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意
這一覺睡得甚是昏沉。一個擔驚受怕了數日,一個日夜兼程了數日,如今在弘寂大師的禪房內,一個在榻上,一個在榻側,腦袋挨着腦袋,兩手相握着睡得安穩,連法堂傳來的衆僧人的誦經聲都沒能将他們喚醒。
直到日上三竿,陸陸續續地有百姓前來上香拜佛。為了避免引起懷疑,李青掐着百姓們正常前來上香的時間,帶着陳老和春夏進了南山寺。
陳老和春夏随着香客們上香拜佛後,才悄沒聲息地來到方丈院內。春夏已是等不及要見自家小姐,小跑着就要上前推開禪房的門。陳老雖也擔憂陳凝兮,但畢竟想得比春夏周全些,忙朝她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動作輕些。
春夏縮縮脖子吐了吐舌,輕輕地将門推開了一條縫,腦袋湊上去往裏瞧。看見屋內兩人的情景,直是瞪圓了眼珠子,慌忙将才推開的門給合上。卻腦袋未來得及收回,門扉啪一聲直接撞在了春夏的額上。
“啊……痛!”猝不及防之下,春夏痛呼出聲,再顧不上合門,忙着揉自己被撞痛了的地方。
一旁的陳老一口氣還沒嘆完,房內已是傳來一聲喑啞的問詢:“可是陳老?”
李晏被門外的動靜驚醒,第一時間去看榻上的陳凝兮,見她好好地躺在榻上,方醒還混沌的腦子才逐漸清明,知應是陳老到了。
聽見李晏的問話,陳老應了聲便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春夏心知犯了錯,揉着額頭等在外邊,等着小姐喚自己。
待陳老進了屋,李晏才放開陳凝兮的手,緩緩站起身來把位置讓出來給陳老:“耽擱了一夜,也不知她身上何處還有傷,陳老快給她看看吧!”
陳老見李晏一副從未見過的狼狽模樣,一時心情十分複雜。也不多言,忙上前查看陳凝兮右頰上的青腫。
祛瘀消腫時,陳凝兮因突然的疼痛幽幽轉醒,眼睫顫了顫,睜開眼來。
見是祖父在為自己看傷,心知自己不是臨危出現了幻覺,确實是得救了,不安了數日的心終于落到了實處。
轉眼便去尋昨夜那張憔悴卻仍是俊美的臉。
站在陳老身側的李晏感覺到陳凝兮尋來的目光,忙湊近了些輕柔道:“別怕,我在!”
入耳的聲音有些嘶啞,與睡夢中的輕柔的撫慰聲逐漸重合。
陳凝兮心內一時五味雜陳。萬萬沒想到,他竟真的從千裏之外趕了回來。原以為他之庇護不過是因祖父之故,平日裏相處行事也就無甚心理負擔,如今,他冒着腿徹底廢了的風險及時趕來相救,此情意已遠遠超出所謂的庇護。
Advertisement
見他還是昨夜所見時的那副狼狽模樣,怕是守了自己一整夜。淡然了十六年的心,方經歷了驚怒絕望,如今又多了種不可名狀的感覺,酸酸麻麻的,暖得讓人想落淚。陳凝兮想,這應該就是感動吧!
張了張嘴,想對他道一聲謝。卻牽動了舌頭上的咬傷,頓時痛得“嘶”一聲,閉上了眼睛。
李晏忙出言撫慰:“我知你意,且先別說話,讓陳老将傷口處理了。”
心內又湧起一股暖流,直是暖到了眼部,酸酸澀澀的。陳凝兮靜靜體會着從未有過的感覺,不再言語。
陳老處理好舌上的咬傷後,喚了候在門外的春夏進屋。
陳老拿出一盒祛瘀膏,遞給春夏:“幫小姐看看身上還是否有傷,若只是些青紫瘀痕,就抹上它,按揉片刻;若仍有其他嚴重傷處,你再說于我。”
說完,轉向李晏:“王爺,你這腿傷此次怕是撕裂得嚴重,還需重新看了再好生調養。此處不便,且随我去他處。”
李晏看了眼拿着藥膏等着給陳凝兮抹藥的春夏,又給了陳凝兮一個安定的眼神,才在陳老的攙扶下出了屋。
尋了近旁的一間禪房,陳老将李晏腿上的包紮解下,查看一番後,換了新藥,重新包紮好。
完事後,才鄭重地行了個大禮:“多謝王爺救命之恩!”
李晏忙将其扶起:“我雖趕來及時,但此事因我而起,此番害凝兮遭罪,是我之過,何來言謝?”
陳老神色複雜地看向李晏,觀睿王言語神色,再加上其此次行事,怕是已對凝兮有了男女之情。
陳老心內既喜且憂,當初設計借了皇帝的旨意送凝兮入睿王府,便是要為陳凝兮找一後路。如今睿王如此在意凝兮,本是好事,然若二人真産生了男女之情,卻是萬萬不行的。
見陳老一張臉皺成了菊花,李晏揉了揉太陽穴,難得寬解道:“陳老盡可放心,後續之事我定會擺平,日後也定會護好凝兮。”
陳老還待再說,李晏一擺手阻了他的言語:“你既将她送到我府上,我便會依言護好她,且三月之期将至,不日欽天監便會擇定及時。大婚之後,她便是我睿王府的王妃,我看還有誰敢再動她。”
陳老滿心憂慮,但看李晏不欲再談,也只能暗嘆一聲。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日後待他們知曉了其中隐情,傷懷在所難免,但總好過如今就被皇帝發覺禍及性命。事急從權,等這老病之身耗盡,去了地府再向蓮妃娘娘請罪便是。
李晏只當陳老是擔憂陳凝兮的安危,并未多想。見他憂思甚重,兩月未見,更顯蒼老了許多,臉上的病态異常明顯。不由問道:“你的病可還有轉圜的餘地?”
