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為何我的狗眼裏總飽含淚水?
言不周被敲的有些懵,她不是第一次做危險的事情了,好幾回展昭都在場,怎麽這會說她胡鬧了?
收手的展昭也有些懵,在這種探讨案情的嚴肅場合,他怎麽沒維持住一貫公事公辦的态度?
“常山卷走家財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事情已經過去十四年。眼下雖然不知為何潘蘊忽而大開殺戒,但從她的遭遇來看,最先對楊慈三人下手是因為嫉妒。這三位受害人的家境與潘蘊相近又不同。
夠得着的嫉妒,夠不着的崇拜。潘蘊嫉妒的是相近的家境憑什麽受害人就能活得安樂,而她卻要遭受一連串的重大打擊。可是昨夜她變化了殺人對象,不再是嫉妒于誰,而更想要掠奪,這種升級表明她已經瘋狂了。”
展昭神情慎重說了一段話,這分析足夠客觀且有理有據,他暗中掃視了在座的一圈人,果然成功地讓衆人沒再注意剛剛的那一記頭栗,言不周的歪頭瞪視可以先忽略不計。
“這種情況下引蛇出洞,很難把控現場情況,可別忘了行兇者的力氣之大。”
包拯緩緩點頭,也在琢磨着潘蘊經過十四年才突變的原因。雖說可能因為祟的附身讓她變的力大如牛,但俗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人能做出剝皮之事,其自身本就有問題。
對于潘蘊而言,她最恨的人莫過于常山,最能使得她失控的人也是常山。會不會是消失多年的常山又出現了?如果是的話,常山遇到潘蘊還能活嗎?
言不周看着包拯若有所思,她還是沒放棄引蛇出洞計劃,因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展大人的話非常有道理,正因如此,才要快些抓住這位剝皮兇手。特別是趁着力大如牛這一點失效之際,明日就抓住時機将其拿下。”
“哦?”公孫策正在推測潘蘊可能的藏身地,結論是潘蘊在青樓做了十四年的梳頭媽媽,怕是早就熟悉了汴京的江湖小道。這會聽到言不周的話,也想起明天正是二月二龍擡頭。
“是了。二月為卯月,對應周易六十四卦的第三十四卦,下乾上震,相疊為大壯卦。震為雷,乾為天,乾剛震動。二月二,九二貞吉,陽氣盛壯,春回大地。此時天上東宮七宿的第一宿龍角顯現,龍擡頭震動天地,陰物鬼祟避之不及。”
公孫策說着有些期待地看向言不周,照此說來明天附着人身的祟就不能妄動,而潘蘊為何找替代品下手,不一定是她謹慎,而更可能是祟持有相反意見。
都說妖魔鬼怪比人的直覺更準,也許祟感覺出是言不周驅邪上有一套,所以阻止了潘蘊胡來。
其實,公孫策覺得引蛇出洞未嘗不可,但展昭剛才那一句胡鬧來得太快,他也不好直接唱反調,畢竟不是他上陣而要看做誘餌者的意願。
“正是這個道理。二月二春來陽氣升,萬物相生相克,祟也必須避退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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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周知道明天就來一場誘捕時間有些趕,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只剩一個晚上,但是祟的力量在陽盛之時被削弱到最小,這也是潘蘊不再受其約束随心所欲之時,錯過了二月二等下一次就要到五月五端陽之日。“試一試,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展昭沒有再反駁而看向包拯,此事最終還要包拯做出決定。
包拯先抛出了之前在想的一個疑惑,“先去查一查正月十五左右的汴京死者名單,這裏面有沒有常山?”
