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世
奶嬷年紀漸大,近日裏又因陳凝兮大婚陳老過逝諸事,心緒起伏過大,身子就比平日裏弱了些。
這幾日,眼看着王爺待小姐極好,小姐心情也好了不少,就想着下廚做些她最愛吃的桃花酥,哪成想,剛端出盤子,就是一陣頭暈,身子一軟,就重重磕在了廚房的門檻上。
陳凝兮照着奶嬷淤青紅腫的背脊按揉了一周天,再細細敷上搗碎的藥末,纏上絹布。
小心扶着奶嬷翻過身躺下,握着奶嬷粗糙的手,陳凝兮心疼極了:“奶嬷,祖父走了,你可不能再有事,否則叫我……”
鼻子一酸,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傻孩子,只不過是磕了一下,又不是什麽大事,躺幾日就好了,只是可惜了好好一盤桃花酥,你和春夏那饞丫頭都還沒嘗上一塊。”
“奶嬷,你好好養身子,等身子好了,咱們再吃那桃花酥。”
春夏抹了眼淚,蹲在床榻旁,替奶嬷撚了撚被角:“奶嬷,我再也不饞嘴了,您磕了碰了,桃花酥吃起來也會失了味的。”
聽着春夏的傻話,奶嬷伸手摸了摸她的俏臉,笑道:“傻孩子!”
說笑了幾句,陳凝兮便拉着春夏出了屋子,讓奶嬷好生歇息。
李晏背着手站在院子裏,仰頭望着雲卷與舒,潇潇朗朗的背影,看在陳凝兮的眼裏,陡然生出了歲月靜好的感覺。
揚了揚嘴角,陳凝兮走上前去,站在他身側,一同看向天邊的飛鳥。
“奶嬷好些了吧?”
“萬幸,并無傷到骨頭,但奶嬷年紀大了,怕是要卧床數日。”
如此,靜靜站了片刻,陳凝兮從天邊收回視線,偏頭看向李晏好看的側臉:“你自去忙吧,奶嬷外敷的藥不太夠,我須再去備些。”
那張側臉轉了過來,正正對上陳凝兮:“好,別累着了,我等你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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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晏又賞了片刻的風景,轉道去魚池旁喂了會兒魚,才回了書房。
那張藥方仍然靜靜躺在書案上,只是躺着的位置有了細微的變化,不細看,根本不會發現。
李晏眼底閃過一絲亮光,皇兄果然派人盯着。好在陳老有備,怕是皇兄想破了腦子,也不可能想到區區一張藥方,內裏竟也有乾坤。
穿心蓮和地皮消這兩味藥,陳老此前從未用過。秘密就藏在這兩味中,其實簡單得很,不要将它們當做藥材,而是按照字面意思理解這兩味藥便可。
穿心蓮穿心,地皮消消皮。
娟紙并不厚,李晏小心沾水抿了抿邊緣,片刻後,邊緣翹起,娟紙分層,小心撕下極薄的表層,底下赫然是一句話,仍是陳老的筆跡。
凝兮乃是當年宮變之日蓮妃産下的女嬰,有半枚血玉為證。
捏着藥方的手指用力到發白,那一瞬間,李晏的第一反應便是陳白芷定是皇兄派來的奸細,設了這麽個套好讓自己鑽,若此事為真,陳老怎還會讓凝兮進睿王府。
可是理智告訴他,這就是真相。
只有他與凝兮成婚了,皇兄才不會因為面容懷疑凝兮與母妃之間的聯系,從而順藤摸瓜懷疑到陳老甚至自己。
陳老撐到自己與凝兮大婚之日才病逝,本就是為了破壞洞房之夜,拖延時日,以免事情徹底無法挽回,自己與凝兮真就犯了這兄妹亂.倫的禁忌。
李晏忽然覺得命運真他媽得扯淡,以為灰暗的人生中終于有了光彩,結果發現只是一場白日夢,夢醒了,人生灰暗更甚從前。
周身的氣力在一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抽空了,李晏踉跄了下,跌坐在了書案後,手中的藥方慢慢變了形,字跡模糊。
摸摸索索從書案底部的暗格中掏出塊拇指般大小的半枚血玉。當年宮變之夜,整個皇宮成了一片火場,宮人四處奔逃。母妃所在的蓮栖宮,一幹伺候的人不是死在了宮內,就是死在了逃命的路上。
可憐母妃受驚早産,一屍兩命。
這是時人的說法,也是時人包括自己與皇兄都深信不疑的事實。
可如今,陳老卻說,真相并非如此。那衆人心中還未出世就消亡的小公主,自己從未謀面就已失去的親皇妹,如今,好端端地就在這睿王府中,就在自己的身邊,成了自己的睿王妃。
可笑,真是可笑,世上怎會有如此可笑之事!
這半枚血玉乃是母妃臨死時塞給自己的,只說另有半枚,在有緣人手中,他日有緣自會得見。說完,将自己用力推向陳老,在自己眼前閉了眼。
陳老說,血玉乃母妃母族雲氏的祖傳之物,外人從不得見,加之每每見之,總會想起當夜母妃凄然而去的景象,是以,這麽多年來,這半枚血玉大都被藏在書案暗格裏。
沒想到,時至今日,所謂的有緣人竟會是她,可是,怎會是她呢?怎能是她呢?
李晏盯着手中的血玉,雙眼慢慢充血,忽然甩手狠狠将血玉擲在了地上。卻血玉乃寶玉,堅硬難摧,此番下來,仍是完好如初。
李晏頹唐地縮進椅子裏,出神地盯着畫筒裏的畫軸,不動了。直是過了很久,才命令道:“李默!”
一直聽着動靜的李默,大步邁進書房,小心拾起滾至角落的血玉,放回到書案上。
瞧見李晏那副頹唐的神情,不禁唬了一跳:“主子?”
自打王妃入府,王爺何曾有過這般神情。王妃入府前,王爺整日裏裝纨绔,在京中到處惹是生非,私下裏也是陰晴不定。
然王妃入府後,王爺自己可能不覺得,可底下的人可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裏。王爺更像個人了,有感情,有歡笑,有憤怒,有憐惜。
現下這幅頹唐的模樣,即便是幼年最無助時也不曾有過。
像是完全沒看到李默詫異擔憂的表情,李晏如入定了般,仍盯着畫軸縮在椅子中,只緊抿着的唇張合了下:“讓人照着藥方臨摹一份,要一模一樣。”
李默上前,拿了書案上那層撕下來的娟紙,塞進懷裏。見李晏這模樣實在反常,便輕聲道:“主子,可要喚王妃過來?”
卻不知此話觸了李晏的哪根神經,只見李晏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很快消失不見,眼裏的暗沉更深邃了些許:“不必,告訴王妃,本王有事要出府,就不陪她用膳了。”
李默無奈,想着王爺的吩咐,忙找人辦事去。
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阖,只剩李晏在已是昏暗的光線中,神思難定。
好半晌,身體才有了一絲力量,李晏起身點上燭火,火舌碰上皺巴巴的娟紙,很快纏了上去,須臾,便燒成了灰燼。
一陣風吹來,焦熏氣散去,燭火明滅間,吹走了書案上的白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