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進府
宜嘉夫人府所在的興安坊,就緊臨着崇文坊。
從崇文坊的西門出去,入興安坊的東門,阿愁她們的騾車沿着坊牆一路繞到北牆根下,再往西走了約一刻鐘的時間,才于一座氣派的大門前停下。
一路過來時,只看着那路的兩邊,一邊是高高的坊牆,一邊是高高的院牆,阿愁也能猜到,這裏就是傳說中那占了興安坊一半坊區的宜嘉夫人府了。
下得馬車,阿愁擡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她們停的并不是夫人府邸的正南門,而是後北門——身為下九流的梳頭娘子們,自是還沒那資格走正南門。當然,之後阿愁就會知道,其實她們連走正後門的資格都還沒有……
而雖說是後門,以宜嘉夫人那一品的規制,這後門的門廊依舊修得高大而闊朗。
那呈八字形的水磨磚護牆的中間,五級臺階之上,繪有精致彩繪的垂花式門廊下方,是一扇對開的朱漆大門。此時,那兩扇大門正緊緊地閉合着。看着就厚重無比的大門上,那對造型猙獰的獸頭門環,竟足有莫娘子家那口洗臉木盆般大小。
青石砌成的臺階下,一左一右立着兩尊漢白玉的大石獅子。大石獅子旁,是一左一右兩道開在高高院牆上的角門。這會兒,正不時有人從左側的角門進去,又有人從右側的角門裏出來,看着一派井然有序。
除此之外,那臺階上,緊閉的朱漆大門前,還如雕像一般,靜靜立着一排十個彩衣侍女。
彩衣侍女的前方,于左右兩側的門柱後,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個剛到垂髫年紀的小女侍。右側的門柱旁,還站着一個正值妙齡的大侍女。
大侍女的前方,靠近臺階沿口處,則單獨立着一個衣着雖不怎麽華麗,卻顯得格外體面莊重的四旬婦人。
這十來人,只于臺階上靜靜立着。雖然兩側的角門裏不停有人進進出出,可比起那邊的熱鬧來,不知為什麽,這邊的寧靜竟一下子就抓住了正亂哄哄下着車的阿愁等人的視線。
在後世裏見多識廣的阿愁還好,只好奇地多看了那幾人一眼;可如林巧兒等禀性弱的,卻是立時就被這貴人府邸的隐隐威壓給震懾得一陣畏首縮足,紛紛避到各人母親師長的身後去了;而如王小妹這等膽氣壯的,卻又是忍不住拉着各自母親的衣袖一陣大呼小叫。
諸人中,就數王小妹的那一聲:“娘,看!”喊得最為嘹亮。便是一向溺愛着王小妹的王大娘,此時也不由因着她這突兀的一嗓門兒而紅了臉,趕緊伸手按下她指向臺階上方的手。
這亂哄哄的一片,早驚得那從兩側角門裏進出的府裏下人們一陣目瞪口呆了。只臺階上的婦人如熟視無睹般,依舊保持着溫柔和藹的微笑,看着臺階下那些同樣被這府邸的富貴氣給驚得有些失措的梳頭娘子們。
而婦人那規規矩矩攏于腹前丹田處的雙手,不由就叫阿愁感覺一陣眼熟。只眨眼間,她便想了起來——剛到莫娘子家時,莫娘子曾很是嚴苛地糾正過阿愁的行止坐卧,所以她知道,這個站姿,就跟前世空姐們的站姿一樣,算是這一世裏普世公認的,女子最為得體的站姿了。
她扭頭看向莫娘子時,果然便只見她師傅跟那婦人站成了同樣的姿勢。再向左右一看,卻是只見行會裏衆多梳頭娘子中,只那技藝挑尖的餘娘子是和莫娘子一樣的站姿,連行首岳娘子似乎都不懂得這樣的規矩一般,竟站了個歪歪扭扭。
她這般東張西望時,胳膊上忽然被人狠扯了一把。
扭頭看去,就只見餘娘子的那徒弟兼侄女餘小仙,不知何時摸到了她的身旁,正仿佛示範一般,于她的身旁筆直站着,那雙手也和臺階上的婦人一樣,規規矩矩交疊在丹田處。
見她看來,餘小仙沖她一瞪眼,呶着嘴示意她跟着學。
“……”
