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藥方
直是到了第二日,陳宅和平安醫館挂滿了白幡,一幹下人都披麻戴孝起來,衆人才知,昨夜睿王府大喜之日,睿王妃卻失去了至親之人。這大喜大悲,一時讓整個京城的人都不甚唏噓。原本嫉羨陳凝兮的女子如今反倒都可憐起她來。
陳老的喪事在李晏和陳白芷等人的幫助下,辦得很是順利。
陳老在京數十載,為人低調不與争鋒,平安醫館更是醫治了不少百姓。如今,陳老病逝,前來吊唁的人擠滿了靈堂。皇帝以及各宮嫔妃更是都差人前來慰問。真心也罷,假意也好,陳凝兮想,如此,祖父走得也不算冷清了。
陳凝兮在陳老去世前就已嫁進睿王府,成了睿王妃,已是天家人,再無道理替一平民百姓守孝,幸而,陳凝兮平日裏就喜着白裳,打扮素淨。如今更是穿着素淨,心傷未緩之前盡是茹素,遠聲樂。
好在睿王府獨門獨棟,府中王妃便是女主人,加之李晏心疼她,只要她不再傷懷,她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是以,無人敢對她有微詞。
過了頭七,棺椁下葬,落土為安。
陳宅衆人換下孝服當天,陳白芷來了趟睿王府,手上拿着一張藥方。
進了睿王府,陳白芷徑直去見了陳凝兮,将手中的藥方遞上,解釋道:“這是老爺子生前留下的,是治王爺腿疾的最後一張方子,您瞧瞧吧!”
陳凝兮伸手虛空劃過方子上的筆跡,一筆一劃,是自己自小看到大的,那般的熟悉,如今物是人非。
陳凝兮掩了掩傷懷之色,轉頭看向陳白芷,溫聲道:“想是祖父想出了什麽治腿疾的好法子,我會好好參詳!”
将藥方交給春夏收好,陳凝兮見陳白芷站在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問道:“可還有事?”
陳白芷一直低垂着的頭驟然擡起,眉心緊了緊,又松開,半晌才直直看向陳凝兮:“小姐和陳老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亦知您對我頗有期待。如今,陳老病逝,小姐又身為王妃,多有不便,我不才,亦想盡綿薄之力,幫小姐看顧好醫館。”
陳凝兮立時就知曉了陳白芷的意圖,怕還是受祖父所托,想給自己留一依仗和後路吧。
當初救下陳白芷乃是機緣巧合,後來賜她陳姓,雖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卻也是真心将他當自家人了。他就如自己的一個弟弟,如今雖身量見長,不過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怎就要他擔這原本就與他無關的事呢?
陳凝兮走近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笑道:“白芷,你不必如此,祖父在與不在,你在醫館就如從前那般便好。倘若有一日,你有了更好的去處,也盡可自由離去,不必因當初之事而心有羁絆,不得順心。”
陳白芷的神色變得異常深邃複雜,超越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陳凝兮也未多想,想他經歷坎坷,比旁人遭受的多些,心思成熟些也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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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摸了摸他的腦袋,叮囑道:“在醫館裏,多向坐堂大夫們學習,也要行走市井,切記,所學醫術落到實處,才是根本。”
陳白芷乖巧應了,兩人又說了些醫館的事,直到李晏來了,陳白芷才行禮告退。
“可是醫館那邊有什麽事嗎?”
李晏邊問着邊拉過陳凝兮的手,牽着往書房去。
随着李晏進了書房,不知他要做甚,陳凝兮也不問,只答道:“祖父走前為你的腿疾寫了張方子,他拿來讓我瞧瞧,許是有用。”
聞言,李晏動作一頓。自己的腿疾陳老再清楚不過,以往診治是假,僞裝才是真。且自凝兮入府後,陳老便不再過問這事,卻在纏綿病榻時特地寫了張方子,如何都說不通。
察覺到李晏動作的停滞,陳凝兮不由問道:“可有不妥?”
李晏從書案上諸多畫軸裏抽出一卷,遞給陳凝兮:“無他。早前便與你說過,你與母妃肖像,打開瞧瞧吧!”
