的戲,阿言說書的門票錢還不到一兩。船艙裏的人也不僅是配音,萬一有什麽差錯,他們就要及時出來拴住傀儡,這東西貴的很,可不能一下掉水裏了。”
小船上,傀儡戲還在繼續。
白衣書生說了一大串向往單身自由浪,魚竿就有動靜了,竟是有一拉竟是拉上了一條人身魚尾的鲛人。
魚鈎纏住了人魚的頭發,看樣子它是昏迷不醒,卻是讓書生看直了眼。
“啊,言先生的故事成真啦——”
小厮穿過船艙也來到船尾見此一幕則叫了出來,引得水榭上聽過言不周鲛人故事的人都紛紛笑出了聲。
言不周沒想到還有這種梗,而她的注意力更投向水下,竟是沒多大動靜,這就能将人魚木偶挂到魚竿上,戲班子裏有潛水高手。
小船上,書生正極快地打了自己的臉,很快忘了剛剛說的不想成親,這就對人魚一見鐘情了。催促着小厮快些把船劃回岸,要給人魚治病,還要讓家裏人同意這門天賜良緣。
只見小船漸漸劃遠了,船艙裏傳來了小厮與書生的對話。
“郎君,人與妖能在一起嗎?老爺與夫人反對怎麽辦?”
“怎麽辦?先說服娘,娘是言先生的書迷。娘要是不同意,我就多請她去聽幾場說書,聽得她多哭幾次,說不定就心軟了。”
趙祯輕笑着問到,“阿言,你考慮向戲班索要出場費嗎?這種情況就是,你不在江湖,江湖裏仍是你的傳說。”
“這主意甚好,如果趙兄願意和水上飛戲班談我的出場費,錢到手了,我分你一半勞苦費。”
言不周直接把皮球抛給趙祯,而她看着水榭上意猶未盡的人們,真想說她沒發表過支持人妖相戀的觀點。在她的故事裏,人與異類相戀明明都是悲劇,為何這些人還都在竊竊私語希望過幾日的下一場水傀儡能是大團圓結局。
趙祯還真琢磨起讨薪這件事情來了。以往都是這頭兵部那頭中書省又來催錢要經費了,這會他也能體驗一把想別人催錢了。此事還要找專業的人商議一番,務必馬到功成才好。想來水上飛戲班子也不會随意賴賬。
“五千兩?他怎麽不去搶!”
金明池東岸,水上飛戲班租用的船塢內。
班主吳勇朝地上啐了一口,正在為要給剛剛演出的兩只木偶付買斷費而大發雷霆。
這種近乎以假亂真的木偶并非水上飛戲班所造,他們的木偶怎麽都達不到如此程度。不談能夠不牽着細線行走,那些看上去的走動都是景效果,實則在木偶的腳下有滑輪,嵌在了船板的滑道裏。
今日出場的小厮與白衣書生,能夠以走着精準的步數抵達該到的位置,它們是從雍丘的一位傀儡制作師手裏設法弄來的。
那老頭一直不肯賣,水上飛戲班子就用了些手段。昨日第一出傀儡戲上演,老頭的兒子就找上門了,說是老頭因為沒了人偶郁郁而終了,戲班不想将此事鬧大,則給他一筆買斷費。
吳勇環視一圈又叫了起來,“阿青呢?給了他三個月仿制,這會還沒弄出所以然來?只要我們仿制了出來,那個讨債鬼就不能證明此種人偶是老頭的獨家秘技。”
被點名的袁青還在隔間換衣服順帶烤火,剛剛正是他潛在水下,又是推船又是挂人魚木偶。
三月入春但池水還很冷,他在水下呆了一盞茶怎麽可能不冷,卻也聽得到一木牆之隔吳勇的罵罵咧咧。
“摳門又小氣。給我三個月仿造,也不看看老頭制出木偶用了幾年,可能是一輩子的心血。”
袁青低聲咒罵了幾句卻還是要出去面對吳勇。出門前,他踹了一腳閑置的斷胳膊人偶,這東西就是他做的,反反複複改了好幾遍,卻是連老頭木偶的一分靈動都沒有。“金明池的錦鯉在上,我今年的願望就是寧願人偶靈活地像個真人,總比這幅死樣子要好。”
此時,船塢之側,水下一丈深,一道金光閃動又消失不見。
袁青沒看到他出門之後,被踹倒在地的斷胳膊人偶嘴巴動了動。那似乎在說一個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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