阿愁默了默。雖然在她才剛到她師傅身邊時,莫娘子曾對她嚴格要求過好一陣子,可自春節過後,她師傅就再沒像餘小仙這樣管過她了……
她下意識擡頭看向莫娘子時,只見莫娘子也正以一種複雜眼神在看着她。
就在她想到這一點時,莫娘子也正巧在想着同樣的事,且心裏還一陣後怕。自以為自己很能硬起心腸的莫娘子,卻是直到這時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間對阿愁軟了心腸,甚至有時候明知道該糾正這孩子不對的舉止,也總因覺得她年紀還小而放縱了她……虧得如今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将阿愁送到夫人府去受訓,不然,不定就得叫一棵好苗子毀在她的手上了……
莫娘子心裏後怕着時,那行首岳娘子則正在後悔着。
雖然岳娘子是行首,可比起幼年時曾在貴人府邸執過役的莫娘子,還有家學淵源的餘娘子,她規矩上到底差了些。可即便如此,常出入貴人府邸的她,到底也還是知道一些基本禮儀規矩的。只是,在接到夫人府裏傳出的消息後,岳娘子就只顧着利用這個機會拉攏行會裏那些實力不凡的梳頭娘子們了,卻是忘了給這些中選的小徒弟們講一講貴人面前的行事規矩,以至于如今竟鬧出這樣的笑話來。
岳娘子漲紅着張老臉,趕緊越衆出來,于臺階下方站定,向着臺階上那始終保持着一臉溫和微笑的中年婦人屈膝行了一禮,讪讪道:“孩子們年紀小,不懂規矩,叫英太太笑話了。”
那婦人和藹一笑,一邊颔首還禮一邊道了聲:“行首客氣了。”又垂眼看看那些或興奮或畏懼的小姑娘們,心裏雖不看好地搖着頭,臉上卻是分毫不顯,只向着岳娘子笑問道:“人可都到齊了?”
“齊了、齊了。”岳娘子忙連聲應着,便招呼着十個女孩趕緊于臺階下集合了。
那岳娘子的女兒岳菱兒,自然是貼着她母親搶得個第一的位置。梁冰冰不滿地看看她,到底不敢在岳娘子的面前跟她争,便猛地擠開原本跟岳菱兒并肩站着的林巧兒,搶了那第二的位置。林巧兒愣了愣,委屈地擡頭看看岳娘子,見岳娘子不知是沒有注意到,還是無意替自己出頭,便只得委委屈屈地拉着阿愁排在了第三和第四的位置。她倆剛站定,餘小仙便于阿愁的身旁站了,然後扭頭以一種認真的眼神看向阿愁。便是她沒開口,阿愁也能從這餘呆子的眼裏讀出一句話來——“我看着你呢。”
阿愁:“……”
就在她和餘小仙相互對着眼時,前頭忽然往她們這邊擠了擠。二人扭頭看去,就只見王小妹不知怎麽竄到最前面去了,且還擠開了岳菱兒,得意洋洋地站在了岳娘子的身旁。
岳娘子看着王小妹微皺了一下眉,到底因上頭有人看着,便以眼神止住想要發火的岳菱兒,只當什麽都沒看到的,指示着已經排好隊形的十個女孩子們向那位英太太行禮問安。
“太太”這一陌生的稱呼,不由就叫阿愁又多看了那婦人一眼——對于她到底身處一個怎樣的世界裏,阿愁基本已經認命了,反正不管此大唐是不是彼大唐,她人都已經在這兒了。只要不是逢着什麽末日亂世,小人物總有小人物的活法。更何況,即便眼前真有一個“安史之亂”,以她這麽個下九流的小人物,她也改變不了任何事,不如随遇而安了。
她偷眼看着那位“英太太”時,那婦人也默默把她們這十個女孩一一都打量了一遍,笑着贊道:“果然生得齊整。”
英太太看着岳娘子又道,“照理說,既然各家娘子們都跟來了,原該招待你們進府用頓便飯才是。偏不巧了,今兒府裏頭有客,前頭正亂着,倒是不方便呢。”
岳娘子等人聽了,趕緊一陣亂哄哄地應承,只說“不敢”二字。
