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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6)

太太一起把飯菜都擱進碗盤裏端了出去,放到會客廳一側的餐桌上時,她看見牆邊的樓梯上有人搖搖晃晃地下來了,睡眼惺忪的樣子。

他穿着件白色的棉T恤,低着頭很不情願地下樓,忽然一道黑影從樓上躍下來,四個爪子緊巴巴地扒在他的肩膀上。

那貓的體量實在太大,他被沖得“咚”地一聲撞在了牆上,“咝”的一聲。

他就是這當下一眼看到了站在下面廳邊的餘飛,兩眼一直,一腳踏空——

那根翹着的辮子在空中劃了個圈就看不見了。

他在樓梯上摔了一跤。

餘飛低頭看手中的湯碗。

她想,這大概,真的是叫因緣際會,無處可逃。

☆、夜鳥

單老太太一見白翡麗在樓梯上跌了跤, 慌忙把手裏拿着的一大把筷子擱在了餐桌上, 急火火地跑了過去。

“小白子!怎麽這麽不小心?摔傷了沒有?有沒有流血?!”

尚老先生也連忙扶着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滿眼擔憂的神色。

餘飛心想這白翡麗, 果然是二老心尖尖上的大寶貝,寵上天了。

那邊白翡麗已經爬了起來,右手裏還拎着一大坨虎妞。他低頭向單老太太擺了擺手, 示意自己沒事, 又對尚老先生說:“姥爺,坐下。”

單老太太還在盯着他上看下看,生怕他有受傷, 不停地埋怨:“這幾天你爸是怎麽着你了?一回來倒頭就睡,睡得不知道東南西北。”

白翡麗卻還在盯着餘飛,餘飛也不知如何當着尚、單二老的面開啓和他的對話,就只當沒看到, 無聲無息地擺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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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翡麗看了會,指着她對單老太太說:“姥姥,你看得到那裏有個人嗎?我是不是又有幻覺了?”

單老太太嗔怪地拍掉他的手, 說:“別指着人!沒禮貌!那姑娘是餘清餘大夫的小女兒,給我們送晚餐來的。”

白翡麗把手裏拎着的大貓咪在懷裏抱緊, 仿佛這世界上只有這貓是真實的。他那一雙湛澈如水的眼睛裏仍然渾是困惑,低頭極低聲對單老太太說:

“餘大夫有女兒?”

單老太太望着白翡麗, 臉上露出了一個狐疑的表情。她把白翡麗從樓梯上拉下來:“先吃飯。”

白翡麗走路發飄,仿佛魂魄尚未歸位。他扶着尚老先生在餐桌邊坐下,他坐在了老先生下首, 虎妞蹲在了他身邊的高凳子上。

單老太太笑眯眯地對餘飛說:“這是我外孫,姓白,叫白翡麗。”

餘飛擺好了菜,說:“那,您幾位先吃,我回去了。”

單老太太忙攔住她,說:“都來了,就一起吃吧。你回家也晚了,我從教工食堂給你和小白子都訂了餐,大家都夠吃。”說着,不由分說把餘飛按在了她身邊的椅子上,正好和白翡麗對着,虎妞盯着她,很好地诠釋了什麽叫“虎視眈眈”。

餘飛想,現在都這個局面了,她再走未免矯情,于是既來者則安之,向單老太太道了聲謝,拿起了筷子。

她想起在榮華酒家,白翡麗突然在她和母親對面坐下的情景。

那時候,白翡麗是把“坦白”這個事兒甩給她了的。今天既然是他的主場,那麽她也就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好了。

她于是悶頭不說話。

尚老先生吃着餘飛做的營養配餐,不說話,眼風兒卻往白翡麗臉上飄。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一勺湯,說:“今天中午在餘大夫家吃了小餘兒做的菜,手藝不輸咱們教工食堂那個做了幾十年菜的喬老師傅。你也嘗嘗,嶺南菜,肯定最合你口味。”

白翡麗本來還在茫然中,聽到“嶺南菜”三個字,好像又回過一點神來,拿起了筷子。

尚老先生說:“今天幾號?”

單老太太說:“二十七。”

尚老先生說:“第五天了吧?”他看向白翡麗,語氣忽然嚴厲:“人呢?”

白翡麗剛夾了一口米飯在嘴裏,聞言一下子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尚老先生不高興了:“你別又跟我來林妹妹這套。”

白翡麗捂着胸口咳了兩聲,白皙的臉色有些泛紅,他擡起目光來看向餘飛,出口的卻是一句白話:

“點解你喺度?(你怎麽在這裏?)”

