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物顯形

第2章 逃離桃花源

“那麽，斯維爾先生，慢走。”

狄阡陌親自把這個英國人送到門外，然後和引路人交待了幾句，才鞠躬告別。

門慢慢的關上，漸漸融入霧氣中消失不見。狄阡陌牽起來的嘴角迅速沉下去，臉上一片陰郁。

“阡陌，至、至于這麽生氣麽？”

他身邊的女子看到氣氛不對，連忙上來安慰，但是手卻不敢與他有所接觸。

“為什麽要去讨好這個英國佬，我們家又不缺客人。”

“不要這麽說，斯維爾先生一直都是很大的金主。”

說來這個英國佬确實省去了他許多麻煩，只是，光和這個雙性戀、戀tong癖待在一個房間裏就足夠讓人感到惡心，更不提他種種瘋子行徑。

狄阡陌看向遠方，很快又收回目光:“姑姑，今年清明結束後，我可以到‘門外’看看麽？”

女子像是受了驚一樣，退後一步大叫道：“不行！絕對不行！外面很危險，出去就回不來了！”

“怎麽危險，斯維爾先生不是一直來去自如？”狄阡陌低垂着眉眼，這回答在意料之中，卻不免讓人失望。

“我們跟他不一樣！祖宗留下的話總不會有錯.........總之，這不少你吃不少你穿，漂亮的姑娘排着隊等你，你還想去外面做什麽？”

狄阡陌突然擡起頭，瞳孔寡淡卻清亮：“姑姑你去過外面嗎？”

“沒去過，也不想去！”

狄阡陌不說話了，就用黑珍珠似的眼睛直勾勾看她。女子一直有些忌憚他，所以發了一通火後不免心虛，支支吾吾的找了個接口就離去了。

狄阡陌自讨沒趣，只好自己一個人往回走。不管怎麽說，想去看看海。

雖然斯維爾給自己帶過畫冊來，但總歸自己看一下好。不知道和附近的落英湖比哪個比較大..........

正出神，突然聽見狗叫聲。長着四條短腿的毛絨肥球撒着歡向自己跑來，一個不小心用力地撞上了他的小腿。然後撲通一聲，那肥球竟化作一縷煙霧，消失了。

“霹靂王，霹靂王你在哪呢？”

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郎一邊大喊，一邊從遠處跑過來。忽然看到前方的狄阡陌硬生生剎住了車，他後退一步，咽了咽口水，洋裝做氣勢洶洶道，“我的狗呢？！”

“你那什麽霹靂王？死了。”

“你混蛋，還我的狗！”

“度駁，自己畫技不精不要怪別人，誰讓你畫出來的東西命都這麽脆。”狄阡陌按住少年的頭，俯下身在他耳邊，盡量表現出慈祥的輕聲說，“不過，反正也輪不到你繼承家業，所以無能也沒關系。”

度駁愣了一下，眼圈立刻紅了，狠狠地揮手給了他一巴掌：“你最好出門滑倒咬到自己舌頭但是沒咬斷活活疼死！”

“你的臉怎麽了？”長兄問道。他正在籌劃清明節的百鬼夜行祭。

與普通人家不同，狄氏并不是很在意會被隆重慶祝的春節或新年，相反，清明才是每年的重頭戲。

作為鬼節，清明之祭主要祭祀祖先和去世的親人，表達祭祀者的孝道和對死者的思念之情。清明節屬于鬼節而通常不被冠以鬼節之名，就在于它所祭祀的主要是善鬼、家鬼，或親近者的亡魂，重在表達孝思親情。

而這一天，會由狄氏家主親自操刀，繪制百鬼夜行圖，将這桃源中的亡靈“請出”。

千奇百怪的亡靈由引路人帶頭，繞行桃園一周，然後從木門離開，聲勢浩大，蔚為壯觀，是慶典的重中之重。

因此，盡管家主體弱多病，依傳統也不能讓他人幫忙，狄阡陌畫技不輸他卻只能打打下手。還有一點就是，除了他，沒有人能夠“開門”。

這是狄阡陌夢寐以求的能力。

依照常理，作為下任當家，在及冠之際就會由現任當家傳授開門的秘籍。但是狄阡陌滿心想着離開桃園，所以盡管已經22歲了，秘籍卻還是對他藏着掖着。

“被度駁揍了。”他微微蹙起眉，“那小子還惡毒的詛咒我。”

“你跟他說了什麽？”