如果證實常山死了,潘蘊反而并未就此解脫,倒是喪失了複仇目标進而對他人下殺手。那麽随着她所犯下的案子步步升級,此人已經瘋狂而不可控,明日的誘捕就是勢在必行。
汴京城流動人口數量巨大,從言不周初來此地的情況就能看出來,大宋對于戶籍身份的情況查得并不嚴。
兩三個月不正式去府衙登記不成問題,自由度是有了,卻也帶來了另一個問題,可能會一不小心在某條暗巷裏就發現了一具自然或非自然死亡的屍體,而且還不一定知道他的身份。
好在這次調查常山之事時,天公作美讓查案的人找到他的死亡記錄。
正月十四,有人在城外郊野汴河附近的木屋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木屋是平時往來獵戶歇腳地,偶爾也會有流浪漢偷偷借住,而屍體身上有一本皺巴巴發舊的身份文牒,正是來自汴京?常山,也能看出來這文牒多年沒有定時去官府驗證了。
仵作做了初步屍檢,死者相貌符合身份文牒描述,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常山。其傷寒高熱致死,無明顯人為致死傷痕。
因為顯示的地址早已拆遷了,這具名為常山的屍體和很多待收斂者一樣先放到了城外的停屍庫。開封府後門處有一個告示欄,會定期貼出如此名單,官府代為保存屍體一個月,沒有人認領就燒了。
日暮四合。
展昭與言不周從郊外停屍庫回程,從看守的辨認屍體登記表上,找到了正月十五一早潘蘊前去的名字。可是潘蘊并沒有認走常山,使得看守只記下不識兩字。或是潘蘊一點也不想為常山收屍。
這就與第一起兇案案發時間正月十六對上了。
之前,馬漢查實了潘蘊近些年的進出京城的情況,她作為招繡樓的老人了負責一部分的貨物采買,基本每三四個月會去周邊縣城一趟,其中就有封丘、中牟、蘭考三個地方。
展昭知道一經确定常山之死,明天的釣魚行動就勢必展開,這會他們就要前往弄花茶館,說服花娘子明天下午增開一場臨時的簪花會活動,務必多加造勢讓越多人知道言不周會去做特邀嘉賓。“頭,還疼嗎?”
“啊?”言不周正在想要如何做好特邀嘉賓狠狠刺激潘蘊,以那位的瘋狂程度不至于無腦到直接沖入茶館劫人,更有可能等聚會散了之後,等到她一個人回家的路上下手。
當下,言不周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展昭在說中午敲她的那一下。“我的頭不是豆腐做的,不至于輕輕一碰就疼。不過,展兄敲得也太順手了,你好歹私下在敲,我也是要面子的。再說了,以前也沒見你說什麽胡鬧,去趕水村滅蠻蠻那次,不也你帶着我跑的。”
展昭只能報以淺笑揭過這一茬,他能說就因為私下鬧慣了,才會一不小心順手了。再說此一時彼一時,去年七月兩人并不熟,有的話自是不能說。
“明天小心些。哪怕定了走哪一條路誘捕,巡軍鋪也會幫手早一步埋伏好,但計劃有時趕不上變化。”
言不周給了展昭一個她靠譜的表情,“知道了,我很惜命的。況且,有我的展兄在,一定沒問題的。”
惜命?不見得吧。
還有,誰是你的。
展昭還想說什麽,言不周已經又陷入了思考狀态——怎麽刺激潘蘊忍無可忍的出手?
二月二,龍擡頭。
大相國寺東側,弄花茶館今日的人氣堪稱火爆。
花娘子沒想到這場臨時發起的頭飾品鑒會能夠座無虛席。非但如此,還有一大波人願意站着參加,就連沿街窗戶外還站了不少來晚了沒搶到站位,只能搶場外位的圍觀者。
平時簪花會的活動是熱鬧,也不至于沒如此爆滿,看來言不周的招牌很好用。
或也和傳出的噱頭有關,平時聚會僅限于說一說如何梳妝,今天請了言先生做特別來賓,其自願為做範例帶上假發而梳各種發型。
“偷偷說,第一次在趣書軒聽說書時,我就在想言先生可男可女了。”
“對對對,眉毛不要那麽鋒利,鬓角稍做修飾,再是換上女裝與發型,放柔聲音,絕對能以假亂真。”
“前面幾條都好說,聲音這一點有些不靠譜了吧?”