餘飛反應也是快,白翡麗這是要和她串供啊,她于是也用白話答道:

“你婆婆公公呃我過嚟嘅(你姥姥姥爺騙我過來的)。”

“我姥姥姥爺怎麽騙你過來的?”

“他們那天看到我了,我沒看清他們。”

“上次為什麽自己走了?”

“我很多事要做啊,還要考試。”

“那為什麽不留聯系方式?連借你的手機都清幹淨了?”

“你想怎樣?你想和我談戀愛嗎?——”

這一連串的對話說得極快,幾乎都沒有停頓,卻在最後戛然而止。

尚、單二老不懂白話,一下子竟沒反應過來,尚老先生一拍桌子:“小白子!你——”

白翡麗忽的用普通話說:“女朋友。”

三個字把尚老先生這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兒裏。

尚老先生沒好氣說:“22號白天不是還說沒女朋友的嗎?”

白翡麗盯着餘飛:“之前吵架,分了,22號晚上又回來了。”一如餘飛當時對着言佩珊的語氣。

餘飛心想,這個人真的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

尚老先生:“你們……”他不知道說什麽好,單老太太勸他:“年輕人嘛,談戀愛分分合合的,太正常了。”

尚老先生說:“既然是男女朋友,就大大方方來往,別鬧得我們老人家一驚一乍的,吓出心髒病來。”

餘飛覺得這氣氛有些微妙,竟像是真的拿她當一家人了一樣。她有些臉紅,也不知道當時白翡麗面對母親的淡定是怎麽做到的。她拿頭發遮住臉,含糊地“嗯”了一聲。

單老太太摸摸她的頭頂,笑眯眯地說:“小餘兒害羞了呢。傻孩子,有什麽好害羞的。以後呢,想在這裏住就在這裏住,別大清早看到我們回來就跑了。”

餘飛本來還沒怎麽害羞,被單老太太這麽一說,卻差點把臉都埋進碗裏去。

她說:“您先別告訴餘大夫,我和他關系還不太好。”

單老太太怔了一下:“好好好,慢慢來。”

接下來尚、單二老又問兩人是怎麽認識的、認識了多久了之類的一些細節,餘飛一概只做旁聽者,任由白翡麗回答。白翡麗只說是今年四月份在Y市認識的,到現在八個月了,聽起來完全沒扯謊,卻又巧妙避過了一些老人家會覺得敏感的東西。二老邊聽邊感慨,太巧太巧了。

吃過飯,餐具都拿進廚房,連同保溫桶的餐格都一并擱進洗碗機裏。白翡麗上樓漱口,餘飛在會客廳,見尚老先生懷抱着虎妞,用平板電腦在看一出京劇。

餘飛聽着那腔調耳熟,湊過去一看,吓了一跳——屏幕上的那人,可不就是她自己?

她按着心口壓了壓驚,說:“尚老師——”

“叫姥爺。”

“……姥爺,您愛聽京劇?”

“我和你姥姥都喜歡聽。聽餘清說,你也是學京劇的?”

“是的……”餘飛斟酌着,又問:“您看的這個是……”

“哦,這是繕燈艇一個叫餘飛的女老生,我和你姥姥想去聽一場她的戲,但她現在不知道為什麽不演了。讓小白子去打聽,也沒打聽出個所以然來。你聽說過她沒?”

餘飛默然想,原來那晚上在佛海邊上遇到白翡麗,是因為這事。但今晚倘是認了,又要扯出為什麽會離開繕燈艇那些事情。橫豎她現在已經不能回去唱了,不如不說,便道:“沒有。”

尚老先生嘆了口氣,揮揮手:“你去和小白子玩去吧,不用管我們老人家的,待會我和你姥姥要出去串門子。”

餘飛說:“那您注意點腰。”

餘飛上樓去,姥姥塞了一個洗得幹幹淨淨的圓咕隆咚的大蘋果給她。

底下的虎妞喵嗚一聲,掙身而起,被姥爺按在了懷裏。

白翡麗站在房間窗子邊上,手伸出窗外,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餘飛走進去,慢慢用背靠鎖上了門,斜倚在門邊,說:

“男朋友。”

白翡麗回頭,向她招手,示意她過來。

餘飛便走過去,只見他在擱鳥食。窗臺上落了好幾只鳥,撲棱着翅膀在啄食。這些鳥長得胖胖的,羽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知道在認真過冬。

餘飛問:“你養的?”

