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就她了
祥瑞十六年初春,三月初十。傳說中放蕩不羁,無惡不作的纨绔王爺睿王李晏一瘸一拐進了皇帝的禦書房。
“皇兄,您看,這春天到了,萬物複蘇,遍京城都是鳥兒啾鳴聲。”睿王扶着左腿坐下,笑得春心蕩漾。
“嗯?”皇帝李乾從禦案後擡起頭,看到睿王叉着腿坐着,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昨日夜裏王府後院不知打哪兒跑來的野貓,叫得我血氣上湧,連這腿疼都似乎減輕了不少。”睿王一手捏着茶盞,一手在左膝上按揉,眼神飄忽,好似在回味什麽。
那雙捏茶揉腿的手骨節分明,顯得過于消瘦。手下的膝蓋不正常地隆起,小腿呈現出某種不正常的弧度。手和腿的主人眯縫着眼呷茶,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睿王今年該有二十了,這腿疾跟随他也該有十六年了。對此,皇帝是有愧的,畢竟任誰讓一個四歲孩子擋箭救命都會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放松,身有殘疾的皇室血脈是永遠不可能坐上龍椅的。
“怎麽腿疾又犯了?陳老怎麽說?”
“皇兄,陳老醫術好的很,我這腿也就這樣了。” 睿王滿臉不耐煩,“我今日來不是說這個的。”
“哦?冬日在府裏悶壞了,又想鬧事?”皇帝攤開一本奏折開始批閱。
“您這可是冤枉臣弟了。”睿王換上委屈的表情,“前面臣弟都說了,春天到了。”
“然後呢?”
“王府太冷清了。”
“所以?”
“這日子甚是無聊,臣弟想娶妃了。”睿王放下茶盞,兩手一攤,身體靠向椅背,嘴角勾着邪魅的笑。
皇帝放下奏折,看向睿王,雙目含威。對面那張過分俊俏的臉上滿含向往,至于為何向往卻是看不出的。“當真?”
“當真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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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下月讓皇後開春宴,替你選妃。”
“不可。”睿王從椅子裏起來,站得急了,左腿抽了一下,疼得倒吸氣。
“胡鬧!有何不可?值得你如此激動?”
睿王腆着臉笑:“關系到人生大事,豈能不在意?”
“你待如何?”
“正常選妃,程序枯燥乏味。”接收到皇帝責備的眼神,睿王嘿嘿讪笑道:“臣弟想來點好玩的。”
“不可胡來,皇家禮儀和規制不是你能擯棄的。”
“不胡來,不胡來。明日第一個出城穿白裳的女子,不論出身容貌便是未來的睿王妃,您看這樣如何?皇朝史上連市井出身的國母都有過,臣弟這不算逾制吧?”
皇帝扶額:“你當朕這皇帝是好當的,你盡可予取予求?前朝那些個大臣和禦史臺是死的嗎?”
