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十幾個警衛端着二十幾只重型激光槍的槍口,對準飛船頭部,同時還湧上來更多,陸汀聽見他們踏在樓梯上的腳步。可入口已經完全被堵死,飛船最開始撞壞的就是玻璃球大門的位置,此刻,它完全無視這場圍困,徐徐地沉下來,壓碎更多的鋼筋和桌椅,半截船身擱上地板,尾段留在外面保持懸浮,被豪雨敲出迸響。
或許也有幾個人被壓在了下面,剩下的驚慌四散,不乏人仰馬翻者,擁擠地躲在特警的包圍圈後,卻無處可逃,也不乏反應過激頭腦發昏直接從豁口跳樓的,幾秒種後,下方紅外網的位置就傳來機槍掃射的聲響。
在強激光柱持續加重的攻擊下,Last Shadow黑洞洞的擋風玻璃前已經升起與船身材質相同的擋板,陸汀撿起匕首,趁亂爬上琴蓋,站直了身子。他清晰地看到擋板間的那條窄縫中有燈光閃了閃,随後側面艙門打開,只開了能過一人的寬度。
首先探出來的是一只重機槍口,托在槍下的是一段金屬手臂,“都給我蹲下!抱住頭,不許動!”是何振聲的聲音,可他似乎沒有進行下一步行動的意思,只是保持原本的高度守在那兒,接着,大腿擦過槍管,擡步跳下飛船的是另一個人。
藍牛仔的褲筒被大面積染黑,大概是血,繃帶從下腰密匝匝地纏到胸口,外面直接套了件黑色的夾克。
兩手空空,什麽武器都沒拿。
陸汀幾乎是整個房間裏離他最遠的人,頭頂上的玻璃甚至沒被撞掉,陸汀不用淋酸雨,然而在此刻,隔着重重尖叫的人堆,他也無法踩着那些人的腦袋跑過去幫他收拾幾個警衛,或是用自己的喊聲傳達什麽。鄧莫遲似乎完全沒聽見他。
然而,也是同時,陸汀發覺自己猝不及防的擔憂是多餘的,那些激光槍尚未來得及瞄準,就全都轉了方向——光柱削過人群,如果剛才乖乖蹲下,或是矮個的孩子,那就撿回一命,如果沒有,那就是血濺三尺。最後光柱的目标是舉槍的人,或許那些警衛來不及去琢磨一秒為什麽,就死在突然被自己對準自己腦袋的槍口下。
鄧莫遲立在原地,仍是一言不發。
幸存的人卻都在瞬間躺倒在地,政客臉上被壓了屁股,闊太太肚皮上被踩了腳,甚至有鼾聲響起。屍體夾在其間,都泡在血泊中,分不出彼此,誰也沒有幾分鐘前的光鮮。
陸汀卻還醒着。他試着調勻呼吸,揉了揉眼睛,把酸脹的目光從鄧莫遲身上挪開,朝四圍看去,和自己一樣清醒的倒還剩下幾個,陸岸、陸芷、父親。
還有最角落處,幾個先于大部隊到達,還沒來得及把工具拆包的媒體人員。
陸岸是最先站起來的,從原先藏進半邊身子的圓桌下鑽出,他還不忘整整西裝,顯得有些惱怒,卻也詫異,目光掃過琴蓋上的小弟,謹小慎微地盯住黑色飛船前方黑色的不速之客。陸芷顯然被吓得不輕,臉上還挂着血點,和那些記者一樣蹲在地上發抖,看得陸汀很難受,唯獨父親沒動地方,還坐在臺前頭一張圓桌旁,他原本的位置上,雙手交叉放在腹前。
他和鄧莫遲只隔了幾步遠的距離。
整間屋子一時沒有人吭氣,鄧莫遲也不說半句,就像在等,整個人卻不帶半點情緒,籠罩周身的是種懾目的光華,滿室烏煙瘴氣、血腥冷雨中間,唯有他潔淨、明朗,保持靜止,美得像一場和平。
陸汀用所有目力去看他,竟動彈不得。他剛才明明已經邁出了跳下去跟警衛厮打的腳,可他現在,竟然,不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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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你還活着,我應該給你也發一張邀請函的。那樣你也許會用一種更有禮貌的方式光臨。”陸秉異終于開口,神情嚴肅,但也沒丢了那點泰然。
“你确實應該。”鄧莫遲道,用陸汀熟悉的聲線、熟悉的語調,“我還想親眼看看你在發布會上會說什麽。”
“哦?現在也不是不行,”陸秉異看了眼手表,“八點半開始直播,時間還早。”
“也對。”鄧莫遲點了點頭,好像覺得還挺有道理。只見角落裏的幾位媒體人已經舉好攝像機和收音話筒等等,連串兒踩過滿地的人,快步走到兩人身側。當他們站定,手裏的設備也都啓動好了。
沒有人吩咐,攝影師就把鏡頭朝向了陸秉異的臉。
“說吧。”鄧莫遲道。