白翡麗點點頭。

餘飛心想你就胡謅吧,又問:“那你都認識它們咯?”

白翡麗又點頭。

餘飛瞅着這幾只鳥還都長得不一樣,她反正認不出是什麽鳥。她手裏頭滴溜溜轉着蘋果,偏着頭問他:

“哪只是在屋頂上瞅着我們做好事兒的那個?”

他忽的轉過頭來看着她,默然的,眼睛漆黑幽深。

她頓時笑得花枝招展:“就知道你胡說八道。”

沒想到他真的伸出手去,指住了其中一只黑頸灰羽、翅膀和尾巴是灰藍色的鳥兒:

“這只,灰喜鵲,叫喜田。”

餘飛有些傻眼,說:“你怎麽知道是它?”

白翡麗雙臂擱在窗臺上,目光注視着那些啄食的鳥兒,說:

“它的叫聲不一樣,它叫kwi——kwi——kwi——”

他惟妙惟肖地學着鳥叫,餘飛心想還真是和那晚上的叫聲一模一樣,一時之間竟然分不出他到底是在說真話還是胡扯。但他那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又讓她忍俊不禁。

然後她就聽見白翡麗望着夜色中說:

“它說:親她,親她,親她,我就親了。”

餘飛忽的說不出話來。

☆、摸到他化

他眼尾的樣子長得像一枚精致的葉, 鼻尖落進群林漠漠的夜色裏。鳥兒吃飽了就撲楞着翅膀飛走, 這裏像一片孤獨的聖地。

餘飛厚顏無恥地想,白翡麗一個人關在這裏太浪費了, 就需要她這種人來欣賞。

她轉了轉手中的蘋果,問:“吃嗎?”

白翡麗看了她一眼,點點頭。

餘飛環視一周, 白翡麗房中沒有水果刀。這蘋果雖然被姥姥洗得很幹淨, 她還是習慣削皮吃。她說“等我一下”,就開門下樓。

樓下姥姥姥爺已經出門去了,連虎妞都不見了。

餘飛去廚房拿了把小水果刀。她自恃刀功好, 邊上樓邊削,把蘋果皮削成長長的一條,又薄又整齊。然而這刀子比她估算的要鋒利得多——當她在手裏裏把蘋果切成兩半時,力度沒能把握精确, 刀刃過核如吹毛斷發,一下便割進了她的手心裏,鮮血湧出。

她受這種小傷受慣了, 也沒當回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還好沒弄髒蘋果。

她把蘋果挪到右手, 左手手心窩起來,免得血流到地上。

她幾級樓梯上去, 站在白翡麗門口叫他:

“你家的創可貼在哪裏呀?”

白翡麗疾步走過來,“你怎麽了?”

她毫不吝啬地把左手伸出來給他看:左手掌心到手掌根部靜脈處一道血口,手心裏已經積了滿滿的一捧血, 想一個小小的血泊,殷紅刺目。

她滿不在乎地說:“劃着手了。”

她看見白翡麗的臉色在那一瞬間化作蒼白,白得可怖。他一掌就把她推了出去,力氣大得她險些跌倒。幸好身後就是欄杆,她的後背重重地撞在了欄杆上,房門在她眼前“砰”地一聲合上,依稀聽見他的聲音說:“茶幾底下的抽屜裏。”

餘飛愣了一秒,用力地捶他的房門:“白翡麗!你搞什麽呀!我受傷了,你幹嘛把我關在外面?!”

門裏沒有回應,隐約聽見很長的、有些吃力的呼吸聲。

眼見傷口還在冒血,餘飛怒氣沖沖地下樓,在白翡麗說的抽屜裏翻出了創可貼,正想貼完了就走,腦子裏忽然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白翡麗是不是暈血?

這個念頭很快在她腦海裏聚集起了許多淩亂的碎片。

母親重病時她在醫院裏見過這種人,抽血時一定得頭朝一邊,緊閉雙眼,見着血就昏迷過去。

白翡麗陪她陪練《湖中公子》的那天晚上,她一不小心用那把開刃的劍劃傷了他的胳膊,本是小傷,他當時的反應就很反常。

随身帶一堆紗布藥棉、醫用膠布,這是一般人會做的事?

