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睿王
這張臉的主人就站在醫館大堂的櫃臺前,微醺的目光直直看過來,往深了看仿似能把人給吸進去。
陳凝兮幾不可見地低垂了眼簾,再擡起時已是目光清明。只見眼前的人穿了金絲滾邊月白長袍,并非多華美的裳服,但金絲滾邊繡的卻是皇室麒麟紋。盡管身着長袍,也掩藏不了他不正常微曲着的左腿。
再看醫館裏幾個侍衛打扮的年輕男子面無表情站在角落裏,往常忙碌的大夫夥計此刻都異常安靜,幾個膽小的已是兩股戰戰,恨不得馬上離開此地。
陳凝兮不禁暗嘆,有睿王這尊傳說中惹不得的大佛在,誰還敢來醫館看診。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目光柔和,微笑着行了屈膝禮:“參見睿王爺!”
聞聽此言,春夏和奶嬷回了神,急急跪下行禮。
“免禮!”睿王擺了擺手,看向陳凝兮,目光灼灼。“你怎斷言在下便是睿王?”
陳凝兮低眉垂目道:“民女祖父時常出入睿王府。”
“哦?陳老竟敢嘴碎背後與人談論本王腿疾?”話雖如此,卻非質問的狠厲口吻。
陳凝兮揣度,外界傳聞睿王倚仗皇帝恩寵,無視律令,行事癫狂。心情舒暢時萬事好商談,若恰逢心情郁結,即便身處朝堂,惹急了他,也是要被扒一層皮的。
但祖父為其醫治腿疾十數載,從無提及其荒唐行徑。以祖父的為人,若睿王真如傳言那般不堪,即便皇權壓迫,也不會為睿王的腿疾如此盡心盡力。
再觀睿王,今日雖吓跑了前來看病的百姓,但更多也是源自于他那些可怕的傳言。第一眼見到的睿王,眼神深邃卻柔和,陳凝兮相信有這樣眼神的人絕對不會是他人口中的纨绔。
“祖父為王爺醫治腿疾十幾載卻不得根治,為此時感無力。民女自小長于醫館,略通醫術,便央着祖父探讨。若有冒犯,還望王爺恕罪。”陳凝兮低眉垂目,身體微曲,擺出了一個賠罪的姿态。
睿王撫着光潔瘦削的下巴,一臉興味。半晌,朝前走近幾步,身體前傾,線條精致的薄唇停在陳凝兮凝脂般的耳畔,玩味道:“你倒是膽大。那你猜猜今日本王為何來此。”
陳凝兮只覺一股極大的壓迫感迎面而來,不同于一般上位者居高臨下時給人帶來的地位和心理落差,其中混含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和危險。耳邊的話語仿似情人間的低語呢喃,薄唇一張一合,氣息拂上耳垂,酸癢酥麻。
陳凝兮眉頭微皺,凝脂般的耳垂不自覺地染上幾絲嫣紅,微曲的身體卻絲毫未動。未幾,眉頭舒展,略側了側身子,剛要開口回話,低沉的磁音帶着玩味鑽進了耳中:“勿急,來日方長。”
說罷,不等陳凝兮答話,便帶着侍衛出了醫館。背對陳凝兮,睿王勾起了嘴角,有種看見獵物即将掉進自己設的陷阱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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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一走,醫館裏的氣氛瞬時輕松了下來,大夫夥計們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汗,各歸其位,各就其職,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啊,小姐,您剛才吩咐奴婢做什麽事了?這睿王甚是可怕,吓得奴婢這會子全忘了。”春夏緊皺眉頭,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小姐說的話。
“你呀,膽兒也太小了。你瞧瞧你手裏拿着什麽,還不快去找小丁煎藥。”奶嬷數落着春夏,目光卻瞧着睿王遠去的背影,神色複雜。
奶嬷年歲大了,見過的人經過的事不是春夏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比的,若連今日這場面都能被吓住,怕也是白活這半生了。傳言果真不可信,這睿王若不是有腿疾,這天乾皇朝的權力中心該會是另一種面貌吧。不過,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只能埋在心裏。
奶嬷搖搖頭,甩開了不着邊際的想法,看向陳凝兮。自家小姐正皺眉看着睿王離去的方向,一向寵辱不驚的面容此刻異常嚴肅,在思索着什麽。
“小姐,有何不妥?”
“此事沒這麽簡單。堂堂纨绔王爺跑來醫館,且弄得人盡皆知,若只是來戲弄于人,怕是說不通。”
語畢,陳凝兮轉向櫃臺上抓藥的夥計,問道:“睿王何時來的醫館?怎不見祖父?”
“小姐,陳老被宮裏來的小公公叫進宮去了,說是皇上召見。睿王爺便是在陳老走後進的醫館。左右不過半盞茶的時間,您便回了。”
“好的。你繼續忙吧。”陳凝兮向醫館後院走去。
醫館後院連着陳家宅子,中間只隔了一條街的距離。陳凝兮說自小長于醫館,确實如此。
今日之事甚是費解,先是出城盤查,再是睿王登門,其中原委怕是得祖父歸來後才能知曉。
而此時的禦書房裏,陳道春正跪在禦案前。
“皇上,草民醫治睿王腿疾十數載,至今未能找到根治的藥方。草民拙見,睿王腿疾只能将養,痊愈無望。”
“若朕命你繼續診治呢?”