“那幫大臣還不是看您臉色行事,都是一幫見風使舵的僞君子。再說了,我一個半殘廢閑散王爺,除了每月帶着一幫京畿纨绔上禦林軍大營點個卯,無甚作用。就算娶了平民百姓也無關痛癢。”
“怎可如此貶低自己?堂堂王爺,就算身有腿疾,那也是金貴之軀,豈是低賤之人可攀附的?”一眼掃到睿王虛虛點地的左腿,半晌,皇帝低嘆一聲:“罷了,如你所願,但有一條,須得是身家清白、品性端潔的女子。”
“謝皇兄!皇兄最疼臣弟了!”睿王開心得咧嘴直笑,要不是有腿疾,怕是得手舞足蹈。年輕英俊的臉帶上笑,顯得特別單純,像個孩子。
皇帝心想,就這樣吧,左右也不過三分鐘熱度。
亥時的睿王府非常安靜,管事仆從都已睡熟。睿王躺在榻上,雕花窗戶開着,房裏沒有侍從。一陣風吹來,床緣垂下的絲帳輕輕拂動。
“辦妥了?”床榻上傳來的聲音冷厲威嚴,迥異于白日禦書房裏皇帝面前的插科打诨。
“回主上。諸事已妥。”窗下的陰影裏傳來恭敬的答話。
床榻上的人翻了個身,面朝裏,再沒發出聲響。又一陣風吹過,夜更靜了。
京城最熱鬧的平安街上有一家平安醫館,醫館的主人叫陳道春,是已致仕的原太醫院院首,人稱陳老。
陳老醫術高超,皇家頗為倚賴,是以雖已致仕,皇帝卻不舍放其離京,允其在皇城開設醫館,有什麽病疾可以随時召喚。陳老還是睿王腿疾的主治大夫,睿王腿疾發作時尤其離不得。
陳老膝下單薄,只有一個孫女,年芳十六,閨名凝兮。
陳凝兮繼承陳老醫術,無一般大家閨秀的做派。平日裏不似京畿高門千金們,整日吟詩作賦,琴棋書畫為伴,或是開宴會友,尋覓良緣。而是坐診醫館,有什麽疑難雜症,幫着醫館的大夫參詳參詳。
好在天乾皇朝對女子的束縛不大,一定程度的抛頭露面尚屬正常,閨閣小姐出門做生意的也是常事,無非就是蒙塊面紗。
數日前,祖父陳道春從睿王府看診歸家,路遇一小乞兒,不知得罪了何人,被懲治得體無完膚、奄奄一息。祖父醫者仁心,将他帶回了醫館。
一般的皮肉傷尚算好治,幾副藥下去,包紮後休息幾日基本算了事了。難辦的是他的咳疾,還有體內積攢了一個冬天的寒氣。醫館的坐堂大夫拿不定方子,陳凝兮便接了手。奈何最後敲定的方子還缺一味藥——荊芥。
荊芥不算什麽名貴藥材,但重在時效性,藥的新鮮度很重要,現采現用藥效才能發揮得最好。可是皇城裏并無新鮮荊芥,需得前往京郊北面的南山向山民購買。
農歷三月十一這日,天清氣朗,春風拂面也沒了那層寒意,南山的荊芥也該長出了新葉。陳凝兮決定一早出城采買,盡早去了小乞兒的病。
于是,陳凝兮帶了貼身丫頭春夏和奶嬷一早坐了馬車出城。
不知是時辰太早還是其他什麽緣故,今日的皇城街道頗為安靜,賣貨的攤子都還沒擺齊整,街上人流稀少,馬車更是少見。
車夫駕着馬車沿着平安街走了大約一裏路,往左拐向樂安街,緩緩駛向城門。老遠就看到城門口出城進城的百姓,排着隊挨個接受查問。
與此同時,平安街上最有名的不思歸酒樓被貴胄子弟包了場。三樓的露天觀景臺上或站或坐着幾位一看就是招惹不得的主。
“皇叔,您這主意是如何想出的?簡直太妙了。也不知哪位女子可以獲此殊榮。”
當今聖上子嗣不豐,唯有元皇後所生的嫡子李威,以及單貴妃所生的二皇子李钰。說話的正是一臉興味的大皇子李威。
論起年歲,李威比睿王還長兩歲,但皇朝有制,若皇子毫無建樹,在任皇帝又龍體安康,則不得行任何冊封。是以,李威作為一個文不成武不就衆人眼中一無是處的皇子,不論是否真心,在睿王面前都得放低了姿态。
“大皇子所言甚是,唯有睿王敢行此豪賭之事,這要是遇上個長相奇特的,啧啧啧……”元老将軍長房嫡孫,元皇後的親侄子元湛,不滿李威在睿王面前伏低做小,開口便是陰陽怪氣。
