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是一個隐藏在萬千大山之中的小山村,即使是秋天,樹林裏也是一片郁郁蔥蔥。
由于剛下過雨,道路濕滑,他們的車子走到村口就停下了,程寒舟和顏振沿途鋪了好久的幹草才勉強把車子開進村裏,江朗作為一個半死不活的鬼魂,面對這種局勢,只能心安理得地在車子裏休息。
“天黑了別亂跑,你現在雖然是個鎮北将軍,但是道行還淺,遇上狠角色怕是要吃虧的。”程寒舟看了眼副駕駛上四處張望的半透明體江朗,很認真地提醒道。
江朗沒吭聲,他四處張望是因為自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頭痛欲裂,而且總覺得後脊背涼飕飕的,便回頭看向顏振。
“振哥,你覺得冷嗎?”
顏振看着江朗裏三層外三層的打扮,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沖鋒衣,搖了搖頭。
“你呢?”江朗又把目光轉向了程寒舟。
程寒舟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襯衫,又看了眼裹成球的江朗,不由分說就把江朗的外套扒了下來,一把按在了他裸露出來的手腕上。
他的手怎麽這麽冷。
按理說鬼魂的手腕冰冷是很正常的,但江朗作為一個半人半鬼的鬼差,身體應該是和正常人類體溫相差不大的,不應該有這樣冰冷的溫度,難道有什麽東西附在他身上了?
還沒等程寒舟回過神,江朗的眼神突然暗淡下來,只見那雙眼睛直直盯着程寒舟手裏的匕首,突然冒出血色的紅光。
“咯咯咯——”
那種似笑非笑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入車內兩個人的耳朵裏,程寒舟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把掐住江朗的脖子,口中念念有詞。
果然是有東西附上了!
程寒舟心中一凜,口中念念有詞。
“天地為上,日月在下,乾坤為證,借混沌三尺冥冥,斬天下造次之魂,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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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有力的破字一出,他明顯感覺到自己掐住了一個拼命掙紮的靈魂,出不來也躲不進去,就在江朗的身體裏掙紮,眼看着江朗的氣脈就要被自己掐斷了,他心下一猶豫,松了手,那掙紮的靈魂頓時跑了出去。
該死!竟然會被它跑掉了!
程寒舟惱極了,都怪江朗,他如果不是一個帶着活人特征的魂,自己就能有足夠時間把那個魂魄封印起來了,這下可好,為了防止他被活活掐死,自己還不得不放手。
江朗茫然地看着捶胸頓足的程寒舟,問道:“黑烏鴉,你怎麽了?”
程寒舟沒理會自己的新綽號,直直盯着車外一棟看上去很氣派但是破舊不堪的房子,道:“有厲鬼和魑已經跑出來了,連你這種半鬼不鬼的東西都能附得上,看來法力不小,看來我們今晚就要行動了——”
他手指着那個破敗的房子,回頭對顏振說:“顏振,收拾一下,拿好重要的東西,今晚我們去那住。”
“去那住?你沒搞錯吧!”江朗震驚地看着兵行險着的程寒舟,又看了一眼那個堪稱斷壁殘垣的老房子,心裏打起鼓來,相比之下,他真的更想在這個車子裏睡一晚。
但迫于這兩個資深鬼差的淫威之下,江朗還是跟着他們,哆哆嗦嗦地進了那個房子。
不知結了多少年的蜘蛛網随風飄搖着,如這座危房一樣搖搖欲墜。荒草長滿了整個院子,一直通進房間裏,他們開着手電筒,小心翼翼走進房間,突然發現,竈臺竟然是幹淨的。
“嘎吱”一聲,裏面房間的門突然打開,吓得江朗“啊”得一聲刺耳的尖叫,一溜煙躲到了程寒舟和顏振中間的位置。
房間裏走出來一位耄耋之年的老頭,哆哆嗦嗦地拄着拐杖看向這三個人——應該是兩個人,畢竟,江朗并沒有意識到,作為一只鬼,一般人是看不見他的。
“你們是幹什麽的?”老人沙啞蒼老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響起,顯得格外瘆人。
程寒舟當時就懵了,他在進這棟房子之前,分明是開了陰陽眼,沒有發現任何陽氣,反倒是陰氣極重,易招鬼魂之地,怎麽這時候,反倒出現了一個大活人?
江朗看着老人的眼神在程寒舟和顏振之間打轉,才發現他好像看不見自己,于是扯了扯程寒舟的襯衫,壓低了聲音問道:“他是人還是鬼?”
“身上有陽氣,是人。”程寒舟眨了眨眼睛,用鬼差特有的與鬼魂交流用的陰腔說道。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說些什麽好,眼看着老人就要提拐杖攆人了,顏振一步上前,握住老人的手,聲淚俱下道:“大爺,不瞞您說,我們是來這個村子考察的,但是和隊友走散了,無依無靠也沒有吃的,就想來您這借宿一晚上,無意打擾,還請您不要見怪啊!”