那英太太抿唇一笑,看着階下衆人又道:“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這原是常情,不過還請各位娘子放心,夫人既然答應留下這些孩子,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們,我等也會用心照顧她們的。這時辰也不早了,想來各位娘子家裏還有事,就不留各位了。”——卻是連門都不讓岳娘子等人進的意思。
若是同等級之人,英太太如此行事,可謂是十分失禮的,可岳娘子等人不過是下九流的梳頭娘子,家裏子弟能有幸進府聆聽夫人的教誨,已經積得三生福了,誰也不敢再奢求更多。衆人不禁感激涕零地向那婦人一陣行禮道謝,如王大娘等擅長巴結奉迎的,則是更加額外補上幾句奉承的好話。
別人的奉承話還罷了,至少聽得還順耳,單只王大娘的奉承話,不由就叫阿愁聯想起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時,對鳳姐兒說的那句“您老拔根寒毛也比我們腰粗”的話來。
偏王大娘的嗓門還大,卻是聽得岳大娘的眼角不由就抽了一抽。
虧得英太太涵養功夫好,那笑容竟是一絲兒都沒走形,向着王大娘客氣地笑了笑後,扭頭對岳娘子道:“府裏還有事,我就不留你們了,各位請便。”
她向着岳娘子等人極具風度地斂袖一禮,轉過身去。
身後,那原本牢牢合着的厚重朱漆大門“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了一道縫。原本于英太太身後如雁字排開的那十個侍女立時應着開門聲向左右兩邊分去。那站在廊柱旁的大侍女則快步走到英太太的身旁,英太太對她輕聲交待了一句什麽後,便帶着那兩個垂髫小僮,施施然進了那後門。
直到恭送着英太太的背影消失于大門背後,看着那沉重大門重又“吱呀”一聲合攏,臺階上的侍女們這才重又排成一排,再次轉身面向阿愁等人。
那大侍女則上前幾步,站在了原本英太太所站的那個位置上,卻是轉着一雙漂亮的圓眼睛,笑眯眯地一一看過阿愁等人,然後頭也不回地對着身後那十個侍女打了個手勢。
十個侍女向着那大侍女無聲地屈膝一禮,便排成一列,從臺階上走了下來,卻是一對一的于阿愁等人面前站定——看那架式,竟是要一對一“服務”的模樣。
只聽依舊站在臺階上的那個大侍女輕聲笑道:“請各位妹妹跟着她們走吧。”
那排在第一個的王小妹眼珠一轉,忽然伸手拉過因不高興而故意離她有一人遠的岳菱兒,大聲責備着她道:“站那麽遠做甚?快排好了。”又擡頭向着臺階上的大侍女讨好一笑,再對着正站在她面前的侍女屈膝行了一禮,道了聲:“辛苦姐姐了。”
臺階上的大侍女連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只依舊笑得溫和又溫暖。
倒是站在王小妹面前的那個侍女,眉頭微微抖了一抖,卻是含着深意看着王小妹抿唇一笑,輕輕道了句:“請随我來。”便轉過身去,領着王小妹往左側的角門走了過去。
得了個好臉色的王小妹不由就給岳菱兒等人瞟過去一個得意洋洋的眼神,然後才提着裙擺追上那侍女,跟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般湊到那侍女的身旁,一邊連珠炮似地跟那侍女搭着讪:“姐姐怎麽稱呼?我叫王嬌嬌。姐姐長得可真好看,在夫人跟前侍候多久了……”
若不是那侍女的兩只手一直規規矩矩地互疊在身前,阿愁覺得,那王小妹不定就得明擺出一副小女兒的癡纏模樣,親熱地去挽那侍女的胳膊了。
仿佛感覺到衆人盯在她背上的眼一般,王小妹再次回頭給了衆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臉,且還特意重點沖着阿愁撇了撇嘴。
“……”
這傻孩子!