畫軸有些陳舊,許是觀摩的次數多了,四周起了點毛邊。
陳凝兮小心解開系繩,随着卷軸緩緩展開,露出一張別有韻味的臉。
方一看到蓮妃的眉眼,陳凝兮便低呼出聲。往日裏,雖不止一人說過自己眉眼與已故蓮妃相類,然而從他人口中聽來遠比不上自己親眼見到這般來得真實。
三四分的相像,兩分在眼眉,還有一分就是那股給人的感覺。
陳凝兮伸手撫上畫上美人,如同撫在了自己身上,那感覺甚是微妙。
畫上的美人眉眼溫和,眼神望過來,如水般柔潤,一瞬間便撫平了陳凝兮內心的傷痛。從未有人帶給過她這般感受,即便祖父在世時也從未有過,而今,只是一幅畫像,便讓陳凝兮感受到了母親般的溫暖。
“母妃……”輕喚出聲時,陳凝兮有一種錯覺,仿似畫像中的人就是自己的母親。這聲母妃喚得極是自然,就好像一直以來就是這般喚着的。
李晏的手對着畫像隔空描摹了片刻,轉手撫上陳凝兮的眼睛:“初見你時,便覺着你這雙眸子,像極了母妃。”
“傳言果然不虛,母妃遠勝過這世間許多女子。”
再看一眼畫中女子,陳凝兮忽然想起大婚前祖父交給自己的那半枚血玉佩。也是,自己尚在襁褓,母親就已遇難,畫上之人再如何親切,都不是自己的母親。
将畫軸重新卷好系上絲帶,小心放回書案上。
轉身對上李晏的表情,許是想起了小時的事情,既是懷念又是惆悵。陳凝兮便伸手握住他,牽着他坐下,柔聲道:“子珩,逝者已矣,我們不該一直沉湎往事,畢竟母妃和祖父都不希望我們過得不快活!”
聞言,李晏掩去愁思,深邃眼眸中現出溫柔,身子向前微傾,在陳凝兮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一吻:“你想開就好,我還怕你因陳老之事一直郁郁寡歡,叫我心疼得緊!”
陳凝兮面上一燙,嗔道:“盡會取笑我!”
說着,又伸了手去挽李晏的衣擺:“你的腿傷,一直這麽折騰,終不是個辦法,就不能換個別的法子?”
李晏眯了眯眼:“皇兄疑心慎重,表面上對我偏寵有加,實則防得緊。況且都十六年了,現在突然說治好了,必回引起事端。”
其實,話剛出口,陳凝兮便知自己說了傻話,但是看到李晏好好的一個人,卻為了避免皇帝猜忌,一直要真真假假地帶着腿上,心裏就說不出的憤怒和心疼。
李晏将衣擺重新理好,拉着陳凝兮一同坐下:“別擔心,這腿疾早晚有一日會好的。方才陳白芷不是給你拿了陳老留下的藥方,此時無事,不如拿來一起參詳參詳。”
知李晏心有籌謀,陳凝兮也不再多說。念及白芷送過來的那張方子,陳凝兮心有意動,便讓春夏去取了來。
方子很普通,與尋常的藥方并無甚區別。只是加了兩味外敷的藥,穿心蓮和地皮消,也都是尋常用的消腫去毒的草藥,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藥效。
盯着藥方上的這兩味藥,陳凝兮腦子裏走馬似的想了所覽醫藥典籍上的相關記載,卻并無所得,一時便陷入了沉思,沒有察覺到李晏眼中的異色。
就在此時,書房外傳來春夏焦急的喚聲。因了陳老之事,陳凝兮現在對于春夏的急喚聲異常敏感,方一聽到聲音,就變了臉色,放下藥方就除了書房。
李晏瞥了眼躺在書案上的藥方,起身跟着出了書房。
書房外,春夏急得眼淚都要落下來了,手中的方帕捏的皺皺巴巴。
見她這幅模樣,陳凝兮慌忙問道:“又出了何事,如此慌張?”
剛問出口,春夏欲掉不掉的金豆子終是止不住落了下來:“小姐,奶嬷在廚房不小心摔了,磕在了門檻上,不知是不是傷了脊骨,疼得直不起身來,李總管幫着擡進了屋,您快去看看吧!”
陳凝兮臉色大變,剛要邁步,手心裏一暖。
李晏握着她的手,寬慰道:“別亂了心神,我陪你去?”說完,拉着她往奶嬷屋子走去。
握着的手堅定有力,溫暖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陳凝兮慌亂的心神一下了得到了安定。
望着眼前寬闊的肩背,不甚利索的腿腳,陳凝兮一瞬間就特別篤定,就算是天塌了,他也會替自己扛着。遂,手上使力,靜靜握住了他,又急走兩步,與他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