她嘲笑他是一朵嬌花,嬌生慣養,遇風即摧。

吃飯前他從樓梯上摔下來,尚、單二老都如臨大敵,問的便是“摔傷沒有?有沒有流血?”

她以為尚、單二老是太寵溺他,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但真的是那樣?

想到這裏,她連忙又撕了幾個創可貼,把傷口貼得死死的,又洗幹淨了手,匆匆爬上樓去。

她狠狠地踹他的房門:

“白翡麗!開門!”

踹了好幾腳,她聽見房中“嘩啦”一聲,像是椅子打翻在地。又有極細小的窸窣聲,像是藥丸頂破泡罩鋁膜的聲音,随後便再沒了動靜。

餘飛着急了,她沒有二老的聯系方式,餘清那邊她每次都是登門造訪,從來沒有要過電話,她甚至都不能通過餘清來找到二老。

這時候她忽的想起在Y市演出結束後的那一晚,展覽館對面的老巷中,她一竹竿打在了離恨天和陰度司臉上。陰度司當時摸着臉罵了一句:“我去,流血了!你這娘們還動手!”

白翡麗今天不過看到她手中的血,就差點暈過去——也不知現在暈過去沒有。倘是那時候他出來,看到離恨天和陰度司滿臉是血的樣子,他又會怎樣?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要是真不想,後面阿光欺負她的時候,他又為什麽會站出來?

後面警察來得很快,她應該早就想到,不是離恨天他們叫的,而是白翡麗叫的。

也不知道那種無能為力,是怎樣一種感覺。

餘飛繼續敲門,仍沒有任何回應,她愈發的驚慌。她跑進隔壁的洗手間裏去,推開高高的通風窗,只見底下有一個空調臺子,正好在兩間房的窗子之間。再底下,便是枯黃的草皮和灌木叢。

不過二層樓高,以她這種皮實的身體,就算掉下去也要不了命的。餘飛這時候心裏頭的虎勁兒上來,墊着個凳子就從高窗上翻了出去,輕輕一跳落在了空調臺上。

空調臺離白翡麗的房間還是有一定距離。她小心翼翼地站在空調臺的鐵護欄上,一手抓着空調的管道,一只手夠住了窗臺,身體一蕩,整個人就懸空在了窗臺下。

所幸白翡麗剛才喂鳥,房間窗子還是開着的。更所幸她十幾年來練功不懈,臂力和腰力都甚好。兩只手都扒緊了窗臺做引體向上,她像個猴子一樣往上爬。她叫:

“白翡麗,白翡麗,你還醒着嗎?”

白翡麗扶着牆過來,一看見窗子外面挂着的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忙滑開窗扇,伸出雙手穿過她的腋下,把她用力往上抱,整個人從窗子裏拖了進來。

餘飛雙腳一落地,一個沒站穩,就撲着白翡麗壓倒在那張床上。餘飛緊靠在白翡麗身上,只覺得他臉頰和脖頸又濕又涼,這時候又沁出薄薄一層冷汗。她去摸他的手,也是涼而無力的,脈搏細微。

餘飛拿手把他微濕的頭發撥到耳後,說:“你吓死我了,暈血怎麽不早告訴我啊?”

白翡麗翻了個身,背對着她。半睜着眼睛,長長的睫毛栖息在白皙的皮膚上。

餘飛在他耳邊說了句話,眼睜睜看着他的耳朵從根部一直紅到頂上。

餘飛摸着他飽滿耳垂上的三個小孔,果然如她想象的一樣幹淨又柔軟,有着奇異美好的觸感。她挂心數日,此刻終于心滿意足,裝模作樣嘆了口氣,說:“那我以後來例假可怎麽辦吶?生孩子可怎麽辦吶?”

眼見着他仍是不理她,她貼着他的耳朵,叫:“阿——”

一個“翡”字沒來得及出口,他翻身壓過來,緊吻住她的嘴唇。

餘飛裝模作樣掙紮了兩下,便抱住他親。他的氣息清新,怎麽親都讓她舒服喜愛。他涼沁沁的右手從她毛衣底下探進去,引得她咯咯直笑,但笑聲很快又變成低低的急促的聲息,他環着她削窄的背和腰肢,卻始終不離她的嘴唇,不許她叫出那兩個字來。

餘飛的眼睛裏被他的目光注滿春水,正當覺得他完全情動時,聽見他說了句話:

“趁我現在還清醒着,我送你回去吧。”