老頭也讓顏振那個哭天抹淚的樣子吓了一跳,無奈地點點頭,用拐杖一指,開口道:“你們去那個屋子吧。”
程寒舟順着拐杖的方向看去,是一間算是客房的小房間,于是點了點頭,沖老大爺笑了笑:“謝謝您。那就打擾您了。”
說罷,便拎起行李走進了房間裏。
房間很小,逼仄的空間裏散發着一股灰塵的味道,嗆的人鼻子疼,程寒舟拍了拍床上的灰塵,認命地拿出了睡袋。
“靠我們倆近一點。”程寒舟瞥了眼自動滾到牆角的江朗,有些玩味地笑笑,伸手把人的睡袋拉了過來。口中低聲嘟囔了一句:“希望那老頭不要半夜搞什麽動作。”
“一個老人家,能搞得了什麽事啊。你想太多了,快睡覺吧。”江朗迷迷糊糊地縮進睡袋裏,困意讓他感覺到自己似乎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類。
程寒舟作為一個資深鬼差,打個照面的功夫就看出來這個老人不一般,他瞥了眼迷迷糊糊的江朗沒有吭聲,自顧自思考着剛剛他感受到的怪象。
他就是這樣的人,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時常木着一張臉,但人前又經常一副專治各種疑難雜症的不靠譜德行。也許是當鬼差久了,見慣了生離死別,心性也變得越來越現實。
不過想起剛剛在外面,看到那個老人的時候,他卻突然皺起了眉頭,分明是帶着陽氣的一個人,怎麽看上去那麽陰翳,滿身的鬼氣。這棟房子也是,一股子鬼氣,偌大的房子透着一股陰森森的感覺。
半夜十二點
程寒舟警覺地坐了起來,回頭看向江朗和顏振,果不其然他們倆也醒了。半夜的陰氣滋潤下,江朗變得格外精神,他四下環顧,回身對程寒舟說:“你們看到了嗎?”
二人不約而同點點頭,就在剛剛十二點鐘聲打響的一瞬間,他們仨同時感覺到,房間裏的溫度頓時降低了不止一度。一個又一個黑色的身影在暗色的夜晚裏閃爍。
“這這這這什什麽玩意!”江朗還真不是被吓得哆嗦,他是被凍得牙齒打顫。
程寒舟看見此情此景不由得冷冷一笑,一把抽出匕首在空氣中畫了個符,頓時一道白光,江朗這才發現,好家夥!整個房間都是低頭垂手而立的鬼魂,他們披着白衣,随風而晃,即使江朗膽大,見此情景也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怕什麽,你現在已經不是普通人了,他們又不能把你怎麽樣。”程寒舟從睡袋裏爬出來,橫刀護在江朗身前。
“你記得,如果有鬼魂近你的身,你就閉眼。自有天意保佑。”
江朗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來,他死死盯着門裏門外的群魔亂舞,總覺得有一股強硬但不魯莽的氣息在他體內升起,一霎時竟心生勇氣,握緊了拳頭。
不管如何,自己既然成了鎮北将軍,就要負起責任來,江朗閉上眼睛,握緊了拳頭大喊一聲,猛的從床上跳起來沖了出去。
“殺啊啊啊啊啊啊!”
“啪!”
江朗順利地撲空摔在了地上。
顏振嘴角抽搐了兩秒,無奈地把人扶了起來:“你當自己是箭啊,嗖的一下就出去了,摔着了沒有?”
江朗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回頭就看見程寒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
“江朗,你幹什麽?”
“我、我那個——我剛剛看見有只鬼在那,就想把他抓了,沒、沒事,我看花了。”江朗揉了揉摔疼的膝蓋,尴尬地答道。他實在是很讨厭程寒舟那副瞧不起人的樣子,但是迫于現實殘酷,他這個樣子,實在是有些丢人,也就咽了這口惡氣。
程寒舟想了想,還是遞了張紙給江朗,比劃了兩下,道:“臉摔破了,擦一擦。還有,你現在看見的,都是外面的鬼的鏡像,他們被這道門擋着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江朗詫異道。
“嗯,出不去了,有一道屏障把我們和外界隔開了,如果我猜的沒錯,應該是那老頭幹的。”
“那他把我們關在這裏幹嘛?”江朗腦海裏瞬間浮現出許多鬼怪殺人的傳說,連忙問道。
見程寒舟試了個眼色,顏振跳下床,在地上畫了幾道符,回身對江朗說:“現在還不知道,不過這幾道符能讓我們看見外面發生了什麽,等一等吧。”
窗外的景象反映在地上,江朗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躲在程寒舟的身後——大廳裏裏面,數以百計的白衣傀儡睜大了眼睛,以同樣的姿勢在半空中飛來飛去,慘白的臉上挂着誇張詭異的笑容,向前伸着胳膊發出尖厲的笑聲。外面大風四起,不知有多少嬰兒的魂魄在地上哭嚎,每一個都殘缺不全,皆是缺了胳膊少個腿的樣子,被人摘去頭骨一樣,小小的頭顱扁平凹陷,從脖子上滲出鮮血。脖子——他們的脖子上怎麽有一條紅線?
江朗這才看清,所有的小孩子脖子都是被切斷然後縫上的,還在往外滲着血!!!