睿王斜靠着椅背,放松着左腿,斜斜瞥向元湛,直盯得對方轉開了視線才轉頭看向角落裏插手站着的蔡公公:“蔡公公,今日這王妃也算是天定的,本王斷不會食言,落了皇兄的臉面。”
“王爺說的是。”皇帝面前當差的都是人精,多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口。
“時辰也差不多了。”睿王話音剛落,腰佩禁軍刀的侍衛跑上樓來,朝衆人一一行禮後單膝跪地。“回禀王爺,第一個出城穿白裳的女子已找到。”
“是哪家千金?”李威搶先問道。
元湛巴不得睿王能自己打臉,不懷好意道:“此時出城時辰過早,怕只是個小戶人家女子吧。”。
“原太醫院院首陳道春的孫女。”侍衛面無表情答道。
“睿王的意思是?咱家好回宮回禀皇上。”
睿王輕撫着左腿,半晌,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原來是陳老的孫女,聽說醫術了得,配我這個半殘廢王爺剛剛好。你回去告訴皇兄,就她了。”
蔡公公聞言松了口氣,就怕這位不着調的主子又想出什麽幺蛾子,忙告辭回宮複命去了。
元湛眼瞧着沒好戲可看,一甩袖下了樓,腹诽睿王哪來的好運氣,責怪老天不給睿王配個醜婆娘。
“皇叔,那我先回宮了。”李威懦懦地道。
睿王眉毛都沒擡一下。李威不禁暗罵,等他日自己坐上了那個位子,有你好看的。陳老的孫女又怎樣,娘家沒權沒勢,有幾手醫術能頂個屁用。
被暗罵沒個屁用的陳凝兮這會子卻是滿頭霧水。今日的城門口守衛較多,挨個查問的程序也是往日沒有的。
馬車被攔下時,奶嬷已經表明了身份,那領頭侍衛卻道:“小人也是奉命當差的,上頭要求今日進出城門的所有人都得出示身份,面露真容,小人也是沒辦法。”
奶嬷還待再說,馬車裏傳來了一道柔和的女聲:“奶嬷,罷了,切莫為難與他。”春夏掀開了馬車車簾,一身白裳的陳凝兮端坐在馬車裏,看向侍衛的目光溫暖柔和。
“是否可放行了?”春夏鼓着腮幫滿臉氣憤。
侍衛見到陳凝兮一身白裳,只當自己能交差了,嘻皮笑臉着讓了道。
北郊南山離皇城并不遠,坐馬車一個時辰便至。南山上的南山寺是皇家寺廟,時常有尊貴婦人和小姐們進寺上香。山腳附近住着一些山民,靠采賣藥材、動物皮毛,兜售柴薪為生。
是以,除了出城時的小風波,荊芥的采買很是順利。南山附近的山民每年都向皇城的醫館藥鋪提供藥材,什麽時節準備什麽藥材最是清楚。陳凝兮一行到達南山後,經過仔細篩選,很快就買好了荊芥,還順道買了這個時節才有的另外幾樣藥材,以備不時之需。
郊外的春光更甚于皇城,自然靜谧,陳凝兮心情舒暢。但心念小乞兒的傷病,無心游玩,便沒再耽擱,令車夫駕車匆匆往醫館趕。
馬車回到平安街時已過午時,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酒樓裏的夥計和街上賣點心的小攤販尤其忙碌。
“咦?今日醫館門口怎會如此冷清?往日就算午時用飯時刻,咱家醫館門口也是要排起長隊的。”春夏放下車簾,滿臉不解。
“你道醫館是聖地嗎?人少才是好事,說明京城的百姓都安康着。”馬車緩緩在醫館門口停下,奶嬷邊收拾東西下車,邊笑道。
陳凝兮在奶嬷的攙扶下下了馬車,邊往醫館裏走邊吩咐春夏:“速去将藥材交給煎藥的小丁,讓其處理了照我開的方子煎藥,趁熱……”眉眼含春的一張臉驟然映入眼簾,打斷了陳凝兮沒說完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涉及藥材藥方皆為杜撰,不考據。