狄阡陌依樣學了一遍，長兄便勾起唇角：“你為人處事的技巧需要回娘胎再學一遍。”

“我娘都不在了，還說那沒用的。”

他突然想起什麽，靠近長兄，直直望進對方的眼裏。長兄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揉了揉他的頭發：“怎麽了？”

“你倒是不怕我。”

“我應該怕？”

狄阡陌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我連殺族內幾十號人，你不該怕？”他擺弄着手中的狼毫毛筆，“要不是你後繼無人，我早就被千刀萬剮了。”

長兄沉默了很久才又笑着說：“眼見不一定為實，我有我的判斷。”

“你的判斷？你瞎判斷什麽？”狄阡陌說這話的時候冷着一張臉。

長兄更加篤定的回複他：“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吧，我不想再讨論了。”

越到晚上，慶典就愈加熱鬧。狄阡陌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無論是夜市還是百家宴都沒有參加的欲望，就這麽看着度駁和自己新畫出來的狗玩耍。

“天天就和狗玩，不去找找小朋友？”

被當做小孩的度駁十分不爽——因為你是我哥所以根本沒有人敢靠近我！但他沒敢這麽說，反而講了句不相幹的話：“你能不能別老擺着一張裝逼臉。”

“只要臉長得好，裝逼臉也是讨人喜歡的。”

“靠！你有臉嗎？那怕一點兒，你有嗎？”

狄阡陌一邊撩弟弟玩兒，一邊看着遠處的長兄，那人正在為百鬼夜行祭做最後的準備。多達百張的畫布一卷一卷的堆在他腳下，只要一聲令下，百鬼便會從畫布中傾巢而出。

溫潤如玉的長兄同時也有號令三軍的氣概，狄阡陌從來不懷疑這一點。

度駁也在順着他的目光看長兄，然而多了點渴望。但那種渴望不是對長兄本人，而是背後的某些東西。他緊緊攥着衣角，胸口微微起伏。

狄阡陌默然，悄悄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說，親兄弟可不行啊。”

“靠靠靠靠！”度駁紅着臉跳出三丈遠，“你能不能別滿腦子龌龊思想，怎麽了就親兄弟了。我還未成年呢你擱這荼毒我啊，為老不尊！”

“你看我老的夠當你爺爺嗎？”

“滾！！！！”

狄阡陌喜歡自己的兄弟，但是也不想一輩子都呆在這裏。他想出門看看，是什麽危險讓父母至今音訊全無，是什麽力量在吸引着自己。他站了起來，往自己的閣樓走去。

慶典的燈火随着漸至深夜也逐漸熄滅，只有夜行的百鬼挑着燈籠，從大道上行進。人、獸混雜，猶如氣勢磅礴的軍隊。

隊伍之長，不見其首末。二胡混雜着古筝的聲音，更平添幾分莊嚴肅穆，引得圍觀的族人驚嘆連連。

小孩子們騎在父輩肩上，大人們也紛紛往前面擠。這陣仗，真是看多少次都不會膩。

宏偉的木門漸漸開啓，百鬼們依次慢慢走出，消失在外面茫茫的夜色中。長兄結茞也在欣賞這一幕，他不經意低頭看到度駁觀賞的入迷，于是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捏捏他的後頸。

度駁受了驚似的打開他的手：“調戲收費！”

“那先來個幾百金的？”

“你和死阡陌還真是親兄弟啊？！”

結茞笑着剛想回他點什麽，就被一個神色匆匆的人打斷了：“當家........不遠處的草叢裏，有、有妖怪的屍體！”

這人玩了一天，又喝了不少水，正準備找個沒人得地方小解。結果就看到有個東西躺在那，半邊身子都蒸發沒了。這是畫出來的東西死亡後的典型特征。

結茞被領過去一看，發現是一只傲因。古代人形妖怪名，舌頭很長，喜歡吃人腦，手是利爪，穿着破爛衣服，确實是自己前幾日所畫。

但是百鬼夜行的人數是确定的，引路人必須清點清楚後才會上路，防止有什麽孤魂野鬼混進來。

更何況幾千雙眼睛盯着，有陌生的鬼怪不可能發現不了。

那，隊伍中的那只傲因是誰？

“快把門關上.........”結茞喃喃着急匆匆跑回去，正好看到最後一只鬼怪走出大門，正是那只傲因！

那傲因似乎注意到這裏，微微側過頭來，清淡的眸子陌生又熟悉。

厚重的木門轟然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