這顯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縱使是總統也無法把臉色維持原樣了,“晚上好,”他擺正身子也清了清嗓子,同時,影像也出現在室內幾扇還在正常進行放映工作的光屏上,“大家不要驚慌,這是一場播放事故——”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鄧莫遲打斷他,同樣也出現在轉播的畫外音裏。
“好了,正式發布會八點半開始。”陸秉異面不改色。
鏡頭卻沒等他說完,從他身上移開,直朝向鄧莫遲了。“你們應該明白了吧,”他居然明晃晃地笑了一下,“我死了,這又是一場騙局。思考是難受的,但人類也不該浪費自己辛苦進化出的腦子。”
也不知這句在他口中極為少見的嘲諷倒地有沒有說完,下一秒,槍聲響了,被打中的是攝影師的頭顱,攝像機和死屍一起重重地摔下去,随後接連兩聲,記者和助理也應聲倒地——陸岸或許不想讓N在全球直播下被射殺,引起更大的騷亂。然而接下來最關鍵的那一槍他卻沒能發出去,在他眼中縮在琴蓋上僵着不動的廢物弟弟竟已經跳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撲倒在人體堆上。
槍倒是沒掉,陸岸拿槍口抵住陸汀的小腹,試圖把兩人隔開距離,可陸汀根本不管,有槍眼頂着,他反而壓得更用勁兒了,那把匕首抵在陸岸咽喉上已經壓出了血道,另一手握住身前陸岸的手腕,一個使力,生生把那截骨頭掰脫了形。手槍随之滑落,可陸汀也在這一秒稍微懈了一下,被陸岸反壓過去,後腦勺磕得生疼,刀子也下意識脫手,當啷一聲,砸落地面。
被陸岸掐住脖子,陸汀分辨得出來,這是要他死的力氣。眼看着大哥已經燒紅了眼,他自己也沒再手下留情,為了方便用力,手套早就被他摘下了,掌根留下的那塊燙傷還在痛,指尖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用力摳進那條窄細的刀口。陸岸吃痛地收起下巴,要摳得更深,陸汀必須把胳膊抻得更直,身體放高,也就是把自己的脖子往人手裏送。他沒猶豫,照着自己的想法幹了,熱血流入他的袖口,很滑很黏膩,更為強烈的窒息感也堵塞了他的喉嚨。
快被掐斷了。陸汀想。他無法轉頭,只想再聽聽鄧莫遲那邊的動靜——是自己沒注意到?怎麽會突然陷入死寂。可能是聽覺真的随意識模糊了,那塊傷口也被他扒得更開,好像裏面的喉管随時都可能露出來,但是陸岸好像越疼越有勁,回光返照似的,把他掐得很怕,他怕要是他先死了,陸岸就能把槍撿回來,補上剛才的那一下,所以不能死……千萬不能!陸汀開始劇烈咳嗽,額頭和臉頰燙得要爆炸的同時,絲絲腥甜也在舌根上泛,突然一聲悶響,陸岸的力氣和身體都是一松,繃斷了弦似的,他的肩膀壓上陸汀的鼻梁。
陸汀把他推到一邊,往上看,陸芷神情驚恐,氣喘籲籲,手裏的消防栓還沒來得及放下。
“……謝謝。”陸汀沙啞地說,同時側過臉,他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隔着幾條桌腿,他看到鄧莫遲的牛仔褲。
他還是那樣站在父親跟前,無聲對峙嗎?陸汀嚴重懷疑自己大腦缺氧,聽力受了影響。
的确,他沒猜錯,幾秒後耳畔傳來哭聲,又輕又模糊,再看陸芷卻是把臉捂住的嚎啕,淚水把血跡沖淡,從她指縫崩落。陸汀方才甚至沒有聽見她把消防栓丢在一邊的聲音,此時也顧不上心疼,因為随着大口氧氣的鼓入,他漸漸能聽見不遠處的人聲,來自他的父親。
“只是要我還給你?哈哈,我知道。我就猜到你也許會來,”父親居然還是不緊不慢,“你還是很出人意料的,沒被燒死,醒得那麽快還要硬闖,破解了我的巡邏雷達,同時控制那麽多人,當着全世界讓我難堪了一把,只可惜還是錯了,錯在最後一步,你以為我會指望用熱兵器對付你嗎?真的大錯特錯了。”
鄧莫遲并不接腔。
“你一定在想,我還在這兒廢話什麽?你完全可以直接把人帶走,最後的幻影,是嗎?連原子彈都追不上你。”陸秉異頓了頓,“其實還真不一定啊。六十年前,第一代人造人出廠,我自己也做過第二代,他們有個共同特點,智力體力不亞于人類,在極端環境下,也有更好的耐受力,為什麽現在還是這種下場?因為奴性,這是編寫在基因裏的,遇到問題,遇到所謂的’迫害‘,你們只會躲,只會像老鼠、蒼蠅那樣,把弱勢當成一切的借口,就算叫起了口號還是散沙一盤,這就是你們和人的區別。偶爾出現一個你這樣的又有什麽用?”
