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反常
李晏像個游魂一般,在李默擔憂的眼神中,輕飄飄地出了睿王府,又輕飄飄地上了南山寺,熟門熟路地從弘寂大師的床底下摸索出三兩壺桃花釀,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弘寂大師回到禪房時,滿室的酒香,空酒瓶東倒西歪,滾了滿地。始作俑者歪靠在床腳,手中捧着個酒壺,還在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液順着李晏的唇角滑下,沾濕了前襟。
弘寂大師那個心疼啊,上好的桃花釀,好容易藏起來的,竟被這冤家糟蹋得一幹二淨。
眼下沒人,用不着裝那聖僧。弘寂大師道一聲佛號,大步上前奪了李晏手中的酒壺,湊眼往裏一瞧,心都要碎了。千裏迢迢從江南酒鄉會稽弄回來的酒,他還沒舍得嘗,就沒了。
老和尚不淡定了,佛號也不念了,鄒巴巴的禪語也不說了。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酒,揪起李晏就是一陣搖晃:“你堂堂睿王府還缺這幾口酒不成?京畿繁華之地多的是美酒佳釀,為何偏偏來糟蹋我的桃花釀?”
李晏腦子昏昏沉沉,看着眼前的人幾重影,晃來晃去的愈發迷糊。好不容易伸手點上了眼前人的眉眼,傻乎乎地咧嘴一笑:“凝兮,我真是歡喜你,可是,嗝……”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弘寂大師咬牙切齒地将他重重一提,扔在了榻上。徑自盤腿坐在蒲團上,念起了清心咒。
如此過了半晌,榻上人的胡言亂語才漸漸停歇,而後,響起了略微紊亂而沉重的呼吸聲。
弘寂大師暗嘆一聲,起身收拾了滿屋子的狼藉。
而此時的睿王府裏,陳凝兮對着一桌子的菜,靜靜坐着。
桌上的菜早就涼了,等候的人卻始終沒來。
“王妃,王爺出府前叮囑過讓您先用飯,現下時辰不早了,王爺許是已在外頭用了膳,要不您先用膳吧?”眼看早就過了飯點,李默出聲勸道。
自打王妃嫁進府中,王爺就很少離開王府,就算出府很快也就回了,每日裏用膳也都是陪着王妃一起的。也不知今日到底出了何事,王爺至今不歸。
不知為何,陳凝兮心中總有些不安,明知不應該,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可知王爺去了何處?”
李默為難了,想起書房內,王爺那副頹唐的模樣,吩咐他做的事,直覺應當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且是需得瞞着王妃的。
于是,拱手向陳凝兮道:“小人不知,王爺離府時并未讓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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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李晏的性子,若是想讓她知道,又怎會等到她來問?陳凝兮自嘲一笑,執起筷子就是一口涼了的菜。
李默趕緊勸阻:“王妃,菜涼了,不益脾胃,讓廚房的人重新置備吧!”
陳凝兮并未停筷,吃了幾口涼菜,胸口沒那麽堵得慌了,才放下碗筷,看了眼低垂着頭不敢看她的李默:“王爺若是回府了,派人與我說一聲,他的腿疾一日都不能有偏差。”
說完,也不等李默回複,徑自回了卧房。
李默扶額,王爺啊王爺,王妃這是生氣了,可怎生是好?你還不快回來哄哄?
無法,李默只得命廚房的人熬了養胃粥,送至王妃房中,又派人去南山寺候着,等着王爺“事情辦完了”回府。
王爺卻整夜未歸。陳凝兮亦是整夜未睡。
喝光了弘寂大師的桃花釀,李晏酩酊大醉,在弘寂大師的禪房內暈暈乎乎睡了一夜,做了一整夜光怪陸離的夢。直至日上三竿,才捧着針紮般刺疼的腦袋起來。
“呃……李默?”
“你當這是你的睿王府嗎?醒了就趕緊回去,別在我這礙眼!”
已經做完早課的弘寂大師,微眯着眼在品茶,見李晏醒了,想起昨夜裏被糟蹋的桃花釀,恨不得馬上讓這小子消失,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聽了弘寂大師的攆客之語,李晏方才想起此是何處,暫時忘卻的痛楚又忽悠而上,刺得胸口綿密得疼。
使勁揉了揉太陽穴,李晏看向弘寂大師:“和尚,你曾言,我與陳凝兮命盤交錯,會有一番糾葛,那你可知末尾結局?”
弘寂大師呷了一口茶,半晌不語。
李晏低笑了一聲,自嘲道:“罷了,既已如此,還求什麽結局?”
說完,踉跄着朝外走去,走出幾步,才揚了揚手:“我走了,欠你的桃花釀,日後定會還你!”
李晏一回府,李默就皺着一張臉上前禀告:“主子,昨日夜裏,王妃堅持等您一道用膳,見您遲遲不歸,最後菜都涼了,只食了幾口。”
李晏眉頭一擰,已是發怒:“底下人是死的,你也是死的嗎?主子都伺候不好,幹脆都發賣出府去!”
說完,大步朝卧房走去。
陳凝兮的卧房正是大婚當日的新房。顧及到她的心緒,陳老病逝第二日,李晏就搬去了書房,将新房留給了她。
方才一時擔憂,便想來見見她,解釋解釋。此時站在了屋外,才恍然此事根本無法解釋。擡起準備推門的手停頓了片刻又悄然收了回來。見了又有何用,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腳下挪步,方要轉身離去時,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陳凝兮站在門內,靜靜地看着李晏,一雙眸子清澈無比,仿佛能看透一切秘密。
李晏頓覺難堪起來,她是多麽玲珑剔透的一個人,從來都坦坦蕩蕩,明澈高遠,如今卻落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若知曉,該當如何自處?
李晏抿了抿唇,還是先開了口:“昨日臨時有事請教弘寂大師,聊得晚了些,便宿在了寺裏。”
等了一夜的人此刻就站在門外,一身的酒氣。
陳凝兮自忖非小肚雞腸之人,按照以往,像這樣的小事是全然不會牽動心神的。然自從向李晏敞開了心門,對于他的事,她便變得異常敏感。
像此刻這般,先不說李晏的話是真是假,光這不顧她的提醒,宿醉而歸,就叫她心中生了一股子郁氣,恨不得斥罵幾句,再不理會他。
可是見他堂堂王爺,人前一向唯我獨尊,卻在自己面前眼神躲閃。也不知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情,眼下的青影極重。
心下忽然就軟了。
“子珩可是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須知你之腿傷萬萬不能過多飲酒。”說着,輕嘆一聲,便伸手向他,想将他拉進屋內,檢查傷口。
手指剛碰上李晏的掌心,就明顯察覺到對方抗拒地瑟縮了下。陳凝兮心中起疑,也不收回手,就着這個姿勢帶着詢問的眼神直直看向李晏。
李晏卻偏開了視線,并不與她直視,相碰着的那只手更是稍稍往後移了移,恰好避開了她的手指。
“不必擔心,我無事!若無他事,我回書房了,還有些事需要處理!”
極力忍住想要伸出手的沖動,短暫的沉默後,李晏轉身朝書房走去。
邁出兩三步,又頓住,背對着陳凝兮道:“不必等我用膳!”
說完,逃也似的急步走了。
從頭至尾,李晏都沒有正要看過陳凝兮,怕在那張素淡的臉上看到失望和憤怒。
陳凝兮虛空着手,微曲了曲手指,怔怔地地望着李晏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來。
默默地收回手,一時心中空落落的。理智告訴她,李晏如此反常必定是事出有因,可無論怎樣自我安慰,就是靜不下心來想這其中的緣由。
一顆心,難受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