現在便是他說什麽她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也不會去思考,她只知道這晚上留宿在這裏确實不太好,趁着二老還沒回來,先回家确實比較适當。

兩人穿好了衣服下樓出門,白翡麗的車停在小樓的另一頭。餘飛心想要是停門口,她不就一下認出來了嗎?說不定又是二老趕着白翡麗停到樓後面去的。

白翡麗開車把餘飛送回到她的小區裏,餘飛下了車,正在猶豫是要和他道別呢,還是邀請他去她那個老破小的公寓裏去坐坐,卻見白翡麗已經鎖了車,跟在了她身邊,只是有點恍恍惚惚的樣子。她往前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她心中竊喜,也不用多說些什麽尴尬的話,就這麽一步步地把他引進了自己的公寓裏。

一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襲來,暖氣還是沒修好。公寓很小,不過四十來平米,一床一桌,一廚一衛。除了一些考研的書、京劇的劇本與曲譜之類,基本上沒什麽東西,收拾得幹淨整潔,看着十分清寒。

餘飛拿了一雙超市買的幹淨棉拖鞋給白翡麗穿。還沒待她解釋什麽,白翡麗已經脫了外套,徑直上了床,扯了被子蓋上了。

餘飛:“……”

餘飛有些不大明白白翡麗的套路。所以他這是不打算走了?

但是她這裏……沒有安全措施啊。

餘飛是個果斷的人,她很快下樓去買了一盒。然後鑽進浴室,開着浴霸洗了個澡。

到床上,白翡麗已經睡得很熟,蜷成一團像個刺猬。他睡覺倒是安靜,一丁點聲音都沒有。餘飛搖了搖他也搖不醒,心想這是什麽情況呢?這個小房子暖氣一直不充足,她是習慣了的。但她怕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公子覺得冷,給他那邊開了電熱毯,又加蓋了一層厚毛毯。

他是和衣而眠的,餘飛擔心他早上起來會冷,想了想,還是把他的衣服都扒光了。這麽一通折騰他還是沒醒,餘飛已經不抱任何希望,自己在他旁邊睡下。他卻又像是感覺到了冷似的,貼過來,然後把她抱住。

她隐約明白了白翡麗之前那句“趁我還清醒着”的意思,他約莫是吃了什麽安眠定神的藥物,所以現在睡得這麽死。

餘飛之前的心中竊喜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她只覺得備受折磨。

如果白翡麗是個蠟像——他現在就是個蠟像。

餘飛失眠。

在被他抱了許久之後,她終于反撲過去——摸到他化。

作者有話要說: 熱傷風感冒發燒了

這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寫啥

☆、醒來

琅嬛是在一家劇場旁邊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蒼蠅館子裏找到關九的。

“現在想要約你也太難了吧, 九哥。”琅嬛在關九對面坐下來, 笑盈盈地說。

關九在吃面,一大海碗的蓋澆面。她長發高束, 拉長的眉線和眼線還沒能完全洗幹淨,隐約的寒梅風致,配上大筷頭粗犷的面條在她紅唇間出入, 頗有種古代不拘小節的俠女當街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味道。

“你能找到這兒來, 我也很服氣。”關九右手挑面,左手向她豎起一根大拇指,又扔了一聽啤酒給她。“來一碗嗎?”她問。

“離恨天請我吃老旗飯莊, 你就請我吃沙縣小吃啊?”琅嬛伸手接住啤酒,左右張望了一下,“還是個山寨的。”她笑吟吟地揶揄關九。

“深夜食堂,聆聽人間百态, 感受我這種過氣老coser的夜生活——這不比離恨天請你吃老旗有意義多了嗎?要不咱們也吹一瓶白的?”

“不不不——”琅嬛忙擺手,“深更半夜的,吹不起, 吹不起。還是你九哥厲害。”

“不是我不想見你啊琅嬛,我沒那麽大架子。”關九又在點菜單上劃了十來串烤串給服務員, “《龍鱗》元旦就要正式開演了,這幾天關山千重又不在, 我真是忙得抽不開身。今天一整天到現在,這是我吃的第一頓正經飯。”她咬着面條指指自己的碗。

“我還說想見見關山千重呢,聽說《湖中公子》和《龍鱗》都是他親自操刀制作的, 你們鸠白,就這樣把一個大牛人藏着掖着啊?”