鄧莫遲似乎并沒有被激怒。
“不過,如果你這種太多了,對我們也是種麻煩。看見這個按鈕了嗎?對,就是這個,”陸秉異又道,不悲不喜,也沒有太多得意,只是在敘述他自己的理所應當,“你們的基因裏還有一個缺陷,也算是我們的先輩幫我們上的一道保險。”
陸汀把自己撐了起來,腿站不直,他就朝父親的椅背後爬去,他爬得踉踉跄跄,膝下還軟綿綿的,經常壓過別人的身體。有預感攀上心頭,說不清具體是什麽,但讓他感受到一種極大的恐懼。
他搞不清鄧莫遲為什麽要這樣聽下去——雖然受了傷,但憑那人的身手,幾招制伏一個六旬老頭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聽父親接着說道:“只要這個按鈕按下去,全世界的信號站都會發出一種超聲波,只要身體裏有人造人基因,在這種聲波下,只有一個下場,”陸汀已經爬到了自己的極限,可他離那椅背還差上幾米,擡頭看,父親高舉右手,一個小型遙控器被他握在手中,紅色的按鈕被他壓在拇指下,“腦死亡。”
話音未落,他真的按了。
千真萬确。那顆紅色的按鈕在他手下凹陷,又彈起。這又是成千上萬的命,其中一條,在他的小兒子眼中,還重過了自己。
陸汀的尖叫也随之爆發,他分不清自己在哭還是在惡狠狠地罵,只是全身的骨頭都好像被抽離了,剛才爬着爬着,他的血液開始循環,他的力氣都快恢複了,可這一秒他就被打回了原形,就是塊泥巴,癱倒在地,只想快點被酸雨沖成泥水,就此消失。可他泛白的餘光卻還是捕捉到了什麽,又是鄧莫遲的藍牛仔。那人還是那麽站着,步子都沒挪一下。
腦死亡的人還能好好地站立嗎?
怎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
“我知道啊,”鄧莫遲幽幽道,比方才通報天下死訊的總統先生還要冷硬,還要漠然,“大概三周之前,我還在查你的移民計劃,覺得接收塔可疑,就順便進了信號收發系統。你這個Plan B藏得太淺,我看到了,很驚訝,就把波段改了改,還在主系統裏添了幾個防火牆。”
“當然防的是你們的管理員,如果你不按,也不會激活,”他又補充道,“如果想把波段改回去,比起拆我的牆,還是花幾個星期重新做一個系統更快。是你錯在了最後一步,對我,你沒有客觀評估。”
陸汀梗起的脖子松了下去,再次躺倒在地。他的呼吸又有了規律,覺得自己能瞑目了,不對不對,他沒死,好好地活着。也沒有再聽見父親說話,只看到牆角光影的晃動,就像塑形功能出了故障的投影,光線都逸散。仔細看看,那其中似乎有父親的五官,放大了幾倍也模糊了幾倍,并且都錯了位。
……原來!原來這次又是假的,父親根本沒有親自過來,之所以方才堂而皇之地高舉遙控,不怕被人搶奪,是因為那又是投影!