陳老佝偻着身子,咳了數聲,才坦然道:“左不過數月了,日後凝兮就只能靠王爺了?”
聞言,李晏一驚:“怎會如此,早前不是說還有一年之期嗎?”
“時也命也,早晚又有什麽區別呢?也是時候去見他們了。”
李晏心知,陳老口中的他們是十數年前在老家遭難的家人,可能還包括自己的母妃,一時心內有些複雜。想來若不是當年宮變,陳老将自己推出去替皇兄擋了那一箭,十六年來又苦心替自己隐瞞腿疾,恐怕自己早就命喪宮中了。
“你還要瞞着她?”
“凝兮聰慧,瞞是瞞不住的。況且到了而今的地步,也沒有再瞞着的必要了。”
想來也是,陳凝兮向來心思通透,若有什麽是她沒發覺的,那必定是她不關心的。
兩人正交談間,春夏已經替陳凝兮上好了藥,過來告知病情:“王爺,老爺子,小姐身上已經查看過了,除了一些磕碰造成的小瘀痕并無大礙。”
就此,兩人止了方才的話題。
李晏想着,天香樓的事,元家定會去皇兄面前告狀,自己得盡快趕在皇帝再派人去江南前替下假睿王,便扭頭叮囑陳老和春夏:“切記,凝兮并未被什麽人劫持過,幾日來都在南山寺裏為已故雙親祈福,不幸感染風寒,今日回去就卧床修養。至于本王,未免叫人抓住把柄,需得盡快趕往江南。”
說完,拖着傷腿又進了弘寂大師的禪房。
房內,陳凝兮已簡單洗漱好,換上了幹淨整潔的衣裳,經過一夜的休息,面色好了不少。
聽見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還未反應過來,人已經來到了房門前。
見李晏拖着傷腿過來,忙伸了手去攙扶。
素白纖細的手握在李晏的胳膊上,輕易就感受到布料底下結實的小臂肌肉。
陳凝兮忽然就想起了那夜李晏光裸着的身子,令人心驚肉跳的。此刻隔着衣料,熱氣傳來,手心突然就被燙到了似的。
然再想收回手為時已晚,李晏手一翻已是反握住了胳膊上的素手,五指輕輕合攏後,嘴角微揚,朝她笑了笑。
李晏一系列動作親密而自然,好似做了無數遍一樣,叫陳凝兮一時有些不自在,另一只手撫上胸口,輕輕壓了壓,想要撫平砰砰亂跳的心。
李晏舉步繼續往房內走,感受到手心裏的纖細手指微微動了動,嘴角揚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待行至茶幾旁,李晏才松了手,示意陳凝兮坐下談話。
“昨日,多謝王爺前來相救,凝兮甚是感激!”
舌上的傷口未愈,說話時隐隐作痛,但道謝的話一直憋在心中,此時終于說了出來,陳凝兮感覺自在了不少。
“你傷口未愈,不宜過多說話。今次之事,因我而起,來救你是心之所動。”
頓了頓,又道:“害你遭罪已是難安,你若真就此……,我該如何是好?是以,日後不論遇到何事,保住性命最是緊要,其他的有我在。”
若非發生這次的事,陳凝兮怕是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脆弱。往日裏的淡然不過是因為身處局外,不過心只是靠逃避來達到自我保護的目的。
現在,有一個人,他坐在對面,眼帶柔情,坦誠地看着自己,說萬事有他在。
“元湛那畜牲已死,天香樓我也燒了。你無需擔憂,今日随陳老回去,卧床修養幾日。若有人問起,就稱感染風寒了,其他一律不知。”
乍聞李晏殺了元湛還燒了天香樓,陳凝兮驚得瞪圓了雙眼,怕此事會查到他,叫人做了文章。
陳凝兮擔憂地看着李晏,對方卻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溫柔:“我不會叫人抓住把柄的,你放心。即刻我便出發去江南,你且等我回來!”
知他已有了安排,陳凝兮方放下了心,然見他又要拖着傷腿趕路,頓時愧疚起來:“王爺……”
“凝兮,喚我子珩吧!”
珩,玉也,希而貴,常佩飾君子,如琢如磨。對面的男子真誠相對時,确實端方雅致,名玉配君子極為相襯。
子珩,應當是他的字,往日裏只聽胡硯書在私下裏稱呼過,想必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極為親密的人才會如此稱呼。
聽了李晏的話,陳凝兮方還在擔憂的心,此刻卻靜了下來。臻首微擡,看向李晏的眼神柔和如故,然多了幾分往日裏沒有的親近:“子珩,此去江南,千萬小心!我等你安然歸來!”
相視而笑中,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