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Chapter 50 新航道
航空艇駛出港口兩個小時後,海岸線已經看不見了,海天交接的地方成圓滑的弧形,泛着怡人的淺藍色,好像什麽災禍、什麽輻射、什麽殺戮都從未發生過一般。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所經之處私人循環艇的數量似乎少了一些,閘機戰戰兢兢地開着船,雙手緊緊握在操控盤上,雖然其實完全沒必要——切換到自動駕駛後方向盤就鎖住了,他單純想給自己找點安慰。
晝司站在他後面兩步之遙,抱着手臂默不作聲,不知道在想什麽。閘機額頭冒了一層細汗,吞了吞唾沫,嗓子又幹又癢,只能從玻璃前罩的反光上時不時地瞄一眼晝司身後的飲水口默默流淚。
“你這麽緊張幹什麽?”晝司忽然開口了。閘機吓了一跳,捏着方向盤的手驟然握緊了——要知道這家夥可以二話不說就開槍崩了一名S級賞金獵人!更別提他的那些逆天從屬,滅掉一整個S級團的效率,好像在用掃帚殺那種戰鬥力最差的變異銀魚一樣!
“航線不都規劃好了嗎?”晝司又問。
“啊?對,對啊,”閘機結巴道,眼珠子亂轉,随即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十分像是那種想趁着雇主不注意,自己私自篡改航線的可疑行為。
他連忙将雙手脫離轉盤高舉在空中:“太陽作證老爺!我可是沒有半天別的想法!”
“哦?是嗎?”晝司說,“你背上都濕了。”
“只是熱。“閘機迅速用手背蹭了蹭汗。
晝司半低着頭,用一角紗布清理着指甲裏的污垢,像是在自言自語:”你确定……無論如何,你都會按照約定把我們送進虛摩提?”
“絕對,百分之百!”閘機立馬表忠心道,“我不是那種上了船才漫天漲價的壞心人,我只是一個老實的船家,今日之後若是誰問起我,我半個字也不會說的!”
晝司手上動作停了,撩起眼皮:“誰會問你?”
閘機連連搖頭:“沒有人,沒有任何人!”
晝司用審視的眼光看了他一會兒,又垂下眼去,問:“那我們不管叫你如何操作,走哪條航道,你都會毫無異議地執行咯?”
閘機說:“這是自然。”
七十三正巧經過,看到這一幕也走進來圍觀——它還圍着灰色的防風頭巾,晝司朝他招招手,示意它把頭巾取掉,七十三照做了。
七十三取下防風鏡的一剎那,毫無高光的紅眼就和閘機對視了個正着——閘機瞳孔放大,難以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他嘴唇哆嗦,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七十三的頭巾一層層地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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閘機猛地後退了幾步,手邊固定在駕駛臺上的水杯直接撞翻了,七十三眼明手快地撈住了杯子,避免一排主控板遇水犧牲,全員墜亡大海。
他可不會游泳。
“高!高級!”閘機結結巴巴——看到對方的紅眼和皮膚時,他的大腦雖然反應過來了,但是身體仍然僵在原地。可水杯碰到金屬圈剛一響,對方就瞬間移動到了自己身邊,接住了杯子不說,還把潑灑出來的水全都兜了回去,根本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
“高級變異人……你們,你們!”閘機大退了幾步,徒勞地躲在電機門前的小角落裏,豎着一根短胖地食指哆哆嗦嗦。
晝司揚了揚眉,上前一步問:“我們怎麽了?”
閘機細長的眼睛此刻竭盡全力地瞪大,大喊道:“你們瘋了!”
“你們瘋了!瘋了!”閘機大喊起來,“偷渡變異人到虛摩提上,瘋了!”
外頭徘徊着的幾個變異人也因為他的動靜而看了過來,晝司無奈道:“反應這麽大?”
“一般人類看到我們都是這個反應的,”七十三說,“你們幾個才是怪人。”
“哦,”晝司點了點頭,“這樣。”
可閘機還在歇斯底裏地抓狂:“太陽在上!我做錯了什麽!我雖然平時貪點小便宜,可誰不是這樣!偷渡變異人,這我做不到!這太瘋狂了!”
晝司被他吵得頭疼,冷冷一笑道:“你剛不是才說自己是良善船家嗎?”
“我做不到!我做了這樣的事,虛摩提上的一百二十萬人口都不會放過我的!”閘機把外套拉扯開,摘下腰兜,雙手掏出一大把筆芯:“定金退給你們,這一單我不做了!”
七十三呲着尖利的犬牙:“你說不做就……”
晝司卻攔住了他,冷淡地“哦”了一聲,說:“不做?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他的語氣十分冷酷,側臉上的嚴峻表情也陌生極了,夜願站在隔間門口的暗處看着他。
七十三愣了一下,随即咧開一個笑一般的猙獰表情:“真的?”