阿愁差點就想要伸手去捂眼了。
作為一個心智成熟、且還曾做過十年“豪門闊太太”的成年人,阿愁可一點兒也不覺得王小妹這誇張的讨好行徑真個兒能得了那幾個侍女們的“青眼”。大概沒人比她更清楚,當某人被別人以一種過分殷勤的言語奉承着時,心底會泛起怎樣一種微妙的鄙夷和不屑來……
偏她心裏對這王小妹頗不以為然時,身後忽然響起王大娘那雖刻意壓低過,卻依舊響亮的笑聲:“我們家小妹就這禀性,嘴甜心熱,有得罪處,岳大娘可得多多包涵了。”
阿愁悄悄回頭,就只見原本總巴結着行首岳娘子的王大娘,如今卻是不知怎麽改變了陣營,竟跟梁娘子等人站在了一處。另一邊,受到挑釁的岳娘子正因不悅而微沉着臉。于這泾渭分明的兩派人馬中間,自成一派的餘娘子緊皺着個眉頭,一臉不以為然地拿眼橫掃着那兩幫人馬。至于她師傅莫娘子……
莫娘子依舊站在騾車旁,那眼正飛快地從王大娘的臉上移開,似看到了什麽叫她不忍目睹的東西一般。
都說同行是冤家,雖然那王大娘每次遇到莫娘子時,總炫耀自己的生意如何興隆,又暗諷着莫娘子的生意慘淡。可阿愁總于她那炫耀之下,讀出一股她對莫娘子的嫉羨恨來。一開始時,她還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偏她師傅還不愛說人是非,直到幾番觀察後,阿愁才看明白了。原來一切都只因為:莫娘子生意再差,她手裏終有着一個來自高門大戶的老主顧——鄧家老奶奶;王大娘生意再好,她的主顧卻都只是一些低等門戶出身的下九流。
就如之前鄧老奶奶家那孫女曾說過的,真正的高門大戶,一般都不屑于雇用那些走街串戶的梳頭娘子們,稍有財力的,家裏總會自己養着這麽一個專門的梳頭娘子。所以,廣陵城所有的梳頭娘子中,有本事于貴人府邸行走的,竟是除了城裏公認手藝最好的餘娘子、行首岳娘子,還有梁娘子等幾個頂尖梳頭娘子外,就只有因舊情才受雇的莫娘子了。
至于王大娘,雖說她手裏也有幾個呼奴使婢的富戶主顧,可那到底不是什麽真正有底蘊的人家。從沒進過真正高門大戶人家大門的王大娘,那見識自然有限。不懂得貴人府邸規矩的她,自然也不可能把她女兒王嬌嬌王小妹教得如何知禮,所以王小妹才會把這一品夫人府裏的侍女們,都當作坊間那些富戶家的丫鬟仆役般殷勤獻媚了。
偏王大娘竟不僅沒覺得王小妹的舉止有失妥當,還一臉的與有榮焉……
“切!”
先前就被王小妹擠占了位置,此刻又聽着王大娘竟擠兌着自己的母親,排在王小妹身後的岳菱兒忍不住就沖着前方的王小妹冷哼了一聲。
雖這聲音不大,卻到底還是叫身旁引領着她的那個侍女聽到了。見那侍女的目光向她看來,岳菱兒不由漲紅了臉,趕緊一低頭,快步跟上那個侍女。
而排在她身後的梁冰冰卻似乎覺得,她該表現得跟岳菱兒有所不同,于是她沖着岳菱兒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兒,然後悄悄擡頭看向那個負責引領她的侍女。
那侍女則笑眯眯地向着她點了一下頭,轉身示意她跟上。那溫和的微笑,不由就叫梁冰冰覺得,自己應該是表現對了,便帶着得意挺了挺胸,轉身也跟了上去。
之後,便輪到林巧兒了。
林巧兒也不知是真被這貴人府邸的行事氣派給吓着了,還是習慣性僞裝着純良,自始至終只腼腆地半低着頭。這會兒,見負責引領她的侍女向她示意,她膽怯擡頭,我見憂憐地看了那侍女一眼,又求助般回頭看看阿愁,這才垂頭跟在那侍女身後。
她這模樣,不由就叫阿愁皺了一下眉,心裏正想着,得找個機會把平日裏莫娘子教她的那些大家規矩給林巧兒也講一遍時,她的後背忽然就是一痛。
卻原來,有人用力在她背上狠捅了一指頭。
阿愁原就生得皮包骨,這般皮肉直接硌在骨頭上,不由就疼得她一陣呲牙咧嘴地倒抽氣。
回頭看去,就只見那餘呆子餘小仙正沖着她一陣瞪眼呶嘴地示意。再回過頭來,她這才發現,那負責引領自己的侍女已經轉過身去,正維持着一臉職業性微笑在等着她跟上。
“……”
阿愁不由又是一默。
顯然那餘呆子是在認真執行着她姑母交待她的“看好阿愁”的職責。捅她這一指頭,大概也是因為餘小仙注意到之前她曾分神回頭去看王大娘,這原是提醒她的好意,偏因着她這一指頭,叫阿愁扭頭向她看過來時,正好錯過了引路侍女向她打過來的眼風……
因阿愁的這一錯失,叫那原本流暢運作着的隊伍裏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停頓。臺階上的大侍女見了,便對阿愁笑道:“放心吧,你們的行李會有專人搬到你們屋裏去的。”