關九斜斜擡起眼看她,目光中含了一點帶刺兒的深幽:“喲?我們鸠白出內奸啦?哦,你剛和離恨天他們吃過飯,這準又是他們說的吧?”

琅嬛慢悠悠晃着手裏的啤酒,“其實我也很好奇了,你說你們鸠白也就紅了一個《湖中公子》,論影響力還是比不上其他大社團。你們接下來做《幻世燈》,又不和我們搶項目,離恨天死盯着你們幹嘛?就因為關山千重是他情敵嗎?”

“我說琅嬛,你不是出來做外聯的嗎?怎麽一開口淨是八卦?”

“那些冠冕堂皇的外聯,就讓黑柏去做好了。我覺得八卦才是了解這個圈子的精髓。”她低下頭來靠近關九,“比如說你和關山千重從四月份以來身邊就都沒有過妹子,所以《龍鱗》你們肯定都做得非常投入。而這個月你連一次酒吧都沒去過,所以可見你的确是很忙——”

“還讓不讓人活了!”關九叫起來,“我又不是明星,為什麽連這些你們都知道!”

“你不是明星,你是cos圈第一女神,勝似明星啦。”琅嬛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大夥兒都在猜風流如咱們九哥到底還能單身多久。”

關九白了她一眼。

烤串上上來,關九揀出裏面烤得最肥美的幾串骨肉相連給琅嬛。琅嬛笑吟吟地接過,說:“啊,有個事兒,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免得你們鸠白更好了,對我們花咲也是威脅。但九哥你這麽體貼,我就還是說吧。”

“什麽事?”

“昨天我們在老旗飯莊,遇到了一個姑娘,聽離恨天說,就是給你們演劉戲蟾的那個。”

“真的假的?”關九驚得登時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圓睜着眼睛望着她。

“當然是真的。差點沒和绫酒離恨天打起來。绫酒讓人姑娘被開水淋了一身,那姑娘也是厲害,伸手就把绫酒打了。我說,這姑娘不就給你們演了個劇,怎麽就和非我結了這麽大一個梁子呢?”

冬日燦爛的陽光照進窗子,白翡麗迷迷瞪瞪地醒過來,感覺身上的被子又重又沉,床也硬得硌得慌。從枕邊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八點四十五。他本想拉了窗簾接着睡,看清房間裏的陳設時,驀的想起來這是在餘飛家裏,然而這小房間他一眼望過去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由得心裏又是一沉。

人又跑了?

他心裏不是滋味,翻身爬起來,才發現身上沒穿衣服,衣服都被疊起來塞在被子下面,被捂得溫熱,穿上時也不覺得冷。

他穿好了衣服,發現旁邊桌子上放着一套新買的洗漱用品,一張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着:

我出去練早功。

他看了半晌,把紙條揣在了兜裏,去洗手間洗澡洗漱。

餘飛回來的時候九點半,拿鑰匙開門開到一半,門自己給開了。

頂門口站着一人兒,盤靓條順,亭亭玉立,再加上四個字,賞心悅目。

餘飛咂摸了一下這種破屋藏嬌的感覺,覺得昨晚上死魚蠟像一般的他也可以原諒了。

屋裏的溫度比早晨的戶外還是高上一些。她拉開羽絨服的拉鏈,反手鎖上門,打了個招呼:“你起來啦?”她把買回來的早餐擱在玄關的櫃子上,撐着牆換了鞋,又站起身來,他還堵在她面前。

這玄關本來就又窄又矮,他個子又挺高,站在那兒,就讓她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了。

餘飛擡起頭來,問:“你還站這兒幹嘛呢?”

他沒說話,又往前走了一步。餘飛被逼得背靠上了門,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她剛晨練完,臉上還是紅撲撲的,仿佛還沾着清晨的霜霰,反射着碎金樣的陽光。

他的右手拉住了她的左手,餘飛詫異地低下頭去。

他的左手從她羽絨服裏穿進去,攬住她修韌的腰,讓她貼在了自己身前。

餘飛:“……”

餘飛:“???”