“你這麽說,定是沒常去趣書軒。言先生在說書時,故事裏的男角與女角說話,用的都是不同的聲音,一下就能區別出來。
其實,這還真有些小巫見大巫。幾年前,有位說書人臨時請假,我聽了一場百昇老板代班的說書,那竟是直接将別人的聲音模仿得一模一樣。”
“安靜,就要開始了。”
這一句提醒,讓茶館的一個角落安靜了下來。
展昭站在角落裏注意着窗外的動态,聽着這些自認為放低聲音的讨論,他不知該示以何種表情,索性就盡力收斂氣息什麽都不表露了。
像展昭這樣穿了便裝也不像便衣捕快,也就不去街上做什麽暗探,依照計劃長大光明地留在了茶館裏。
等到活動結束後,他先與言不周同行一段,再借故離開故意給潘蘊留個破綻。為免潘蘊發狂誤傷行人,是要将其引到僻靜處,畢竟誰也吃不準祟的力量減弱後,潘蘊的大力是否會留有一兩成。
今日,言不周答應做一回模特主要是為了秀一把頭發。潘蘊見了一定會難以克制貪念,想要把她的頭皮給剝了而随心所欲地擺弄。
因此,她不必換上女裝,也沒必要換一種眉形,只管坐在那裏被邀請來的幾位梳頭高手随意擺弄即可。
斜陽入茶樓,青衫淡梳妝。
言不周端坐着并沒什麽感覺,當下美女在側,被這幾位梳妝高手弄頭發一點感覺不到疼。當下,她只要保持淺笑,聽梳妝高手向在坐的姑娘們解說如何一個發髻梳得漂亮,或有唯一一個小煩惱,頭戴金釵越多壓得脖子沉。
這就朝向她看過來的展昭眨了眨眼,裝着沒聽到在場的姑娘們因為她的一眨眼而壓住低呼聲。
展昭眼神微微一滞,則神色如常地挪開了視線,不想承認剛才那些小聲議論說得太對了。有的人美到犯規。
正事重要!絕不能忘了今日這場秀的主要目的。
然而,展昭不時注意着路過窗戶的那些便衣們,随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一個半時辰的發飾秀已經臨近尾聲,仍沒有一人給出暗號。
換言之,沒有人發現了潘蘊的蹤跡。難道潘蘊竟是沒有上鈎?她沒想趁着祟不得不蟄伏做些什麽?
直到言不周重新戴起發冠結束了今日的秀一秀長發,為趁着歡度二月二而出門逛街的人越來越多,人頭攢動之間依舊不見潘蘊的身影。
還是依照原計劃行事。
言不周給了展昭一個眼神,一起離開了弄花茶館,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大約走了兩刻鐘,展昭确定後面并無人跟随,眼看到了計劃好分開的地方,前頭快要進入一帶清冷小巷,卻隐隐聽到幾條街外的喧嘩聲。聽得不太真切,隐約是小娃娃要跳牌坊了。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眼神一變,大相國寺邊上是有一座高高的牌坊,位置稍稍有些偏,怎麽會有娃娃爬到比兩層更高的牌坊上?
“快去看看。”言不周直覺裏面有潘蘊搞鬼,說不定用吊籃把人給弄上去了。
展昭剛要運起輕功,卻有些擔心看清清冷的巷子。這邊鬧出小娃娃爬高了,計劃中潛伏的捕快們會不會也被其他亂事調虎離山了?
言不周笑着低聲說到,“不用擔心,你幫我擺平那些後顧之憂,讓我不用束手束腳就是最好的保護了。”
比起英雄救美,這次要的是配合默契。
“那你小心。”展昭深深看了言不周一眼,則是立即飛身而去,可不能耽誤,萬一真有娃娃從牌坊上跳下來呢?
此時,外面的街上不只牌坊那處亂,還有兩對夫妻在哭喊着孩子不見了。有人說好像看到一個駝背的女人和那兩個孩子說話,可是沿途詢問找了好長一段路,但都沒有發現蹤跡。
清冷暗巷。
言不周不知其他地方發生了什麽,她仍是依照計劃,不急不緩地走向了空無一人的狹長小巷,而感覺到原定的潛伏捕快沒有到位。
走了好長一段,轉過拐角忽而是後頸生風。
下一刻,是有一條頭發編成的繩子朝言不周的脖子處套去。
言不周猛一轉身,一手緊緊拽住發繩,另一手則直接伸向偷襲者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掐了上去。
“把你頭皮給我,不,不只頭皮,我還要臉皮。只有我才能将它們裝扮到最完美,剛才那幾個人就是垃圾。”
潘蘊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一個幾近瘋癫的笑容,也沒有因為被掐住脖子而感到絲毫害怕。“嘿嘿,你要聽話,不然不只是被弄到牌坊上的娃娃,還有兩個孩子會被關着活活餓死。抓我也沒用,我就是不說把他們藏在哪裏了。”
潘蘊并不傻,猜到這是一個誘捕的陷阱,她是有備而來。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而絕不想錯過心中的完美腦袋。
“你威脅我。”言不周瞬時就沉下臉色,潘蘊真是喪心病狂了,真的拿孩子來做了人質了。“很好,我喜歡禮尚往來。”
這話什麽意思?