阿愁:“……”
——她能說什麽?只能就這麽任由那大侍女誤會了……
見她沒有辯解,只向着自己屈膝行了一禮,大侍女的眼微微一閃,一邊溫和微笑着,一邊向着阿愁颔首還了一禮。
*·*·*
進得那角門後,角門內是一個由一段花牆圍成的小小院落。
這會兒,早一步進來的王小妹等人都于花牆前站着,顯然是要等人都齊了後才會一起進府去。
那迎面的花牆上,靠右側挖着一個寶瓶門,左側則是一個砌成梅花狀的花窗。透過花窗,只見牆的另一邊種着一叢芭蕉,芭蕉旁還傍着一塊怪石,卻是借由梅花窗取景,使得那窗口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蕉石圖一般。
這種借景的手段,便是沒有跟着莫娘子去過鄧閣老家,阿愁于前世的風景名勝裏也見多了,自是不以為奇。如岳菱兒等曾跟着各自母親去過貴人府邸的小姑娘們也沒人表現出什麽驚奇的神色來,只王小妹那沒見識的土包子,于幾個領着她們的侍女前叽叽喳喳地贊嘆着,奉迎着。
許是因為那幾個侍女都沒有對王小妹露出什麽不耐煩的神色,叫跟王小妹交好的兩個小姑娘也開始學着她的模樣,向着那些侍女們搭起話來。
等最後一人也進了小院後,那大侍女才跟在衆人身後也進了那角門,卻是看着依舊叽叽喳喳個沒完的王小妹一提唇角,溫溫柔柔地道了聲:“噤聲吧。”
這嚴厲的用詞,和那不成正比的溫柔聲調,不由就叫阿愁的胳膊上爬起一層雞皮疙瘩。
偏王小妹那賊大膽也不知道是無知者無畏,還是根本就沒聽出來這話音和話語裏的矛盾,只沖着那大侍女一陣嬉皮笑臉,不過到底沒敢過分,倒是終于不出聲兒了。
等那大侍女頭一個出了寶瓶門,其他的侍女們才領着阿愁等人重新整隊跟在了她的身後。
寶瓶門內,左側不遠處,便是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了。
大門前方,正對着一處占地頗廣的大庭院,約有兩三百步長,一百來步寬。庭院的地面上,是一色青磚鋪就的萬字不到頭吉祥圖案。遠處,和那朱漆後門遙遙相對的,是一座三間開闊的倒廈廳。這會兒那廳門正大敞着,直到走近了,阿愁等才看到,那位英太太正端坐在廳上條案前的一張高椅上,似正等着她們一般。
十個侍女一對一地領着阿愁等人于廳前臺階下約三步遠的地方站下,為首的那個大侍女對阿愁等人吩咐了一句:“都站好了。”便領着那隊侍女上了臺階。
上了臺階後,其他侍女都于臺階靠近階口處站了,只那大侍女人走到廳門外,卻是沒有進倒廈廳,而是向着廳門內斂手禀道:“回太太,人都帶進府了。”
廳門內,一左一右站着那兩個垂髫小僮。雖然以這樣的距離,廳上坐着的英太太肯定早聽清了大侍女的回禀,那左側站着的垂髫小僮依舊回身走到英太太的身旁站定,向着英太太複述了一遍大侍女的回禀。
那英太太向着那大侍女點了點頭。大侍女這才進到廳上,湊到英太太的耳旁不知說了些什麽。
半晌,那英太太又點了點頭,向着那大侍女擡了擡手。
于是那大侍女行了一禮,退出倒廈廳,回身走到臺階邊緣處,示意那十個侍女轉身,面向着阿愁等人站定,她則跟個軍訓的指揮官一般,側身于一旁站立。
那十人,幾乎是一對一地拿眼牢牢盯着臺階下那十個小姑娘。
這架式,不由就叫這十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姑娘一陣發怵。除了阿愁和餘小仙外,其他幾人都是扭着腦袋一陣左右張望。
林巧兒最是乖巧,見阿愁和餘小仙都乖乖站着沒動,又見她倆都模仿着臺階上侍女們的站姿,她忙也學着她倆,将雙手交疊在丹田處,斂息垂首站着不動了。
岳菱兒見狀,這才忽然想起她娘的囑咐來,忙也規規矩矩地站定。她這模樣,也提醒了因一時興奮而忘了她娘囑咐的梁冰冰,趕緊也依樣站好。于是,不管是跟梁冰冰交好的,還是跟岳菱兒交好的,孩子們一個個都有樣學樣地安靜了下來,只有那自以為自己與衆不同的王小妹,故意以一種能叫廳上那位英姑姑聽到的音量,充着個首領模樣,小聲安慰着衆人道:“別怕,姑姑和姐姐們都很和氣呢。”
蠢貨!
阿愁垂着眼默默罵了一句,忽然間,就理解了莫娘子在面對王大娘的挑釁時,為什麽從來不還手了——還手都嫌降低了自己的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