怎麽會這樣,這些小孩子都是被人殺死的嗎?怪不得這裏陰氣這麽重!程寒舟握緊了手裏的刀。一字一頓地開口。
“這個房子,果然不大對勁。”
看着程寒舟眯着眼睛冷厲的樣子,江朗也嚴肅起來,眼前如同電影一般的情景并沒有讓他感覺到害怕,反而有一絲憤怒,到底發生過什麽,怎麽會有這麽多死去的嬰兒?
外面那道屏障憑空撕裂了一個口子,越來越大!
“程哥,過來搭把手!”顏振一道三昧真火點在半空中,霎時間空氣如同扭曲了一樣讓江朗覺得頭暈目眩,嘔吐感連連。程寒舟一把撒開符紙,回身對江朗大喊。
“江朗!閉上眼睛!挺住了別吐!”
江朗身體的排斥感已經到了極點,眩暈感變成了劇痛在他的胸腔燃燒,他痛得蜷縮起來,雙目忍不住得想要瞪起來。一種腥甜的味道漫上喉嚨,暗紅色的鮮血從嘴角流了出來。江朗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看着已經扭曲的兩個人。
你們……是想殺了我嗎?
“閉眼!”
程寒舟急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來,他也不想讓這個少年這麽痛苦,但大難在即,他不得不做出一點動作來激發鎮北将軍的魂魄與異能。為了這個,只能讓這個孩子受點苦了。
“堅持住啊小朗!”顏振心裏也有些恐慌,三昧真火越燒越旺,他已經明顯得感覺到江朗的氣息越來越弱。
耳邊不斷響起兩個人的鼓勵聲,江朗用力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意志集中在眉心,一股寬厚的力量在他的身體裏慢慢彙聚,疼痛的感覺減輕,江朗看見——百萬陰兵大喊着沖上敵陣,千軍萬馬奔騰,大火漫天燒起千裏,黃河萬裏波濤滾滾。
他看見,在他的頭頂、四周、腳下,無數尖叫着掙紮的枯朽生靈向他伸出蒼白的手,張大了嘴巴卻只能發出低壓的嘶吼。
他看見屍橫遍野,萬千嬰孩尖叫着被投入火海,無數流血的嬰兒還在哭叫着蜷縮在地上,他們還很稚嫩,稚嫩得讓人不忍心觸碰,此時卻在火海和地獄裏,努力掙紮着想要逃出無盡的痛苦。
他看見鮮紅的晚霞之下,許多白衣的巫師手提着嬰兒的屍骸,圍成一圈手舞足蹈,中間的篝火在嘶嘶作響,數以萬計的烏鴉遮擋住猩紅的天空,在一片黑色之下,演奏着慘無人道的祭祀之曲。
他看見,面前的房間裏,程寒舟和顏振用盡全身力氣堵住那一道屏障的口子,擋在自己身前保護着弱小的自己。
江朗……站起來……你是個男人,站起來,躲在屏障後面算什麽本事,不要讓別人拼上性命保護一個廢物。
江朗的眼睛緊閉着,心底的力量驅使着他沖上前去,一刀劈開那道屏障,頓時鬼哭狼嚎的聲音充斥了房間,不知多少孤魂冤鬼圍繞在他們身邊慘叫着撕裂空氣,程寒舟擡手刺穿一只鬼的心髒,收入囊中,下一只就撲了上來。顏振手忙腳亂地畫出一道道符紙,大概收效微乎其微。
只有江朗,端正站在正中間。
突然提起手中的刀翻了個花,直直向中間刺去。厲鬼的爪子從他身後刺過來,被他彎腰躲過,江朗壓腰一個就地滾,一刀割斷了厲鬼的雙腿。又一個鯉魚打挺,三拳兩腳踹開身邊的雜碎,提刀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烈的砍殺!身邊的血腥味越來越重,那些厲鬼猖狂地伸長利爪,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流血的傷痕。江朗扔掉刀,一把抓住一只鬼魂,扔出去掃倒了一片撲上來的怪物,傷口在不斷地往外滲出鮮血,他就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此刻他心裏,熊熊燃燒着一團熾熱的火焰。
他低着頭,心裏一個聲音在低聲指點:乾、坤、坎、離、震、艮、巽、兌!
江朗仔細聽着心底的聲音,向這八個方向刺去。
猙獰的厲鬼破碎,散發出一股腥臭的味道。在空中散落開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
綿綿不絕的冷笑聲慢慢飄遠,江朗用盡力氣提刀劈向半空中冷笑猙獰着指揮“千軍萬馬”的白衣巫師。
巫師冷笑着退開,消散,無數嬰兒的頭骨在他白色的長袍裏面露出痕跡。他大笑着,提着小孩子的屍骨,走遠了。
天亮了。
程寒舟和顏振目瞪口呆地看着剛剛一人之力抵擋千軍萬馬的少年,再看看這片清新的空氣,恍如隔世。
江朗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大的能耐,看着淡藍色的天,眼前一陣眩暈就倒在了地上。
村子裏帶着清晨的安逸被打破,突然一聲尖叫。
“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