現在浮在空中的微型投影球也被鄧莫遲摘下,捏碎,丢到了一邊。
陸汀已經不能再思考什麽了,心裏只有一萬分的疲倦。他聽見動靜,是鄧莫遲走進了,下意識他想找個縫把自己藏住,當然沒來得及,鄧莫遲已經站在他身側,朝他伸出右手。
眼中還有淚水,生理性的、情緒化的,陸汀也都摘不清了。他所見的鄧莫遲背着光,幹淨也朦胧,那只手尤其白,映着Last Shadow前燈的冷光,從腕骨到指節都是冰雕玉琢的,和他自己的滿手血腥太不搭調了。
“走吧。”鄧莫遲見他不動,又提醒了一句。
陸汀說不出話,他把小臂擋在面前,眼皮隔着衣料,貼住那塊下午剛剛刻上的印痕,不知怎的,他快要哭出聲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也知道這幾天裏,你發生了什麽,”鄧莫遲的手還懸在那裏,耐心地說,“不用害怕。也不用……不要想去死。我的傷快要好了,和你的事,全都沒有忘,以前的,也全都記起來了。”
聞言陸汀猛地一愣,手一垂,不可置信地望上去,目光正撞上那雙碧綠的眸子。
“陸汀。”鄧莫遲說。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他看着他,五指張得更開了。
“……?”陸汀大口呼吸。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鄧莫遲還是沒有彎腰。
“你——”陸汀喘得更急了。
“我永遠不會對你說謊。”鄧莫遲正在等,也一定要等,等陸汀自己跨過那道坎,握上他的手。
然而陸汀卻直接跳了起來,緊緊抱住他的肩膀,也不知突然從哪兒來的力氣,腿也懸空,直接把髒兮兮的自己挂在人家身上。他在鄧莫遲的心跳外、味道中,不管不顧地開始大哭,鐵鏽的味道是不同的,不同于滿地的血,不同于那些被飛船壓倒的碎片,讓他無比潰退的同時又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全,腿眼看着就挂不住了,雙手也要往下滑,鄧莫遲倒是淡定,托在他臀後往上一撈,直接把他攔腰扛在了左肩上面。
防止他再滑,他還用臂彎箍住他的大腿,擡步往艙門走去。陸汀弓着背,臉朝下對着鄧莫遲的後腰,腿在人身前也不敢亂蹬,這副身體的确不虛弱,支撐着他,沒有任何的猶疑和吃力,讓他覺得自己像條折疊的被子。
被子是可以柔軟的。
何振聲已經收起機槍,把門讓了出來,陸汀被放在地上,雙手順勢滑上鄧莫遲的脖頸,想摟住,不想撒開,卻見那人往外退了退,對着某處喊道:“你想讓他好好活着,但你做的讓他想到了死。”
陸汀又聽到陸芷的哭聲。
“但還是謝謝,”鄧莫遲又道,“保重!”
不等陸汀再鑽出腦袋看上兩眼,鄧莫遲就關上了艙門。何振聲已經回了總控室,門一關,飛船立時退出狼藉,貼着城市頂層疾行起來。
陸汀靠着牆,緩緩站起,“你都,知道了,我在想什麽我幹了什麽,”他磕磕巴巴地說,“是那個球,讓你更——”
“嗯,”鄧莫遲牽上陸汀的左手,領着人往總控室走,“手還疼嗎?”
“不、不疼了。”陸汀以為他說的是舊燙傷。
“我十五歲被印上,疼了半個月。”鄧莫遲看着前路。
陸汀的右臂一僵,手指也蜷了蜷,“那個沒關系的,我很喜歡。”
“沒必要。”
“老大,你心疼了?還是你覺得我在犯蠢……”
“……”
陸汀跟得更緊了些,沒被牽着的右手也去扯鄧莫遲的袖口,“可是标記沒有了。我該怎麽證明我是你的呢,我不想那麽孤零零的,就死了。”
鄧莫遲腳步一頓,他們已經到了總控室,他拽着陸汀的手腕一把将人按在副駕駛上,“別再想死這件事了,很煩。”他撐着兩只扶手,把陸汀攏在身下,瞪了下去。
陸汀見他皺眉,腦海裏有關“死”字的念頭頓時灰飛煙滅,這是魔力嗎?總之他見不得鄧莫遲這樣,雙臂環上去,不想蹭髒鄧莫遲頸後的肌膚,就虛虛地摟,“對不起哦,我保證不想了,”心魂未定地,他又眼巴巴道,“老大,老大……”
鄧莫遲似乎并沒有消氣。
何振聲卻突然弄出了動靜,從駕駛座上起來,一聲不吭就往外走。“他要去幹嘛?”陸汀小聲地問。
“睡覺。”鄧莫遲忽然直起身子,從機艙一側的固定抽屜裏拿出浸了酒精的毛巾,一條塞給陸汀讓他自己擦臉,又撿起陸汀空閑的手,用另一條幫他擦拭。
“他不能睡啊!”陸汀急了,“現在全城肯定馬上就要開始抓我們了,誰都不能睡!”
