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在
數日的快馬加鞭日夜趕路,從來衆星捧月般高高在上的睿王此刻的模樣實在有些狼狽。雙眼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覆上了一層青青的胡渣,衣擺上濺滿了已經幹硬的泥點子,左腿更是腫得吓人。讓誰見了,都不會想到這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王爺。
此刻李晏的心神卻全不在自己身上。小心将陳凝兮摟進懷裏,快速喂她服下從天香樓老鸨那裏搜出來的解藥。
見陳凝兮無意識地服了藥後,已是徹底失去了意識,李晏将她摟得更緊了些。顫着手将她散亂的衣襟攏緊,單手解了自己的披風蓋住她的身子,又拂開粘在臉上的淩亂發絲。
發絲下青腫嚴重的右頰頓時映入眼簾,李晏只覺有一只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心,捏得他喘不過氣來,痛得厲害。手指抖個不停,伸了又縮,反複數次才碰了碰懷中人的傷腫。
陳凝兮受痛,眉頭緊蹙起來,模糊不清地呻.吟了一聲:“痛!”
驚得李晏忙将手拿開,眼裏現出深不見底的憐惜和柔情。凝視片刻,見陳凝兮睡得安穩了,才轉頭吩咐:“将那畜生閹了,剁了雙手,關進天香樓的其他暗室裏。”
一直站在門側的胡硯書收起了臉上愧疚的表情,臉色複雜地看着李晏:“子珩,他雖死不足惜,但好歹是柱國将軍府的嫡孫,該如何處置,是否再斟酌斟酌?”
李晏用手指擦了擦陳凝兮嘴角的血跡,想着若是自己來晚一刻,懷中人怕已是香消玉殒,心中驚怒交加,恨不得将那畜生剁成肉糜喂了狗。
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的怒氣,李晏看也不看一旁昏死過去的元湛,小心翼翼地橫抱起陳凝兮,赤紅着眼走出門去,嗓子喑啞地繼續命令:“其餘人等一律封口,火燒天香樓,勿留痕跡!”
“是,主上!”
胡硯書看着李晏全不顧自己的傷腿,一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模樣,不禁扶額低嘆:“這事搞不好真要鬧大!”
看了眼一旁也是滿臉擔憂的李渡,胡硯書思索片刻道:“你家主子如今正在氣頭上,天香樓的大多數女子都是無辜的受害者,若是将她們全殺了,定會叫人起疑,到時候查到了王爺,就算皇上再偏寵,也難逃過禦史臺和天下人的口誅筆伐。”
李渡深以為然:“那我等該如何?”
“不如這般,天香樓照樣燒,只是不殺不知情的無辜者,告訴他們是元湛壞事做盡,被人反殺,還被燒了他一手打造的肮髒地。想必那些受盡折磨時刻想要逃出去的女子不會放過這樣的生路的。”
胡硯書此計甚妙,李渡聽了也松了口氣,忙帶了人去做。
片刻後,天香樓大火沖天,照亮了京城的大片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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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也照亮了行駛在南郊的馬車。李晏輕柔地抱着陳凝兮,盡量使她免受颠簸。大火的紅光透過車帏進到馬車裏,投進李晏的眼中,反射出一絲嗜血的光芒。
馬車一路行至南山腳,卻并未停下,一直繞到了山背一處不起眼的地方才緩緩停下。李晏抱着陳凝兮走下馬車,在山壁某處岩石上用力一扭,山壁發出一聲輕微的咔嚓聲,現出了一條幽深的密道。
“明日一早将陳老和春夏接至南山寺,随後自去找李默領罰!”
李晏話音方落,山壁又咔嚓一聲,恢複了原樣。
車轅後的李青垂首領命,消除了山壁前的車痕後,駕車回平安醫館,将事情告知正在焦急等待的陳老。
南山寺方丈院內,弘寂大師盤坐着誦經參禪。手裏的念珠滾動,突然手指一頓,弘寂大師睜開雙眼,隔着房門朝天香樓的方向看去:“命盤已始,既是局中人,怎離局中事?罪過罪過!”
索性收了念珠,起身煮茶,靜待不速之客。
片刻後,不速之客李晏抱着陳凝兮,通過密道裏的機關梯直接來到了弘寂大師禪房的內牆後,輕觸機關,牆面一分為二。
正正對上茶汽缭繞中的弘寂大師,李晏眼中的戾氣還未褪淨,啞着聲道:“和尚,借你地方一用。”
說完,便徑直将陳凝兮小心安置在榻上。一直憋着的股氣突然一松,李晏腳下踉跄了下,最終還是沒能支撐住,頹然歪在了榻側。
見他這副失了力的模樣,弘寂大師遞上一杯熱茶,沒好氣道:“小友淨會給貧僧惹麻煩!”
又轉身去尋了藥具,将李晏扶坐好,替他處理慘不忍睹的傷腿。
“呃……你就不能輕點!”李晏吃痛悶哼出聲。
弘寂大師慢條斯理地擦去血污膿潰,又慢慢倒了大半瓶酒,才打趣道:“此去西北千裏之遙,小友日夜兼程都未曾顧及傷痛,此時怎呼起痛來?”
李晏聞言,卻無意與弘寂大師玩笑,連對方作為一寺住持竟然藏着酒都不甚在意。偏頭看了看陳凝兮不甚安穩的睡相和臉上的傷腫,才喃喃問道:“和尚,你說我是不是魔怔了?”
弘寂大師手上動作未停,徹底清洗好傷口後,敷上藥粉包紮傷口:“人随心動,心由世事,皆為命數。是否魔怔,在己不在人。”
在己不在人嗎?當日在不思歸酒樓,胡硯書問自己是否真是喜歡上了陳凝兮。彼時,心有異動,卻并未在意。而如今從得知她被劫的消息開始,自己所為種種實已超出尋常,如此這般模樣,再說不喜歡怕是真的自欺欺人了。
弘寂大師替李晏處理好傷處,又行針消瘀止腫。待收了針,見李晏已消了戾氣,靜靜地看着榻上的女子發愣,便也不打擾,收拾了藥物後道一句佛號,徑自打坐去了。
房內燭火昏黃,李晏微曲着傷腿靜靜看着陳凝兮,眼神一寸寸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似第一次認識她般,任由着自己的心一點點湧上柔情,将最後一點狠厲猶疑掃了幹淨。
忽然,眼神描摹下的臉顯出痛苦之色,睡夢中的陳凝兮伸出雙手,青白着指節虛握在自己的頸項上,身子開始扭動掙紮。
李晏眼中一慌,忙拖着左腿挪到榻側,手一伸,小心握住了陳凝兮夢魇中握着什麽東西的手。上身前傾着湊近她,用了這輩子最溫柔的語氣反複撫慰:“別怕,我在!我在,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別怕!”
如此反複數次,陳凝兮好似感受到了身側人的溫柔小意和安全可靠,半晌後,慢慢脫離了夢魇,身子不再掙紮,手上也松了勁。
李晏替她将亂了的被子重新裹好,理了理額前的發絲,握着的手并未松開,就這麽握着靠在榻前陪着她。
眼見着天就要亮了,陳凝兮身上還不知是否有其他傷處,需得陳老和春夏上得南山寺來才好處理;天香樓那邊也不知處理得幹淨與否;江南那邊也不知還能瞞幾時。
牽挂的人就在身側,李晏的腦子清醒了不少,此前一直忽略的關鍵之事也都重新惦記上了。才琢磨了片刻,幾日來積累的疲累就襲了來,李晏腦袋一歪,埋在陳凝兮身側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