潘蘊尚有疑惑則感到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好多,她竟是活生生被扼住脖子提了起來。
言不周不會讓潘蘊被掐死,是催動左手的虛鏡之力冷聲說到,“祟,我知道你在裏面。醒了沒有,醒了就說話。只要你把藏人的地點與情況交代清楚,我保證放你離開。”
潘蘊只覺腦子猛地一疼,今日沉睡的祟醒了,讀取她的記憶之後,狠狠撞了一下她的腦袋。
『可惡,你這個不停話的人類,為什麽要去招惹閻王!』
祟暴怒着怎麽也沒想到會被虛鏡之力打醒,本以為潘蘊同意只獵殺替身就好,誰想到趁着它虛弱沉睡,就玩了這麽一手。
它自知今日是被逮了正着,當下只能弱弱地開口問言不周,“你保證,只要我說實話,一定會放我離開?”
言不周看着潘蘊臉上浮出一層黑霧,她肯定地點頭,“我發誓,只要你交代清楚就放你離開。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也請你同樣起誓,必須将所知道的一五一十不帶遺漏地說出來,如違此誓,灰飛煙滅。人類不信誓言,但祟該是信的。”
信,如何不信。
祟都能感到冥冥之中的氣息波動了。這個時候,它也管不了潘蘊在心中大叫不願意,已是摸清了潘蘊的記憶,是将今日她如何誘拐孩子,将其藏在哪裏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不遠,就藏在西廠街的下水道入口處。兩個孩子被綁了手腳,但都身體沒有受傷,都還好好活着。我保證說的是真話,否則灰飛煙滅。”
言不周勾起一個淺笑,稍稍松手示意祟可以離開了,“既是如此,你可以走了,快些走吧。”
祟哪敢耽誤,瞬間狠狠抽空了潘蘊的活力,報複她的陽奉陰違。只見潘蘊力竭倒地,祟則是凝成一小團黑色霧氣沖出了潘蘊的心口,朝着轉角處的大樹方向嗖地竄走。
“啊!你不……”
下一刻,祟的話只說了一半則再也沒了蹤影。就見年緋忽而從大樹上淩空竄出,快準狠地一口将祟吞到了肚子裏,因為祟是一團氣都不必嚼。
“嗝——”年緋打了一個飽嗝,它聽到祟的臨終之語,是在罵言不周不守信用。
言不周沒覺得她不守信用,她說的是放祟離開也做到了,但又沒說保證年緋也放過到嘴邊的口糧。
“阿言,你沒事吧?”展昭尋聲匆匆而至,是剛剛把牌坊上的娃娃救下來就趕來了。這是看到潘蘊昏倒在地上,這人竟是一下就臉皮皺起、頭發花白像是瀕死老者。
“祟被月半吃了,我已經問清楚被拐的孩子藏在西廠街的下水道入口處,把她綁起來就去救人吧。”
言不周正說着則聽樹上傳來動靜,年緋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年緋挺着滾圓的肚子,它吃撐到站立不穩,一下就卡在了樹杈間。不由掙紮了起來,它才不要做第一只被樹杈卡住的年獸。
‘咔嚓。’樹枝的斷裂聲不給面子地響了。
一團毛球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半空墜落。
這邊展昭正在給潘蘊上鎖鏈,而那邊言不周離樹較近則快跑了幾步伸手去接。
‘啪!’
下一刻,年緋落到了言不周的懷裏,卻是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下落時,它驚慌地揮着四肢,哪怕沒伸爪子,但沒收住無意揮到了言不周的脖子。
真不是故意的,它拍到了某個軟軟的喉結,那個仿造貨差點就歪了。
言不周一手提起了年緋的頸部軟肉,一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還好沒有當場上演一出假體掉落。“年!肥!肥!你真的膽子肥了。”
展昭确定他能夜視的精準視力沒有出錯,剛剛看到了言不周脖間的喉結不正常動了動。正常人的身體能有此構造嗎?
這樣想着已經三兩步來到言不周跟前,一手先将阻礙視線的年緋拿來,再細看了一眼言不周的脖間,卻是沒有發現任何破綻。看來不只是發髻能夠以假亂真。“阿言,你脖子還好嗎?”
“很好啊。”言不周一臉真誠,又反問到,“你為什麽抱走年緋?因為我沒事,你就不讓我教訓它了?這狗爪子差點拍我臉上,你還不讓我訓它?你到底哪頭的?”
展昭默念了一聲小騙子。很好,他也不戳破,就看言不周什麽時候露出馬腳。這是笑了起來,“我當然是你這頭的。抱走它不是讓它逃避責罰,而讓要教訓它,未免弄疼你的手。”
下一刻,年緋狗軀一震,只覺屁股上啪啪啪挨了三巴掌,力道适中卻也半疼。
而它不敢嗚咽出聲,這會只能在心底哀嘆:真的,不必問為何我的狗眼裏總飽含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