“那就讓所有人都睡。”鄧莫遲無所謂道,仍舊仔仔細細地擦着陸汀指縫間的黏膩。
陸汀反應了一下,被腦海中彈出的猜想驚了驚。我的老天,他緩緩在自己臉上清理着,心中默念。只見途徑大廈那些通明的窗子,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片地滅,路過街橋,摩托熄火停靠,撐傘的行人也都倒在地上,也許過不了多久整座都城還醒着的就只剩那些等樓高的廣告了,可鄧莫遲安安靜靜地倚坐在操作臺棱,就像與這一切都無關,只把注意力放在陸汀的手上,擦幹淨一塊,他還會用自己的指腹在那皮膚上輕輕擦揉,好比一種安慰,眼神不動聲色地放在陸汀臉上,全神貫注的,細看有些放松,也有些陰沉。
如果放在以往,被這樣碰着、看着,陸汀下面早就泛濫成災了。他感覺到來自鄧莫遲的、密不透風的在乎。可他腿間現在卻感覺不到任何,“我那個新腺體,死氣沉沉的,”他局促地說,就算已經被看透,他還是要自己說出來,“這幾天我也注意不到它,就像是,它放在我的身體裏面,但找不到開關。”
鄧莫遲了然道:“我們一起找。”
“啊?”陸汀捏緊毛巾,呆呆地問。
鄧莫遲不語,放下他已經擦幹淨的手,坐上駕駛座,挑好了自動駕駛的路線,目的地不遠不近,是個陸汀并不熟悉的坐标。
“怎、怎麽找啊。”陸汀鼓足勇氣,丢下毛巾也脫下那件亂七八糟的西裝,留着那件雪白的收腰襯衫,跨坐在鄧莫遲腿上,一坐上去,他就覺得什麽都不曾改變,“沒有開關,我會不會以後一輩子都像塊石頭,好可怕,所以,老大,你快告訴我怎麽找,好不好。”額頭抵上額頭,他問。
鄧莫遲眼睫閃了閃,摟住他,溫暖的手掌搭在陸汀腰後,比起費力解釋,他好像更願意用行動回答。口中空空沒有話語,就用唇舌填滿,陸汀被親得呼呼直喘了,滿口的濕都淌出嘴角,他就慢慢抽出陸汀掖在褲腰裏的衣擺,順着那光滑的脊背一路摸上去,在頸後停留。有他以前的牙印,有新鮮的疤,鄧莫遲打着圈,服帖地摸,開關在哪裏呢,就像他真的在找一樣。
陸汀已經打起哆嗦,眼角紅紅的,前兩天的擔憂也太無稽了,鄧莫遲都回來了,他又怎麽會變成石頭。被摸了好一陣,那感覺就像身體裏每一根血管終于都疏通,去接受那個新的腺體,把它融進去,承認它是活着的。陸汀好不容易逮到了一點親吻的間隙,趴在鄧莫遲耳邊悄悄地說,“有了……”
“有什麽?”
陸汀覺得這人變得挺壞,明明心裏知道,卻還要他說清楚,“有感覺了。”他在鄧莫遲的耳垂上咬了咬,又用嘴唇輕輕地碰,“我好高興……老大。”
“我知道。”鄧莫遲和他貼住臉頰,又用鼻尖去蹭他下巴,“我也是。”接着,方才的吻又含了起來,陸汀像沒喂飽的小動物似的,現在不怕生了也開始撒野了,抱緊他一個勁兒啃,他的手也在頸後用力按了一把,随即滑到褲腰裏。陸汀又瘦了,就算系了皮帶,他的手順着腰後下凹的弧度,也能順利進入。幾根手指并攏,按過尾骨和股縫,內褲已經濕了一點,鄧莫遲把它撕開,掐到着臀·肉的柔軟,用自己的掌心墊在下面。
陸汀在他懷裏又抖了抖,一抖,鄧莫遲的手就被潤濕了幾分。窗外的燈火還在随着他們的途經而不斷熄滅,Last Shadow就像一個支點,一路拉開漆黑奇觀的幕簾,剩下唯一生動的就只有雨了,在這逐漸沉睡的都城中瓢潑拍打,也在鄧莫遲手裏鼓動,蘇醒,溫熱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