晝司随手一揮:“既然沒用,就殺了他吧,我們反正還有其他人會開船。”
他說“殺了他”時出口得如此輕易,夜願聽得心驚肉跳。
“不!不等等!”閘機“噗通”一聲跪下來了——他見識過這一群人殺人有多快,連忙求饒道:“我做!我會做的!不但如此,我錢也還給你們!分文不取!到了虛摩提就放我走吧,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晝司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中甚至帶着一絲憐憫:“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你已經換了三副嘴臉,我怎麽知道你不會轉過身去就通報地心大廈,順便還能再賺一筆舉報獎金?”
閘機:“不……不會的,老爺……我什麽都不知道……”
晝司沒有理睬,又問:“海岸上的那一片屍體,有多少是在昨天夜裏和今天早上見過的?想要上船卻被你拒絕了的人中,你殺了多少?”
“什麽?沒有,沒有……”閘機不明白他什麽意思,下意識搖頭:“他們都是暴民!”
“已經收了錢卻轉手把他們石沉大海,或者送給游蕩獵人團的,又有多少?”晝司問。
閘機前言不搭後語地求饒:“沒有,那只是……我不認識他們……放過我吧,錢都不要了,不要了……”
晝司卻像是失去了興趣,對七十三說:“算了,看着他。”說罷便低頭出了駕駛艙。
七十三失望道:“不能吃啦,”他眼珠子轉了轉,又說:“好吧,上岸再吃你!”
閘機驚恐地看着這被留在着自己共處一室的變異人,七十三找到了新玩具,一腳蹬在他耳朵邊,把電機房的鐵門悍然踹出一個腳印,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老實點!”
晝司出了駕駛艙後,來到盥洗室洗了個手,又拿清水沖了沖臉,夜願尾随在他身後問:“主人,要不要在上岸前換身衣服,給你刮刮胡子?”
晝司搖頭拒絕了,說:“你去休息。”船艙裏甬道狹窄,晝司擦着他鼻尖側身讓過去了,交待說:“先跟馮伊安确認一下進入航道的時機。”
夜願正要答應,他忽然又說:“算了,我來。”
随即他便轉身進了馮伊安的休息室,回手帶上了門。
夜願盯着門板眨了眨眼,還沒能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關在外面了,正巧安息和米奧參觀完航空艇回來,問:“夜願你在幹嘛?找醫生玩嗎?”
“不是……”夜願遲疑道,“是主人找醫生有事,我……”
“那你在幹嘛,等他嗎?”安息問,“你怎麽啦,表情怪怪的。”
夜願喉結動了動,搖了搖頭,又說:“我只是……只是覺得……。”
安息圓溜溜的黑眼疑惑極了,夜願想了想,發覺自己也說不清楚,只含混道:“主人好像有點怪,心情不好嗎?也不怎麽和我說話了。”
安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摟着他的脖子說:“大概是累了吧,你要不要吃東西?我找到了肉罐頭。”
聽他這樣說,米奧看着門板也尋思了一下,似乎能穿透鋁合金看見什麽似的,一聽安息的話又立馬回過神來:“別給他吃,他都吃過好多肉了,你這蠢羊,一點好東西都藏不住。”
夜願回到公共休息艙,吃了幹面包夾罐頭牛肉——是安息偷偷給他的,雖然不是什麽虛摩提內銷的高檔肉品,只是一些邊角料混着香精,但牛肉養殖成本極高,本就是非常稀少的東西。吃飽之後,他喝了些水便開始犯困,不久便和安息腦袋堆腦袋地靠在一起睡着了。
醒來時已經不止幾個小時之後,安息正捏着幾縷金發在玩,見他醒了,安息把金發放到自己腦袋上,笑起來:“我也是金發啦!”
夜願迷迷糊糊地被他折騰起來,臉頰被自己的頭發尖弄得癢癢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夜願說:“我也玩。”
安息的頭發也長長了一點,不過只有肩膀長度,他湊過來,臉貼在夜願頭頂,把黑色的頭發順在他耳邊。夜願對着鋁合金的牆皮一邊扒拉一邊說:“這樣就和主人是一樣的頭發顏色啦!”
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來:“主人呢?”
“不知道,”安息跪起來左右看了看,“米奧去醫生屋裏找他了,半天了也沒回來。”
“走走,我們也去。”安息跳下座椅,拽着夜願的胳膊把他拖起來,不料剛跑出屋子幾步就又被轉移了注意力:“二號!你在幹嘛?”
二號端着一柄獵槍,招招手:“我教你打鳥!”
安息瞬間叛變到了二號的移動靶狙擊課程,夜願只能自己拖着步子朝馮伊安的休息室走。剛剛站定,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馮伊安驚訝地低頭看着他:“找晝司?”