他偏頭在她潤澤粉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正着眼睛看她,臉上又有些紅。餘飛心想這個人怎麽回事啊,算上昨晚兩個人都一塊兒睡了三夜了,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怎麽還臉紅啊。但在這種氣氛之下,她的臉也不争氣地紅了起來。這個人就是有這麽一種奇怪的本事,總搞得他們兩個還不熟似的,每一晚都是像是初夜。

但他們倆确實不熟。

每一晚都像是睡了個陌生人。

餘飛的臉愈發的紅了起來,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他低頭親她的上唇,她的頭便輕輕向後仰去,配合他的角度。他試探着吻她更多,她便溫順地承受他更多。

但他沒有逾矩,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和真實,吻過她之後,又把她抱在懷裏,輕輕地去蹭她蓬松濃密的頭發。

餘飛發現白翡麗很喜歡抱她,尤其喜歡穿過她的毛衣和裏衫去摸摸她的腰。他應該是個很喜歡肌膚之親的人。

不過她也喜歡,勝過言語交流。

吃過早餐差不多十點鐘,白翡麗送餘飛去餘清的診所。去到診所門口,餘飛下車,胡同裏還沒有人。白翡麗準備走,餘飛敲敲他的車窗,他便又讓車窗降了下來。

“你中午來吃飯嗎?”

白翡麗搖搖頭。

“晚上呢?回家吃飯嗎?”

白翡麗又搖頭:“元旦前可能都沒時間。”

餘飛癟癟嘴,說:“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嗯?”

“昨晚我做的菜,你怎麽一口都沒動?”

白翡麗低了目光,手放在方向盤上,沒說話。

餘飛說:“你是Y市人,我做的菜你應該習慣吃的。你不嘗一嘗,怎麽知道好不好吃呢?”

“不是。”白翡麗忽的說。

“怎麽不是?”餘飛的語氣有點急。她對自己做的菜有自信,昨晚單老太太給白翡麗舀的湯,他就擱那裏一口沒動,讓她耿耿于懷了一夜。

白翡麗平視着前方的路,老胡同多少年人來人往的狹路并不平坦,但是耿直地存在在那裏,直通通地通往前方。

“我已經很多很多年沒吃過我喜歡的Y市菜了。”

“我怕吃了會上瘾。”

這一天《龍鱗》的舞臺劇又排練到很晚。試演之後這麽短的幾天裏,白翡麗對劇本和舞臺表現又做了大量修改。他在陪父親參加那個峰會的幾天時間裏,鸠白的人本以為他不會再管這個劇,然而随着排練錄像傳過去,修改意見深夜裏還在源源不斷的地傳回來。

臨近元旦的正式演出,這幾天的每一場排練都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比起《湖中公子》的簡潔精致,《龍鱗》在人物、場景、臺詞、動作設計等方方面面都要複雜更多。二者一致的是都融入了獨特的審美元素,讓整個舞臺劇充斥着一種具有震撼力的美感。

關九也不知道《龍鱗》這種獨特的美感白翡麗是怎麽想到并設計出來的,但她知道當初他同意接下這個項目時,就已經有了考慮。雖然他很不喜歡這個商業項目,但并不意味着他會敷衍了事。

排練完十一點多鐘,關九跟白翡麗提議幹脆再去打一個小時的網球,累死算了。白翡麗沒有反對。

關九和工作室附近的網球館的老板是鐵哥們,非營業時間随時能進去用場子。

打完一個小時,關九和白翡麗坐在場子邊上的長凳上擦汗喝水。這個室內網球場有一個足球場那麽大,用綠色的高網分隔開來。這時候整個場子只有他們打的那一塊亮着燈,其他都暗着,燈光與黑暗漸次混合,形成一種茫然而又博大的空曠感。

關九望着這片看不到邊緣的網球場,喝下一大口功能性飲料,說:

“白翡麗,你記不記得你剛才最後有幾個球,是用左手接的?”

白翡麗愣了一下,說:“有麽?”

關九說:“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記性,最後一個我錄到了,你自己看吧。”她把手機遞給他。

手機錄的角度很勉強,但還是看得出關九打出了一個很刁鑽的球,直沖白翡麗的左後方。白翡麗快步後退,然後非常自然地網球拍右手換左手,幹淨利落地抽了回去,而且很快,幾乎是一瞬間,網球拍又換回了右手。

白翡麗自己看着都說不出話來。

“有一種很靈異的感覺。你自己幾乎從不打左手球。”關九關了手機,靠在身後的牆上。“我等會就把它删了,看着怕怕的,像有另外一個人附着在你身上一樣。”

白翡麗沉默了好一會,忽然問道:“你叫我來打球,不停給我發反手球,還錄像,就是為了驗證這個?”

關九說:“我覺得這幾天,你的狀态又不太穩定。”她望着空曠的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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