“草民無能,如今已是治療的最佳情況。”
“你當知,朕是不會允你離京的。”皇帝看向陳道春,這個曾經深受先皇信賴的太醫院院首,如今已是兩鬓斑白。
“草民明白。草民唯恐時日無多,只求多些時日陪伴孫女,至于前塵往事,草民會帶進棺材裏。”
“你明白就好。不過你的孫女怕是不用你的陪伴了。”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幽幽地道。
陳老擡起頭,滿是皺紋的臉顯得有些激動:“皇上此話何意?”
“你且先起來吧!睿王這會兒怕是已經見過你的寶貝孫女,馬上要來求旨了。”
“皇上,睿王他……”
“人到了自然知曉。坐吧!”
“是!”陳老顫巍巍坐下,滿臉憂思。
一盞茶的功夫,禦書房外便傳來了侍衛公公們的請安聲。
“皇兄!皇兄!”睿王興沖沖地邁入了禦書房。一眼便看到一張老臉皺成了菊花的陳老,嘴一撇:“陳老也在呢?前幾日開的方子,甚苦。你趕緊給本王換了。”
“大呼小叫的,像什麽樣?還有皇家禮儀嗎?”皇帝斥罵道。
“是是是,臣弟參見皇上!”睿王行完禮又迫不及待道:“皇兄,人我已相看了,很是中意,想必蔡公公也已禀知您。速命欽天監測算吉日吧,陳老的孫女陳凝兮就是我睿王天定的王妃了!”
聞聽此言,陳老又驚又急:“皇上,王爺,此事從何說起?凝兮從未見過王爺。”
“剛見過,還說了話呢。不是,這并非重點,沒見過又有何幹系?”睿王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慢悠悠坐下,輕撫左腿。
“好了!陳老,朕問你,今早陳凝兮是否穿了白裳出城?”
“确實如此。可……”
“那你可知,昨日睿王立誓,要迎娶今日第一個出城穿白裳的女子為睿王妃,朕已應允?陳凝兮恰好正是那名女子。”
“草民不知,可這不符皇朝祖制。再者,凝兮無父無母,自小長于醫館,草民疏于管教,致使其無閨閣女子之德、工,實在難當王妃大任。”陳老急出了滿頭大汗,差點又要跪下了。
“本王說行就行,哪那麽多彎彎道道。皇兄您快下旨吧!”睿王最是不耐煩這些個約束人的條條框框,恨不得馬上就把人給擡進睿王府。
皇帝原本并不贊同睿王奇特的選妃方式,也并不看好這樣選出來的人選,本決定随意找個借口打斷睿王的胡鬧,沒想到天意如此,竟然選了陳老的掌上珠。自己的孫女嫁給了自己曾經無意暗害過的王爺,相比于陳老的誓言,皇上更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實才能讓陳老徹底死了重新翻開前塵舊事的心。
皇帝沉吟片刻,道:“既然人選已定,也不急于一時半刻,睿王不妨耐心再等上些時日,畢竟皇室禮制還是不可廢的。這樣,陳凝兮先入住睿王府別院,宮裏派教養嬷嬷教導禮儀女工。陳老回去等着接旨吧!”
說完轉向睿王:“你也不用擺出一副可憐兮兮或是無所畏懼的表情給朕看,你那別院和主院也就是隔了堵牆,平日裏住了多少莺莺燕燕你自己心裏有數,回去好生處理了才是正經。”
一席話堵死了睿王,無奈只得回府“處理”莺莺燕燕去了。
陳老還待說什麽,就被皇帝一個眼神打住了:“陳老,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這事一了,你就可以安享晚年了。”
半晌,陳老跪地道:“草民遵旨!草民告退!”
看着陳老顫巍巍離去的蒼老身影,皇帝眯起了眼睛。為帝者什麽都可以有,就是不能夠心存柔軟。
陳宅裏,陳老看着眼前這個十六年前生于深宮卻隐身市井至今的孩子,不禁憶起當年蓮妃的美貌聰慧和獨特的氣度。眼前這張尚顯稚嫩的臉已有三四分蓮妃的影子,平日裏行事作風更似蓮妃。
“凝兒,祖父今日進宮,得知昨日睿王立誓要迎娶今日第一個出城穿白裳的女子為妃。皇上寵愛睿王,祖父無法推脫。宣旨的公公怕是一會兒便至。”
陳凝兮看着祖父斑白的兩鬓,宮裏回來後略顯疲憊的臉,卻并未在祖父身上看到任何不悅和無奈,可見祖父并不排斥此事,心裏不禁略有疑惑。
“祖父認為睿王如何?”陳凝兮遞上一盞養生茶,輕聲問道。
陳老接過茶盞,揭開茶蓋,聞了聞茶味兒:“你是個聰明孩子,祖父也不瞞你。睿王并不簡單,日後怎樣祖父不敢說,唯一确定的便是他會待你好。”茶汽氤氲中陳老渾濁的雙眼透出清明和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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