夜願連忙搖了搖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剛好,我們說完了,”馮伊安碰了碰他的額頭:“你臉好紅,剛睡醒?”
夜願有點羞窘——大家都在忙活的時候他卻睡着了,馮伊安又說:“休息一下好,還有吃的嗎?”
“有的有的。”夜願連忙回房去取剩下的面包和罐頭,晝司也從房裏出來了,只看了一眼便說:“我不餓。”
“您很久沒吃東西了,”夜願說,還是執意給他夾了一塊面包,雙手遞到他的面前。晝司盯着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接過來,沉默地一口一口吃掉了。
吃完之後,晝司又立馬掉頭進了駕駛艙——閘機已經快被七十三玩壞了,神形憔悴地挂在方向盤上,不知道流了幾公斤的汗,整個人都虛脫了。
晝司皺了皺眉:“這多惡心,這樣誰還想摸這個駕駛盤。”
七十三正無聊着呢,見到晝司立馬跳起來:“還有多久啊?怎麽還沒到啊?”
“早着呢,”晝司說,“又不能從虛摩提的正面進,你起來。”
閘機顫顫巍巍地站直身子,說:“它,它不讓我雙手離開這個操控盤。”
“我現在讓你起來,”晝司提高音量,“你去拿個消毒劑來,把操控臺全部擦一遍。”
“哦哦,”閘機知道他們要更改航道了——目前航程已經過半,第一個私人航道入口就要來了,而進入私人航道的密鑰驗證方式肯定不會讓他知道。
知道的越少才能活得越久,閘機松了一口氣,連忙抱了一大桶消毒液來,仔細地擦拭起了操作臺的每一個角落——聽說這種變态殺人狂都是潔癖!
不出多時,馮伊安吃好東西也進了操控室,後頭還尾随着夜願。七十三一把拎起閘機,像扔破襪子一般把他丢進了裝清潔用具的小儲藏間裏,一不留神,夜願眼瞅着主控室的門又被關上了。
在門阖攏前,夜願隐約聽見晝司說:“就按您之前說的……”
夜願再一次被拒之門外,從頭到尾沒有分到主人一個眼神,好像他一瞬間從對方的世界中隐形了。夜願抿了抿嘴,又拍了拍臉,決定打起精神來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到了虛摩提後主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麽呢?他想,一定是和馮老達成穩固的聯盟關系——兩家世交淵源,主人和馮德維恩從小就認識,雖然方法論上總是互相不贊同,但價值觀上一向很統一,更別提這次還有醫生在場。
不對,醫生的存在到底是對他們有利還是不利呢?往好裏想,多年來消失人間的長子和長兄回歸家庭,情緒上一定會非常複雜,但馮老會不會懷疑主人利用長子來要挾他達成協議,又會不會怪罪長子不負責任、這麽多年一走了之呢?
反觀多恩少爺此刻的境地,夜願想——馮德維恩又會不會懷疑自家哥哥此次是抱有什麽争權奪産的心思才回到家中呢?
“不會的不會的……”他小聲自言自語道——只要見過醫生的人,都不會把他當做什麽心思狹隘重錢重財的家夥吧。
那麽假設有了馮家的支持,主人會尋求的下一個盟友是誰呢?林科嗎?還是果戈裏?
平日裏關系友好是一碼事,但這其中有多少是看在主人的姓氏和父輩的關系上呢?糊不上牆的纨绔次子暫且不提,如今“神蒼”重新露面,有多少人還願意買長子股呢?既然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那麽就看多少人看好退隐多年但名聲顯赫的舊神,又有多少人放眼世界的未來了吧。
這算是虛摩提上又一次既有勢力壟斷和新生勢力的碰撞嗎?
主人一定會借由此次機會,想辦法大幅削弱曼德家的實力,如果成功,那麽原本就最弱勢的範修連恩估計要跌出十大家族了。好幾只早已蓄勢替補的新錢家族早已蠢蠢欲動,虛摩提此後的格局将被大幅洗牌。
夜願忽然想到之前在多恩少爺生日上的那一場牌局,臨走前,主人對在場的十大家族說自己只是順應天命,希望各位審時度勢,做出明智的選擇,這句話放到今時今日此時此刻這個節點,竟然又一次完美地吻合了。
他一邊走一邊琢磨,試圖順着主人的思路摸索接下來的步驟,忽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安息不知在問什麽人說:“安娜是誰?”
安娜?聽到這個名字後,夜願難耐地皺了一下眉——他知道的安娜就只有安娜·果戈裏,安息為什麽會問到這個名字?
夜願情不自禁地駐足——走廊盡頭的門微微敞着一個縫隙,米奧的聲音從裏面飄出來。
“在夜願面前你可別說漏嘴,聽見了嗎?”
“可是……”安息還要說什麽,門已經被關上了,留下夜願一個人站在漆黑的甬道裏,背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